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入局
下午便是新生班會,四人被分到同一個班裏,班主任是一個面目嚴肅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黑的職業裝,戴着副黑框眼鏡,面無表情,眼神能殺人於無形的那種,頭髮高高挽起,讓人看不穿實際年齡。
搖師附中的慣例都是按照成績拍座位,將學生紅果果地按斤論價。這在後來提倡素質教育的國內,肯定是不敢這麼猖狂的。但十七年的老師們,大多還是唯成績論者。
所有人被老師叫到走廊里排成一排,余彩虹拿着一份名冊,推了推鼻子上的黑框眼鏡:“這次的年級第一名在我們班,他就是……”
喬安記得的,是周其光。
“周其光。”
站在喬安身旁的周其光在其他學生的歆羨目光下,微微頷首,往教室里走進去。
說起座位,喬安記得當時全班第二的女生暗戀周其光,一直緊跟他身後,他坐哪她便坐哪,硬生生坐了初中三年直到高中分班。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女生寫的一封才情洋溢的情書被有心人拿到手公開,結結實實讓女生遭受了很多非議,患上抑鬱症在宿舍里自殘,最後被她爸爸以身體不適為理由退學帶回家休養。
所以,這次坐周其光旁邊的,應該就是那名女生。
果然,余彩虹叫出第二名的名字:“鄭彩妮。”
鄭彩妮從人群中走出來,非常貧乏的一張臉,是那種丟進人群中仔細找都未必找得到的人。看來喜歡一個人,得讓人獲得多大的勇氣啊。
她朝周其光的方向看了眼,糾結許久,才往他的方向慢慢走去。
抱着書包打算在周其光的身邊坐下,周其光忽然舉起手:“老師。”
余彩虹抬起頭:“什麼事?”
“我覺得,按成績排位置的同時,也要考慮到男生和女生是否方便坐在一起,是吧……”周其光為難地輕輕蹙眉。
余彩虹若有所思,恍然大悟:“周其光說得很對,鄭彩妮,你坐後面去吧。”
鄭彩妮掩下眼中的失落,低下頭抱着書包往周其光身後的位置走去。
喬安差點大跌眼鏡,這唱的是哪出?雖然是重生了,怎麼不按劇本走了?
第三名也是個女生,而入學成績第四名的,便是喬安。於是,喬安背着書包走到周其光身邊,周其光朝他眯眼微笑,讓喬安忍不住脊背一寒,這不會,是周其光預料好的吧。
可是,他為什麼要算計這些,難道他知道鄭彩妮對他的企圖心,可上一世,他並沒有看出來啊,至少在鄭彩妮表白之前,他都不知道的啊。
喬安百思不得其解,訕訕跟周其光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
每一個人都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后,余彩虹又冷着臉唾沫橫飛地說了些話,無非就是搖師附中是個殘酷的地方,一旦有人鬆懈就會很快掉隊。最後被末位淘汰,尤其是向喬安這些從縣級學校升上來的學生,極有可能在新學期被發配回原本升學的學校。
因為是寄宿學校,從第一天開始便要進行晚自習。
不少同學借口有事,請了假回家去。畢竟在搖師附中里,很多學生不止成績好,家裏的背景也很硬,對於這類人,老師們除非是飯碗不想要了,否則也只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去食堂充了飯卡,喬安估摸着按照食堂的菜價,省吃儉用些應該能夠撐過一個月。
吃了晚飯,坐在偌大的操場台階上,搖城是典型的南方城市,秋老虎猛烈,即使太陽落山,吹過來的暖風依然十分燥人。
渾渾噩噩地過完一天,喬安才有心思開始思考自己目前的狀況。
他重生了,回到自己十三歲的時候,這是毋庸置疑的。
十三歲,可是說是他人生的轉折點,這一年,他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搖師附中。本來,按照地域劃分,他是怎麼都沒有去城裏上學的機會。只是碰巧那一年,搖師附中搞了一個扶貧結對的項目,才收了些下面各縣的優等生上來。
喬安雖然聰明,但遠沒有到天才的地步,更何況教育資源的不公平,其實讓喬安在後天教育上落後了城裏學生一大截。
按照入學成績,喬安的確是全班第四名,但不久后的測驗便遭遇滑鐵盧,喬安沒有辦法,只能埋頭苦讀書。
當時,為了節省回家的路費,喬安一個月才回一次家。只是沒想到,和家人許久沒見后,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小安啊,聽說你們學校考試了,成績單呢?”非常隨口的一句話,從喬母嘴裏蹦出來。卻讓當時的喬安非常無措,那正是他考試大規模下滑的一次,本來打算瞞着家人,等下一次考試成績出來再說。
喬母是從哪裏得知他考試過了?
