3.第三章
洛府的桃花開得好,就是臨安街頭的稚兒都知道。每當桃花盛開的時節,洛老夫人都會邀親朋好友上門賞花,今年也不例外。因為洛郅和洛婉如要來,洛老夫人特意把桃花宴的日子從二月底挪到了三月初。
正可趁此良機昭告眾人,洛家長房兄妹來了。日後若是有什麼文會花會,可別落下二人,免得尷尬。
宴會當天一大早,洛府就迎來首位客人。
老管家笑眯眯的迎上去,行了個禮:“二姑奶奶好,表姑娘好!”又對白洛氏道:“二姑奶奶好一陣不來,老夫人可惦記的緊。”
白洛氏扯了扯嘴角:“老太太病了,自然要在床前伺候,眼下好轉了,才能來看望母親。”說話間神情中的厭惡難以掩飾。
老管家似渾然不覺,客客氣氣的迎着二人入內。待母女二人的軟轎消失在眼帘之中,方幽幽嘆出一口氣來。
這位姑奶奶也是個可憐人,白洛氏是洛家幾位姑奶奶中唯一嫁在臨安的,嫁的是當地望族。一進門就誕下一對龍鳳胎,生產當日就傳來姑爺高中的消息,三喜臨門,誰不羨慕。不想樂極生悲,二姑爺與好友慶祝時,不慎失足墜樓,當場身亡。
白家老夫人痛失愛子,不知怎麼想的,竟然遷怒白洛氏和一雙孫兒,覺得是白洛氏克夫,龍鳳胎克父,百般不待見母子三人。
白洛氏在夫家過的不如意,遂時不時往娘家跑,對此白、洛兩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駱老夫人是心疼女兒,白家則是心裏有愧。
聽說女兒來了,洛老夫人十分高興,但見女兒瘦了一圈又心疼,這一陣侍疾,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然有小輩在,洛老夫人只得按捺下,想着私下再問。
白洛氏也有一肚子的委屈要訴,不過在見了洛婉如之後,立時把話咽了回去,哪能讓大房看了笑話。
白洛氏揚着笑臉,愛不釋手的拉着洛婉如嘖嘖稱讚:“瞅瞅咱們如姐兒這模樣這氣度,咱們洛家的靈氣都聚到如姐兒身上了,我倒想問問大哥大嫂怎麼養女兒的,也好叫我學一學。”
洛婉如愣了下馬上又神色如常,想來這樣的熱情並非第一次見,“二姑母過獎了。”
“瞧瞧,這孩子還害羞了!”白洛氏一臉的寵溺。
聽着白洛氏沒口子的誇讚,吳氏悄悄撇了下嘴角,這位姑奶奶討好起大房來還真是不遺餘力,睜眼說瞎話都不害臊,洛家這幾位姑娘,哪怕是算上已經出嫁的洛婉妤,在她看來都不及四丫頭,可誰叫四丫頭無父無母呢。不由去看洛婉兮,見她神情自若,心裏高看了一分。
白奚妍神情有些尷尬,母親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有些,有些捧高踩低。
饒是洛老夫人,見白洛氏說的越發得勁,洛婉如都有些不自在了,她還在喋喋不休,臉色微微一沉:“知道你好些年沒見如兒,稀罕侄女。可你好歹也悠着點,來日方長,別嚇壞了孩子。”
白洛氏聲音一頓。
不勝其熱情的洛婉如趁機抽回手。
白洛氏臉色僵了僵。
“祖母還不知道,二姑最是心疼咱們這些做侄女的。”洛婉兮笑着開口。
吳氏順勢道:“誰叫你們一個個花朵兒似的,叫人愛到骨子裏去。”
白洛氏神情略緩,甩了甩帕子道:“可不是,誰不知道咱們洛家的姑娘,溫良淑德,才貌雙全。”
“沒見過你們這麼自賣自誇的,傳到外面去,可不叫人笑掉大牙。”洛老夫人指了指二人笑。
