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星河為局
陸寒霜回屋參詳棋譜,是一副殘局。
盤上棋子零落,卻非難解之局,好似棋下一半戛然而止,留書記之,這般夾在《天地書》中才頗令人費解。
陸寒霜再次參透本源,卻見一行文字現於棋譜上側留白處。
【星河萬曆,主宰更替,吾初登西河主位……】
確實出自西河主宰筆下。
【……舊友逆天奪位,位列東陽,然,性偏激,吾心甚憂,欲度化之。】
陸寒霜想到那個隕落的神殿,這位列東陽的舊友想必是指,那取主宰而代之的兇悍世家子,只是那故事中未曾出現疑似西河主宰的人物。觀其行,這位西河主宰約莫是個寬厚溫和之人。
繼續往下看。
【遂與其論道。】
【東陽卻言:“長生一道,本就逆天爭命,究其根本不過一個‘爭’字,何錯之有?”】
【吾心知獨論道理難以表述,唯望以身教之。恰有一棋譜,乃上屆主宰未了之殘局,便邀東陽以星盤為棋,手談一局。】
陸寒霜目光一頓,摩挲着最後那句震撼人心之言:“主宰壽比星河,造子則萬物初生,碰子則滄海桑田,一顆百萬載……”
何等氣概?
億萬星河不過是這些主宰指尖玩物,陸寒霜心中百味,複雜至極。前世洪荒悲劇,果真不過是上位者掌下之棋,覆滅的三萬神魔不過被殃及的螻蟻。
陸寒霜閉了閉眼,壓下滿心複雜。
仔細研讀棋譜:
共繪有三幅圖,棋局成豎立的“曰”字,白子呈“u”型,黑子呈“t”型有突破之機。
第一副圖中,疑似是東陽主宰執黑,棋風激進,意圖破了u底洞穿防線打攻勢局。
第二副圖中,執白的西河主宰不動聲色於他處布好伏筆,一個圍魏救趙便打亂黑子節奏。觀其棋風,必是個落一步想百步的縝密之輩,故意佈局坑人。
第三副圖中,果見黑子焦頭爛額解除魏困,“t”頂兩端已被白子吞掉呈“i”,再一顆白子出其不意疊在“i”頂,吞掉一子先鋒,獨剩的另一子已被一圈白“口”包剿!
觀局面,陸寒霜不難猜出他位屬東陽主宰掌下黑子。
被“疊”振出局的是洪荒,疊方白子恰是現下虎視眈眈的異界。照這局勢,他穿來的地球,便是局上四面楚歌孤軍被包圍的黑子,與異界分立“i”的兩段,呈互吞疊之勢。
白禹能說出“上位者博弈”一言,必然知之甚詳。
待心中波濤翻湧歸於平靜,陸寒霜心想:若想知道更多,需找到《天地書》第三卷,思來想去,唯有去白禹隱居的歸夢島一探。
兮淵一曲奏完之際,掌門師兄前來造訪。
邁進聽濤殿見師弟不務正業撫琴,眉頭就是狠狠一擰,想說兩句,又忽而忍住,在旁席地坐下,唉聲,“……你元嬰失蹤一事,有何打算?”
“並無打算。”
掌門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縱使現在天地靈氣枯竭,益於你壓一壓修為,可又如何能長久?你便是一丁點都感應不到元嬰所在?”
“不能。”兮淵答得乾脆,見掌門臉色着實難看,才好心補充一句:“……我猜那一元嬰早於兩界融合的漏洞機緣巧合流落另一界,如今融合未完不得相見,急也沒用。”
掌門嘆了又嘆,“不說那個。如今你這狀況也只適合清心靜養,能撐一時是一時,可眼下世態漸亂,連聯盟都敢下黑手暗算我派,可見是你失一元嬰多年不曾有雷厲風行之舉養大了他們的膽子……你就未曾想過,培養一接班人,替你青雲峰豎威?”
“師兄有何提議?”
“你覺得別霜如何?”
“我還以為你更鐘意別鶴等人。”兮淵笑,“怎麼現在不說我命犯四徒了?”
“……命數一說也未必全做的准。”掌門略有些汗顏,“修仙本就逆天改命,這些年我見別霜為門派鞠躬盡瘁,幾次患難皆見赤誠忠心,修為也是進展神速,比之你分毫不遜,接你之班是再好不過。”
兮淵唇角弧度微改,笑意不變,卻稍見微妙。
掌門一無所覺。
兮淵言:“討論這些為時尚早,還要再看看。”
這一看,便看了三百年。
至動物融合末期,天地間物資短缺,凡人易子賣女,烹食人肉,飲用人血,生靈塗炭宛若人間烈獄,苟延殘喘,見之可憐、嘆其可恨。
仙門相爭同樣越見慘烈,各宗門頻頻議事,尋求解決之法。
一日,陸寒霜抱臂與別鶴分立兩側,冷眼旁觀各派唇槍舌劍,宛如菜市潑婦一言不合挽袖子上腿醜態百出,恰在這時,支肘靜望許久的兮淵突然出聲:
“先不談物資,只說下月十五,便是演算出的兩界民眾融合之期,按照融合規律,由弱至強,先送走的必是那些凡民,其次是鍊氣,再者是築基,依此類推……”
底下眾派皆停下動作,聽兮淵繼續道:
“可我等皆知,現下天地末路,鍊氣期隕落的弟子已有十之**,築基期也十不存七,若真遵循規律,至融合畢,恐怕門下弟子盡已全軍覆滅,世間只留高位修士,彼時兩界相見,縱我等法力高深,恐孤掌難鳴。何況宗門凋零,何顏面對先祖?”