茫然地抬起頭,看到喬欣眼含精光的譏笑,似乎是對這一切了如指掌。
忽然在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喬欣見喬安遲遲沒有動作,開口催促:“快點拿出來啊,我都聽說了,搖師附中每個月都會組織一場考試,弟弟你這麼聰明,肯定不會考得很差的熬。”最後一個音節往上翹,明顯是幸災樂禍。
也不知喬欣是從哪裏得知他的成績,後來細想,喬欣一向心思多,因為長得不錯,認識的人三教九流,什麼都有。
慢吞吞把成績單取出來,喬欣不客氣地一把搶過,誇張地張大嘴:“誒喲,這是怎麼回事?”
喬母被吸引過去,看到喬安的成績單,也是非常吃驚:“喬安,你怎麼會……怎麼會……”
喬安的一整顆心往下沉,低着頭,什麼都沒說。
“媽媽,你就別怪喬安了,畢竟是搖師附中那個地方,個個都是天才吶。喬安呢,不過是在我們這些人里聰明了點,到了人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好不好!只是可惜了呢,我們家借了那麼多錢,為喬安交了搖師附中的學費,結果呢……”喬欣連連嘆了幾口氣,喬母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喬欣的話沒有錯,鄉縣裏的學生要想上搖師附中,除了經過嚴苛的選拔之外,還需要額外交納一筆一次性的入校費用。
五千塊對於十七年後望子成龍的父母動輒幾萬十幾萬的擇校費來說也許是小巫見大巫,但是在物價水平處在起步階段,而又家境窘迫的喬安家來說,這五千塊是靠着喬父喬母多年的積蓄,以及四處借來的錢才拼湊起來的。
而這巨額的入校費,也成了喬家每個人心裏的一根刺,後來一連串事件的導火索。
猶記得那天離家時喬母對他說的話:“學校離家遠,來迴路上花費不少時間,浪費時間讀書,如果沒有緊要的事情,以後你就不必回來了吧。”
喬安難過地別開眼,最後只沉默地點點頭,黯然離開。
吸吸鼻子,喬安在心裏暗想,這一次,他不會讓這一連串的事情如多米諾骨牌一般累積成害,最終壓倒自己萬劫不復。
重來一次,他只會為自己而活。
十七年後的世界,他才知道,讀書好,名校畢業,然並卵。在那個人心浮躁的時代里,只有錢和權,才是人性的準則,才會為自己,贏得足夠的話語權。
這是物質貧乏的年代,也會是機會最多的年代,現在也許他做不了什麼,他卻可以準備好自己,才能及時抓住機會,走一條不一樣的路出來。
篤定主意,喬安起身,拍拍自己的衣服,如鬥志昂揚的小公雞一般走下台階。雖然喬安此刻內心形象非常高大,卻耐不住外在形象,實在有些瘦小。
往籃球場的方向走去,他要先申請加入籃球社。
球場邊上放了張書桌,鉛筆盒壓着一張白紙,上面潦草寫着幾個字:籃球社招新處。
要不是這幾個字,喬安都懷疑自己走錯地方了。和尚廟在,和尚跑哪去了?
摸着後腦勺四處張望了一圈,都不見有人注意自己這邊。球場上滿是嘈雜的學生,喬安等了一會兒,也沒有人有搭理他的意思。
剛準備放棄離開,背上一疼,一顆籃球隨即滾落到他腳邊。顯然這就是那個罪魁禍首,齜牙咧嘴地轉過身,喬安摸着自己的背,四處張望到底是誰下次狠手。
“喂,矮子。”一道輕揚的聲音響起。
喬安聞聲看過去,見陶溪言穿着深藍色背心,同色短褲,帶着紅色護腕的手朝他揮了揮,喬安才確定,陶溪言叫的人是自己。
一看到陶溪言,喬安的臉色瞬間塌拉下來。陶溪言摸摸鼻子,對一旁正運球投籃的唐淮道:“我跟那個小矮子,是有什麼仇什麼怨嗎?怎麼見了我就是一副殺父仇人的面相?”
唐淮一個三步上籃得分,周圍頓時響起熱鬧的尖叫和口哨聲。
“也許是還在記仇你把他引導高中部去轉了個大圈吧。”唐淮取了自己的白毛巾,擦額角的汗。
“怎麼是我引他去的呢,明明是他自己往那邊躥的好不好?”陶溪言不悅道,眼角掃到喬安已經轉身。
“哎,矮子,找你有事兒呢!”陶溪言長腿邁開追上去。
“學長,你找我什麼事。”喬安面色凝重,看着擋在他面前,如一座山壓上來的陶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