之前的尷尬這才消失於無形。
洛婉如抬眼看了一眼洛婉兮,對方微微一笑,洛婉如怔了下才彎了彎嘴角。
說笑了一陣,賓客也陸續抵達,因是花宴,故請的都是各府女眷。等客人到的差不多了,洛老夫人才讓洛郅出來給各位夫人請安,露過面就被打發下去。以洛郅年紀並不宜久留,這樣的花宴,一般只有十歲以下的男孩可出入。
洛郅人雖走了,可關於他的話題並沒有就此結束。洛家長房這一對兒女都正是談婚論嫁的年紀,出身,樣貌在臨安這一片都是拔尖的,諸位家有適婚兒女哪能不動點心思。
尤其是洛婉如,一來洛郅這年紀還不定親,顯然洛家想等他高中之後好挑一門貴親,自覺門第不夠的便歇了心思。二來,洛婉如多年不來,突然來了,會不會是因為在京城找不到合適的人家,遂打算在臨安找。臨安是比不得京城,但是作為龍興之地,權貴望族也不少。
諸位夫人不動聲色的向洛老夫人打探着洛婉如消息。閨秀這也圍着洛婉如,興緻勃勃地詢問京城之事,沿途風光。很多姑娘自打出世就沒離開過臨安城,更別說去過京城。對於穿越了半個大慶的洛婉如難免好奇。
因着不少人聚在洛婉如周圍,洛婉兮輕鬆不少,只需要招待餘下不愛湊這份熱鬧的閨秀。應酬了一圈,洛婉兮也有些累了,正想找個地喝杯茶潤潤喉,冷不丁聽到一道清亮的聲音:“一個個耳朵聾了不是,一口一個京城怎麼,京城如何,聽不出洛婉如瞧不起她們,還哈巴狗似的湊上去。”
另一個溫柔的聲音細聲細氣地勸道:“你理她們做什麼,自古以來京官大三級,京城來的那些人向來自視甚高,又不是沒見過,你犯得着為這事生氣嗎?”
“不過是個三品官,還真以為是什麼大官不成,把自己當個牌面上的人了。”
洛婉兮默了默,帶着人悄無聲息地離開,撞上了兩下尷尬。京城的瞧不起地方的,臨安本地的望族還瞧不起外來官員呢!地域歧視自古有之。
她沒留意過洛婉如在別人面前具體如何,但是面對她,這位堂姐時不時就露出居高臨下的打量。要是對着旁人還是如此,總有幾人會有所察覺。
如剛才抱怨的那姑娘不就發現了,也生氣了。長此以往,怕是一樁麻煩,就拿這姑娘來說,來歷可不簡單。出自南寧侯江家,南寧侯府是本朝三大世襲罔替侯府之首,世代居住在臨安。
老祖宗是跟隨太/祖打江山的嫡親表弟,娶的是太/祖胞妹。現任老夫人是當今長姐文陽長公主,而這任南寧侯掌江南水軍,跺跺腳就能讓整個江南震一震的人物。
洛婉兮思付着如何和洛老夫人提一提,讓祖母和洛婉如談談,她再這樣下少不得會得罪人。
想明白之後,洛婉兮心裏一松。
“累壞了?”白奚妍見洛婉兮一坐下就端起茶碗喝。
喝了半盞茶洛婉兮才放下茶盞:“累倒不累,就是渴,一個勁說話都沒停過。”
“說明你人緣好啊,和誰都能說上幾句。”白奚妍笑,她不善交際,遂十分羨慕洛婉兮和誰都能談得來。
“表姐是誇我呢,還是說我話嘮呢!”洛婉兮調笑。
白奚妍:“自然是誇你!”話音剛落便有幾人湊過來,打過招呼后紛紛落座。
洛琳琅一臉大開眼界后迫不及待與人分享的興奮:“婉兮姐你剛才不在都沒聽到,原來番邦之人如此大膽!”
洛婉兮素來知道這位族妹好弄玄虛,遂配合的擺出側耳傾聽樣,好奇:“怎麼樣?”
洛琳琅心滿意足的嘖了一聲,壓低了聲音:“上個月瓦剌不是來朝賀嗎?他們的公主竟然在宴會上主動要求皇上賜婚,你知道是誰嗎?”