殿內一片默然,想來說中眾人心坎。
“那您說如何?”
“早先靈氣消亡,聯盟不是也打着鑽裂縫的主義提前偷渡異界,還不是落個身死道消的結局?”
“是啊是啊,融合之力勝於道力,根本沒法硬抗!”
兮淵溫言道:“自然不能硬抗。”
底下門派眾人到嘴邊的話頭一噎,許是不少想翻白眼發出噓聲,可攝於兮淵的威嚴愣是憋得面色青黑。
兮淵笑:“草木之期融合草木,生靈之期融合生靈,大規律難破,小處卻不妨動些心思。”
“您是指……”
兮淵道:
“遂,我提議集眾掌門之力,開融合裂縫行取巧之舉。於凡人融合時,送走鍊氣期弟子,於鍊氣期融合時,送走築基期弟子,只領先一步,想必還是有可趁之機,如此保全宗門後繼之力,至異界我等尚能有一拼之力。”
“我看此法甚好!”
“可行!”
“附議之!”
於是,眾人便提議以鍊氣期罪徒試驗之,陸寒霜提前通風報信。可時至居民融合初期,縱使華夏修士有心守株待兔,融合地點演算出一二範圍,可罪徒們心思狡詐,身具附送的護身法寶,一落地便各自隱匿身形。
陸寒霜站在兮淵身後,瞧着命燈里那絲象徵罪徒的燭火熊熊燃燒,一日過去,盞盞未滅,徹夜守候的掌門們喜形於色,拍掌大賀。
“安全抵達!”
陸寒霜微微皺眉,竟然一個偷渡者都沒殺死,想來是斷不了異界提前送人的心思了!
好消息飛鶴傳出,仙門皆慶。
兮淵領陸寒霜回逍遙派,先拜訪掌門,遂即全門通告了發放名額的章程,比武論名次,選前百名精英弟子送往異界。
回青雲峰路上,兮淵回首見陸寒霜一路沉默,雖往日也是個少言寡語的,但觀其神色卻不似旁人為此欣喜若狂。
“不知別霜如今心中作何感想,竟分毫不見喜色?”
陸寒霜心神一斂,抬首已神色如常,尋了個萬全的解釋:“人性難測,縱然逍遙派這等門風清正的,恐也將一團亂象。”
兮淵頷首,深以為然。
“人心如此,何必憂愁?”
頗有種縱天下人死絕都與之無關的漠然。
陸寒霜端詳兮淵天下無雙的側顏,眉宇間的悲憫不減,又分明對生死爭端漠然以視,時而有慈度天下的善心,時而又如局外人冷眼旁觀,矛盾之處,令人費解。
“可是不解?”兮淵問。
“是不解。”
“……有何難解?”兮淵聲音微頓,繼而又道,“我以為你是理解的。為師從來不覺得自己背負拯救天下的責任,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
兮淵回首。
山上涼風忽至,刮亂兮淵滿頭烏髮與陸寒霜的如雪白絲,交纏共舞。
兮淵撥開拂到眼前遮擋視野的發,銜住其中一縷白色,微微俯身,親自挽到陸寒霜耳後,望着青年冰雪剔透彷彿這世間萬物都無法映入其中的眸子,笑若涼風徐徐,吹得陸寒霜眸中微起波瀾。
“你不恰恰也是這般?”
陸寒霜抿唇,沒問這般什麼?
他清楚,兮淵是說他與他恰是同類人,不信天,不認命,所作所為,皆是隨心。何必裝傻再徒惹笑料。
接下來,事態如陸寒霜所料,各門各派弟子為爭奪名額奔走,賄賂師長,陷害同門屢見不鮮,人性醜態畢顯。
每逢各宗門聚會,常見掌門各自吐苦水,拍桌子怒罵:“孽徒!”“混賬!”
第一輪鍊氣期比拼前夕,宗門大能們再次聚首,逍遙派掌門攜別鷺大師兄前往,陸寒霜與別鶴亦照常伴兮淵同去。
會上。
有人愁道:“……如今為了爭奪名額,弟子間已然不顧同門情誼撕破臉面,到那邊也是一盤散沙,又怎能指望他們守望互助?”
其他掌門跟着憂慮嘆息,想來苦惱已久。
“如此,便需要一名威望德行具備,且修為能壓得住人的弟子一同前往,在師長們可去那邊前替宗門管教弟子。”
兮淵一言出,掌門們紛紛點頭附和,滿目期待,“上仙可有解決之法?”
兮淵點頭,再放驚雷:
“我有一丹方,本是禁錮人修為的毒藥,於此事確如神來之筆。只要不是我等修為頂尖者,但凡中下階層的弟子皆能壓制至鍊氣修為,等傳送過去再服解藥,諸位以為如何?”
“甚妙!”
“此法甚妙!!”
“不愧是上仙!!!”眾人撫須合掌大讚。
“關於人選……”
掌門們在殿內一望,盡皆笑道:“能隨我等前來的弟子,可不都是修為中下、深得人心又得宗門信重的弟子?!”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