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溝里的漢子1
沈葭坐在侯遠山的架子車上,看侯遠山從耳根到脖子都泛着微紅,她忍不住出聲問道:“遠山哥,你是不是很累啊?”
從縣城到杏花村雖說不算太遠,但到底是坡路,讓侯遠山拉着自己,沈葭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
侯遠山腳下的步子頓了一下,覺得一顆心跳的更快了:“不……不累。”
沈葭身子嬌小,根本沒有多少斤兩,侯遠山那樣的力氣拉着她自然是很輕鬆的。但如今就他們倆,讓他覺得有些不太自在。再想想剛剛高耀的那些話,不由得便紅了臉。
“但我看你脖子很紅啊,是不是熱了?”
“不……不熱,我經常這樣,習……習慣了。”
侯遠山說話結結巴巴的,沈葭頓時有些明白過來——原來遠山哥是害羞了!
她不由心裏想笑,這裏的人還真有意思,連跟女孩子說個話都會臉紅。
雖說她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十六年,但在王府那會兒一直都跟奶娘待在偏院很少外出,楚王妃什麼規矩也沒教她,更是不曾帶她去過任何高端的場合。後來出了鎬京日子過得更是隨性,以至於她到現在也並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
現在看遠山哥這樣靦腆的樣子,沈葭心中又有了捉弄的心思。
她從衣袖裏取來一條綿軟的絲帕疊好了,雙腿跪在車板上,身子前傾着伸出一隻手:“遠山哥,你如果熱的話我幫你擦擦汗吧。”
話語剛落,她手裏的絲帕已經貼在了侯遠山的鬢髮上。
輕柔綿軟的觸感,又夾雜着淡淡花香,侯遠山的身子不由一顫,再邁不開步子。
他驚得慌忙將身子往一邊側了側,臉頰也比剛剛更紅了:“不……不用了。”
沈葭暗自竊笑,又將身子往前面挪了挪:“沒關係,我幫你擦。”
侯遠山嚇得不輕,直接扔掉架子車的把子往別處躲。
架子車的車板原本是平着的,如今把子被侯遠山丟開,整個架子車便如翹板一樣被沈葭一壓向著前面倒去。
眼看着自己就要摔下去了,沈葭嚇得大叫。
侯遠山本就沒躲遠,如今經她這一叫急忙轉身,抬腳擋住了車把子下落的趨勢,隨後伸手將沈葭從架子車上抱了下來。
沈葭嚇得不輕,閉着眼睛不敢吭氣兒,雙手死死抱着侯遠山的腰,一顆心驚魂未定。
侯遠山率先反應過來,後退一步鬆開了她。想到她那不贏一握的腰肢,他覺得雙手有些發熱,心跳也越來越快了。
沈葭站在那裏也有些囧,她真是太能惹事了!也幸好剛剛被遠山哥給接住了,要不然掉下來摔個狗吃shi,那畫面簡直美得不敢看……
侯遠山環顧四周,見四下並無人來往,這才安定下心來,轉而看向沈葭:“你……沒事吧?”
到底不是那等臉皮很厚的人,沈葭此時耳根子也熱了,只搖了搖頭沒敢再抬頭去與侯遠山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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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遠山和沈葭到了村口,高耀和葉子已經等了很久了。
葉子直接跳下牛車跑過來:“你們倆好慢啊,我們都在這兒等了很久了。”
沈葭從架子車上下來,想到剛的事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你們倆是牛車,當然跟我們的架子車不一樣了。”
高耀的家就在村口,見侯遠山和沈葭過來,打了個招呼便趕着牛車回家了。
進了村子離家也就不遠了,沈葭讓侯遠山拉着架子車先走,自己則是和葉子步行往家裏趕。
“既然先回來了,怎麼還非在村口等着,多冷啊。”沈葭拉住葉子的手道。
葉子道:“我還不是怕回去我娘看你沒回來,再數落我一頓。”
姐妹倆說說笑笑回到家裏,剛好見馮大嬸子從家裏出來,瞧見沈葭熱絡地上前打招呼:“哎呦,小葭和葉子回來了,去鎮上累不累呀?”
沈葭笑着搖了搖頭:“嬸子有什麼事嗎?”