瓦剌民風彪悍,女孩兒熱情大膽,洛婉兮並不驚訝,不過還是被吊起了胃口,十分好奇這個倒霉鬼是誰,忍笑:“誰如此艷福不淺?”要是真的賜婚了,她總能聽到一星半點,沒聽說那就是皇帝沒答應,所以洛婉兮毫無負擔的幸災落禍了。
“這人你肯定猜不到,居然是凌閣老!”洛琳琅滿心以為會見到大吃一驚的洛婉兮。
卻見洛婉兮面不改色,只是目光凝了凝,然捧着青花色茶盞的指尖逐漸泛白。
不知怎麼的,洛琳琅心裏一慌,小聲喚道:“婉兮姐!”
指尖微微一動,恢復了血色,洛婉兮嘴角笑容微涼:“這位公主眼光可不怎麼好!”
洛琳琅嘟了嘟嘴,不高興:“凌閣老難道還配不上瓦剌公主,凌閣老除了年紀大點,其他哪一點不好了。”
“才過而立哪裏老了!”
“就是就是,我聽說凌閣老年輕時有凌家玉郎的美稱,容色不下潘安衛階。十七歲的探花郎更是本朝第一人,他還上戰場立過功呢。”
三人說完不約而同的看向洛婉兮,頗有種同仇敵愾的架勢。
洛婉兮嘴角抽了抽,剛剛升起的那絲陰鬱不翼而飛,慢條斯理道:“你們都說了凌閣老這般好,豈是區區一個瓦剌公主可以肖想的,看中不屬於自己的人不是眼光不好嗎?”
終究是她衝動了,洛家和凌家是姻親,洛家屬於凌淵一派,這話若是傳出去有人深究起來,自己也落不得好,遂她不得不忍着糟心描補。
洛琳琅恍然,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原來婉兮姐是這個意思。”
“不然是哪個意思?”洛婉兮施施然站起來,丟下一句:“我去那邊看看。”
坐在原地的白奚妍聽着洛琳琅幾個如數家珍的說起凌淵的豐功偉績,抬眼望望漸行漸遠的洛婉兮。她大半時間住在洛府,只比洛婉兮大了一個月,兩人自□□好,對洛婉兮知之頗深。方才那一句話中的冷意,白奚妍並沒有錯過。隨意尋了個借口,白奚妍追了上去。
聞得背後腳步聲,洛婉兮旋身,眉眼含笑,神情如常。
白奚妍並沒有因此放心,見左右無外人,鄭重其事地握住洛婉兮的雙手:“表妹慎言,以後那樣的話不管對着誰都不要再說了。”
洛婉兮心頭泛暖,頷首:“今兒是我胡鬧了,表姐放心。”
沉吟了下,白奚妍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不喜歡凌閣老?”又忙忙地解釋:“實在是很少見你對人……你要是不想說就算了,我也是隨口問問。”在她印象里,這個表妹性情溫和從不與人交惡。
洛婉兮笑了笑,語調輕柔:“談不上什麼喜歡不喜歡,只覺得他能坐上首輔之位,手上哪能不沾血,政敵的,親友的。這樣的人豈是良人,所以覺得那位公主傻啊!”真是傻透了,只看見了鮮花錦簇的假象而沒有深究鮮花之下的腌臢。
白奚妍默了默,想起了坊間的一則流言。凌淵髮妻陸氏死後,前任皇帝景泰帝親自賜婚,女方是景泰帝胞妹嘉陽長公主。不過不等二人完婚,當今發動政變,嘉陽長公主也隨着景泰帝被賜死。而凌淵正是當今復辟的最大功臣。
陸氏死後,凌淵成了景泰帝心腹,權傾朝野。嘉陽長公主死後,凌淵成為當今肱骨,位極人臣。坊間傳言,無論陸氏還是嘉陽長公主其實都死於凌淵之手。
白奚妍突然想起來,陸氏與表妹同名,都是婉兮二字。洛婉兮不喜凌淵,是不是有此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