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憶往昔三
少年微微眯着眼,不動聲色地任憑她拉着他的手在沙灘上寫着七扭八歪的大字。
他的確是要學本事的,但這樣奶臭未乾的女娃,怎麼配成為他的師父?
可是這女娃卻樂此不疲,一有空就過來尋他,要給他授課。如今他差事漸多,總是能尋到借口離她遠些,可是每當他在林中與宛媼一起練功時,那女娃又探頭探腦地出現了。每次自己揮劍,翻騰起身時,就會聽到草叢裏傳來陣陣低嘆驚呼的細碎聲音。再過幾日,那草叢裏蹲着的人便試探着一點點地挪動出來,手裏揮動着一隻撿來的木棍,小小的身子笨拙地將木棍揮來甩去,嘴裏還嘿哈地叫喚着。
宛媼看着她,心裏存着氣,用腳尖踢着個石子,便直直向那小娃兒的腿肚子彈去。只聽撲通一聲,小小的身子便一下子栽在了旁邊落了水的泥坑裏。
待得小人啜泣着從泥坑裏爬出時,那滿是污泥的小臉,除了正裂開的小嘴裏露出的小細牙是白色外,其它都是一片泥黑。雖然女娃的哭聲漸漸地有些震天撼地,可是少年卻望都未望一眼。許是女娃混沌,並不知自己摔倒乃是宛媼的惡意所致,哭了一會便漸熄了聲,一瘸一拐地朝着他們走來。
他也是舞得累了,便坐在一旁的巨石上沉默地吃着宛媼給他準備的烤餅,那女娃湊過來,坐在一旁的小石頭上仰着脖問他:“詡哥哥,我肚子也餓,要吃烤餅。”
眼看着宛媼又要撿起一塊更大的石子,少年回頭看了看女娃一眼,不咸不淡道:“又臟又臭,去一旁的池塘將臉和手洗一洗。”
女娃聽了,歡喜地連蹦帶跳地跑了出去,過一會將手臉洗乾淨了一番回來了,站在王詡的身旁,兩手扒着他的胳膊,眼巴巴地看着他手裏的烤餅。
按理說,這莘家雖然比不得士卿之家,可是也不缺衣食,但這女娃卻活脫被餓着了一般,看着這府里只有僕役才吃的東西饞得不行。少年將手裏剩下那半塊給與了她,這烤餅是宛媼用米酒浸泡過,再烘烤一番,撒些鹽后,自有一番別樣的風味。
那女娃吃得香甜,看少年今日對她的態度有了些許的回暖,便得寸進尺地道:“詡哥哥,我看你舞得那般好看,你教我舞上一舞可好?”
宛媼在一旁,都要被這不知進退的丫頭氣樂了,冷聲道:“奴婢們不敢,你這嬌弱身子怎麼可能禁受得住摔打,若是被家長知道了豈不是要捅破了天?”
女娃拚命地咽下了口中的烤餅道:“宛媼且放心,學本事怎麼能不吃些苦?我才不會同爹爹和母親講!”
少年等的便是這一句,喝了一口水囊里的涼水,半垂着睫毛,斂着一點寒光道:“好,你若愛來,便來吧。”
說這一句時,他的心內是略微帶着幾分惡意的,蓄意送到了門前的狗崽子,不戲謔一番也是有些說不過去的。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哪裏想到那看似倔強不服軟的女娃就是個稻草塞的軟囊貨,不過是跌入了水坑裏而已,第二日便發起了高燒。
照顧她的奶娘也是個粗心的婆子,竟是沒有察覺,便讓她又跑了出來,可是在林子跟着他練了不到一會兒,便小臉潮紅,身子微微有些打擺了。
等到王詡察覺出她不對時,已經晃蕩一頭撲入了他的懷裏。
滾燙的額頭就這般在他的脖頸處蹭來蹭去,灼燙得少年微微一皺眉,復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脖頸,然後便一把抱起她快步朝着林外走去。
少年的臉頰微涼,噙着冬末的冷意,她用手摟着他的脖頸,用燒得發燙的臉蹭着他,竟是有種說不出的舒服。
她一直是獨女,從來沒有兄長弟妹,。可是此刻被這個少年抱在懷裏,竟是莫名有得了個可靠兄長的感覺。
“詡哥哥,你做我哥哥可好?”
抱着她的手臂聞言微微有些發僵,久久沒有鬆弛下來,過了許久,才聽到少年掩飾不住的厭棄的聲音冷冷道:“我的母親只生了我一個,你永遠都不會是我的妹妹。”
這一句話,竟是比隆冬的寒冰一樣還要人心涼得窩脖兒。
女娃生來便長得圓俏可愛,生平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把討厭她的人,可是就是這個讓她一心親近的大哥哥,卻說出這樣的冷言出來,小小年紀,受到了生平第一次自我為懷疑的打擊。
這一病,竟甚是沉重,頓時惹得莘府內的人有些慌了手腳。少年倒是得了幾日清靜,終於可以一個人在竹林里伴着清風披風踏葉,也不知是不是被那小瘋魔纏得有些后怕,練劍之時目光偶爾便會瞟向一旁的草叢。
少年揮劍正疾時,草叢一陣晃動,少年冷聲道:“不是病重了嗎,怎的又來?”過了片刻,一隻肥大的兔子從草叢裏蹦了出來,少年瞥眼看到乃是到兔子,不知為何,心內微微一沉。
那天入夜時,他有意無意地踱步來到廚下,看到那個粗使婆子給女娃煎的葯湯。略想了想,將自己在山上採的草藥搗爛,偷偷倒入葯湯中。這草藥乃是他年幼時母親給他熬的,退燒效果極好。
果然到了第二日,聽到那高燒不退的小祖宗終於可以起身吃飯了,叫嚷着要吃僕役們常吃的烤餅……
從那以後,王詡倒是真心實意地教了她些強身健體的技藝,他自小便是孤僻慣了的,也從來沒有過什麼姐妹,可對這個硬氣不起的娃娃倒是讓她起了些莫名其妙的憐惜之情。他告訴自己,罷了,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女娃而已,再說終究是自己父親的孩子。就這樣,那個女娃便如她第一次闖入自己的院落里那般,持無忌憚地橫闖進他那冰冷慣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