馮大嬸子臉上的笑意僵了僵,隨即道:“沒啥事兒,來你家借點兒東西。你倆沒事到我家來玩兒啊,嬸子先回去了。”
“哎。”葉子應了聲,目送馮大嬸子離開。她總覺得馮大嬸子看小葭姐的眼神不太對勁兒。
回到家裏,袁林氏正在灶房裏忙活着。葉子進去問道:“娘,馮大嬸子來幹嘛來了?”借東西這樣的措辭她自是不會信,她長這麼大也沒見馮大嬸子來家裏借過一星半點兒的。
袁林氏瞧了眼進屋的沈葭:“沒啥事兒,你和你小葭姐去洗洗手,待會兒就該吃飯了。”
葉子琢磨了一下,應聲出去了。
袁林氏不由嘆息一聲,她早就知道小葭那孩子會被馮大嬸子給惦記上,沒想到這還沒兩天就找上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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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和沈葭打水洗了臉,袁林氏已經把飯做好了。
喊了來喜去給隔壁的遠山家裏送了一碗糊糊和兩個玉米餅子,一家人便開始圍在一起吃飯。
袁二牛腿腳不便,向來都是在自個兒堂屋裏用飯,故而桌子上除了來喜是個男娃,其她都是女人家。
飯桌上葉子驕傲地跟袁林氏講着鎮上發生的事,袁林氏聽說沈葭一分錢沒花帶回來兩匹布和兩吊錢,頓時激動的熱淚盈眶。
原想着這孩子是個可憐的,所以認她做乾女兒,沒想到,竟是給家裏撿了個寶。
一家人正坐在桌邊吃着飯,卻聽見隔壁袁王氏家裏一陣吵鬧聲。
“你個不要臉的賠錢貨,老娘把你養這麼大,供你吃,供你喝,到頭來就讓你這麼作踐!你怎麼還有臉回來,死在外面也省的埋你的棺材錢!”
葉子皺皺眉頭:“大伯娘怎麼又教訓起三妞來了?哪有她這樣對自己親閨女的,罵的可真難聽。”
袁林氏道:“吃飯吧,別管她家的事兒,你大伯娘什麼嘴臉你還不知道?你忘了上次你去摻和,她拿了掃把追着打你那事兒了?”
葉子撇撇嘴:“她倒是想打我,不也沒打着嗎?三妞怕她,我可不怕她!”
沈葭有些不解:“三妞是王大娘的親閨女,她怎麼還捨得這麼對她?”
葉子道:“大伯娘一直想生個兒子,可一連生了四個女兒才有了下面的來旺。大伯娘只待來旺是個寶,上頭四個閨女沒一個上心的。四妞剛一出生就讓大伯娘給賣了,大妞二妞說是嫁出去的,但也跟發賣沒啥區別。輪到三妞,大伯娘不捨得了,說要留在家裏幹活,伺候她一家老小。可憐三妞都是二十的老閨女了,也還沒嫁出去,估計這輩子也要毀在這混子娘手上了。”
沈葭聽得不寒而慄,這世上竟然還有這樣極品的婦人。誰攤上這麼一個娘,那還不糟心死?
這時,又聽得隔壁霹靂咣當的幾聲響,緊接着又是鞭子聲和三妞的哭聲。
葉子有些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袁林氏急道:“那是個潑皮,你又攔不住她,惹惱了她再給你兩下子可怎麼辦?”
“那也不能讓她把三妞活活打死吧?怎麼著三妞也是我姐。”葉子說著扭頭便往外面跑。
袁林氏急壞了,她不是不想幫三妞,可她家裏如今連個能主事兒的男人都沒有,都是些婦道人家,哪裏管得了這等閑事?
“這孩子,咋就不聽勸呢!”
月娘見了,安慰道:“娘,你別急,我去喚小姑回來。”
“她那倔脾氣,你哪攔得住啊。”
沈葭放下筷子站起身:“乾娘,我出去看看,你們別擔心。”
袁林氏原本想攔她,但隨即想了想或許葉子還能聽聽沈葭的話,這才道:“那行,你去吧,別讓她摻和事兒,還沒許人的姑娘家,名聲比啥都重要。”
沈葭應聲出去,疾步去了隔壁的袁王氏家。
到了門口,卻見葉子如今正將三妞護在自己身後,惡狠狠等着袁王氏:“大伯娘,三妞到底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有你這麼對待自己親閨女的嗎?”
“親閨女?我呸!”袁王氏罵罵咧咧碎了一口,“養這麼一個賠錢貨,不知道好好乾活也就罷了,上城裏買個香油還給灑了一地。老娘打了幾十個絡子才換了一壺香油,全讓這個掃把星給弄沒了!”
三妞抓着葉子的衣角哭道:“我不是故意的,雪地太滑,我不小心絆了一腳才給弄灑了的。而且那些絡子也是我打的,我……我再打幾十個拿去換一壺香油就是了。娘,你就饒了我吧。”
袁王氏怒瞪着她:“饒了你,你個啥事也幹不成的蠢貨!老娘白養了你這麼多年。來旺還等着吃香油雞蛋餅呢,等你再打絡子來換,我兒子都餓死了!”
葉子越聽越氣:“你兒子是親生的,閨女就不是親生的了?你怎麼那麼偏心啊,把你兒子祖宗似的供着,讓三妞給你們家做牛做馬,你也不怕遭報應!說你閨女是賠錢貨,你爹娘養你的時候賠了多少錢?”
袁王氏頓時氣得臉紅脖子粗,將手裏的鞭子往地上一甩:“老娘教訓自己家的小蹄子,哪裏輪得到你來說三道四?你若是不讓開,老娘我就連你一塊兒揍!”
她說著揮起手裏的鞭子就向著葉子和三妞揮過來,葉子早有準備,連忙拉着三妞往旁邊一躲,避開了她那一鞭子。
而沈葭原是站在葉子身後的,葉子這麼一躲,袁王氏那鞭子順勢就向著沈葭的方向揮了過來。
葉子頓時大駭,想要去拉沈葭已經來不及了。
而沈葭也沒料到事情突然變成這樣,她一手扶着門框,一手緊緊攥着衣角,瞪大了眼睛看着往這邊飛來的鞭子,早已忘了該怎麼躲避,只覺得大腦一翁,單等着那鞭子落在身上了。
然而就在這時,她感覺身後突然有個力道將她往後一扯,整個人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待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如今竟然被侯遠山抱在懷裏,而他的另一隻手緊緊攥着剛剛揮過來的鞭繩。他的眼裏帶着怒意,看上去好似和以往有很大不同,似是有些……瘮人。
袁王氏沒想到侯遠山會突然殺出來抓住自己的鞭子,頓時也有些惱火,用力拽着鞭子的一端對着侯遠山大罵:“你個爛了名聲的煞星,也敢過來摻和我們家的閑事,看老娘不……啊……哎呦!”
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沈葭被眼前的一幕給嚇呆了。
袁王氏竟然被遠山哥給拽着鞭繩甩得飛起來了!
沒錯,她絕對沒有誇張,那真的是飛起來的。整個人直接從大門裏面飛到了大門外面!
她不由咽了咽口水,遠山哥好大的力氣啊!
院子裏突然安靜的可怕,只聽得到袁王氏痛苦的呻.吟聲。
沈葭仰臉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見他好看的峰眉如今皺作一團,一雙眼緊緊盯着地上的袁王氏,那眼神竟然如山林的野獸一般讓人看上去不寒而慄。
她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這真的是她之前認識的那個靦腆和善的遠山哥嗎?
葉子也早已驚得張大了嘴邊,不敢相信地盯着幾步之外的侯遠山。
在她的印象里,遠山哥一直都是悶聲不吭,憨厚老實的模樣,就連村裡人罵他是個煞星也不曾跟誰紅過臉,如今一出面竟然……
好大的威力啊!
袁王氏如今渾身疼的在地上直打滾兒,對上侯遠山那比狼還可怕的眼睛時,又嚇得頓時閉了嘴,竟是連呼痛都不敢了。
看她一副吃癟的模樣,葉子頓時心裏暢快了,得意地沖她吐了吐舌頭,袁王氏見了恨不能上去把那死丫頭的嘴給撕爛。卻礙着侯遠山此時的氣場實在太可怕,她竟是什麼也不敢做。
她是真沒想,原本只是一個光會打獵的糙漢子,平日裏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模樣,動起手來竟然比誰都狠。
沈葭良久才發現自己如今還被侯遠山抱在懷裏,頓時一個機靈從他懷裏抽離。
侯遠山也因為她的動作回了神,面對沈葭時不由自主地局促起來:“你……你沒事吧?”
沈葭搖了搖頭,低着頭沒敢看他。
經侯遠山這麼一摔,袁王氏只怕要躺床上好幾天才能下床,一場風波就這麼結束了。誰也沒敢對侯遠山的所作所為說一個不字。
出了袁王氏的家,沈葭才道:“遠山哥,剛剛多虧了你。你好厲害啊!”
“是啊遠山哥,你是不是學過功夫啊,剛剛的樣子好英俊!你能教教我嗎?”葉子也湊了過去,笑呵呵地說道。
侯遠山靦腆地笑了笑:“不過是我力氣大而已,你們快回家去吧。”
他說完徑直要走,沈葭又喊了一聲:“遠山哥!”
侯遠山駐足回頭看過來。
沈葭上前兩步,指了指他右臂:“白天在縣城裏的時候我就發現你身上的衣服壞了,你待會兒換下來我給你縫縫吧。”
侯遠山低頭看了看,點頭應了聲:“好。”
他說完回自個兒家去了,沈葭也長舒一口氣準備往家裏進,葉子卻突然上前拽住她:“小葭姐,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
沈葭不解地看向她:“什麼事?”
葉子神神秘秘地附在沈葭耳邊道:“遠山哥好像看上你了。”
沈葭臉上突然一紅,伸手推了她一把:“你瞎說什麼呢?”她覺得自己的心跳莫名的加快了幾分。
“本來就是嘛,我還第一次見遠山哥剛剛那個樣子呢,說實話,可真嚇人。我想,到了明天估計全村的人都知道,遠山哥為了救你,從一隻老實巴交的黃牛變成了一匹狼。”
沈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