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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上午。
百里觀蕭坐在辦公桌的一頭,看着坐在他對面的人。那是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的女人,姓王,是寰宇國際的普通人事文員。這個人的氣運一目了然,像是一條水平線,無甚波動,簡直能一眼望到四十歲。
王小姐手上拿的是百里觀蕭的簡歷,說是簡歷,然而那一張A4紙上百分之八十的地方都是空白。
“真的沒有拿錯嗎?”
“嗯。”
一個字的回應明顯讓王小姐感到有些尷尬。這個人的簡歷上只有個人信息,沒有教育背景,也沒有演藝經歷,倒是個人特長那裏寫了兩個字:觀星。
也不知道是什麼鬼。
寰宇國際是頂級傳媒公司,做着明星夢、拿着簡歷來敲門的年輕人每天都有,但是如此離譜的——她在寰宇人事部三年,還是頭一次見着。若按常理,她早該把這個人趕出去,然而不知為何,她的直覺卻告訴她,應該多給眼前這個無甚才華又十分冷淡的年輕人一個機會。
也許是她看臉吧,這人是真的好看,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氣質。
於是她準備善良地替百里觀蕭挖掘一下他自己的閃光點。
“我理解你可能不是科班出身,但是教育經歷還是要填的,你好歹要讓我知道你在哪裏讀過書,學的什麼專業?”
百里觀蕭沉默了,如果他沒記錯,真正的李觀蕭連高中都沒有畢業。
“一點學都沒有上過?”
他想了想,措辭道:“我從小跟着私人老師,學習易經,天象,醫藥,還有為君之術。”
“……”
王小姐愣了半天,然後低頭默默在那頁簡歷大片的空白上做了標註:沒上過學,中二病晚期。
“那……為什麼想要做演員?”
這個問題讓百里觀蕭猶豫了一下,“我教育背景太差,不想搬磚就只能來演藝圈了。而且這個行業,混出頭有很多錢。我運氣好,很容易一夜爆富。”
“……”
王小姐大筆一揮,又在紙上寫下了“耿直”二字。
談話到這裏似乎沒有再進行下去的必要,她只是一個記錄員,並沒有權利做去留的決定。但是不知為何,她卻想要幫眼前這個人一把。於是她想了想,又在“耿直”後面加了一行標註。
——“顏值非常高,氣質上佳。”
她寫完最後一筆,舒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將能做的都做了。於是將百里觀蕭的簡歷放在一邊待會拿給主管,站起身:“您的情況我們大體了解了,後續有進展會與您取得聯繫,祝您好運。”
百里觀蕭點點頭:“謝謝。”
走出寰宇國際的大樓時,已經是正午十二點。百里觀蕭昨日剛從醉漢身上取走了大量的氣運,但不知為何,今晨醒來就覺得自己的氣運模糊,竟是難以卜透。運勢不明,也就更難以猜測自己到底能不能通過這場畫風有些奇怪的面試。
可是如果不去寰宇,還去哪裏呢?
他只想去最頂級的公司,其他公司他看不上——雖然,他並沒有做過藝人。
百里觀蕭輕輕皺眉,覺得有些愁。他活到這麼大,混過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卻還是第一次卜不透自己的氣運,真是奇怪哉。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那是一個本地的手機號,是今天早上出門前剛剛在微博上聯繫他要購買氣運的客戶。
於是百里觀蕭向樹蔭里走了兩步,接起了電話:“你好。”
“百里天師嗎?”對方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了出來,百里觀蕭忍不住皺起了眉,這聲音一聽就不是客戶本人。他接觸過那麼多大人物做客戶,讓秘書來聯繫的還是頭一個。
於是他的聲音更加冷淡了:“我是。”
“我們老闆約您今晚十點,華住酒店行政層,您報百里二字給前台,會有人帶您去包間。”
“我知道了。”
“不好意思,我還是要叮囑一下,我們老闆不喜歡人遲到,請您務必提前五分鐘抵達。還有,老闆可能只有三十分鐘給您……”
百里觀蕭冷笑一聲,打斷對方:“抱歉,我時間寶貴,可能只有三分鐘給你老闆。請你轉達他,我也不喜人遲到,請他務必提前五分鐘抵達。”
他話音落,再也不給對方還嘴的機會,立刻掛斷了電話,心想道:真的是錢多譜大,兩輩子加起來,還沒人敢這麼和他擺譜。
百里觀蕭本能地有些討厭即將上門的這個客戶,他有一瞬間想要不取消了這個約定,可轉瞬又想起這人給他的報價的確是天價,便還是決定暫且忍了。
演藝圈水深,即便他能操控氣運,近日卻看不透自己的運勢,很難說要蟄伏多久才能熬出頭。他需要一筆錢,一筆給他足夠安全感的錢。
只是這個客戶,到目前為止連姓名都沒有透露給他,簡直比他還要神秘。
……
晚上十點整,百里觀蕭準時出現在了華住酒店行政層。豪華酒店的服務人員訓練有素,完全沒有因他一個大男人戴着黑色的面紗而多加側目。他報出“百里”二字之後,前台人員果然直接帶他進入了最裏面的包間。
厚重的黃梨木門無聲地被推開,包間裏面非常寬敞,小姐向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後無聲地在身後關了門。
在這家法式情調的五星酒店中,竟然有一個中式格局的包廂。令人繚亂的隔斷和屏風,層次精緻,甚至還有錚音,茶香,活泉,白霧。百里觀蕭彷彿一瞬間回到了從前的世界。
“百里天師。”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屏風后響起。那嗓音低沉磁性,讓百里觀蕭微微一愣。
所謂聽聲辨人,百里觀蕭一時間覺得自己白天心目中描畫出的那個大腹便便的商人模樣竟是猜錯了。這樣的聲音,怎麼可能是個醜陋油膩沾滿銅臭的人。
於是他無聲地繞過屏風,映入眼帘一道低矮的茶几,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坐在那裏。
室內活泉忽然添了滾水,白霧一瞬間漫過整間屋子,百里觀蕭垂眸,那人抬眼,兩雙黑眸隔着白霧撞進彼此的視線。
——俞景灝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一個面紗遮了半張臉的人,只一雙眼睛就讓他心沉了一沉。之前,他聽自己的好友介紹了這個百里天師,覺得有趣就想來會一會。聽好友說對方是一矇著黑面紗的男子,心裏本還覺得不男不女有些嫌棄。此刻只這一對視,心裏卻半分嫌棄也無。百里觀蕭準時到了酒店,此刻站在他面前已經晚了三分鐘,而他卻好像忘了自己向來的挑剔,愣了很久,竟然只是開口說道:“百里天師,請坐。”
心裏那種怪異的感覺揮之不去,有點癢,又有點慌,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他竟主動替百里觀蕭添了一杯茶。
而百里觀蕭雖然坐下,心中亦有波瀾。他震驚,不因為俞景灝的長相,也不因為俞景灝的品味,而是因為他周身的柑橘香。
那是氣運磅礴的味道,凡人聞不到,卻是他最愛的一種氣味。他前世今生加起來,閱過百萬眾生,甚至將他百里族人加上,也沒見過如此氣運磅礴之人。這人命格里就帶紫氣,莫說無需費心增添自己的氣運,就是能與他走得近之人,命格恐怕都會沾光升上一升。
百里觀蕭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柑橘香混合著茶香,簡直享受極了。
“你喜歡這茶?”俞景灝看着他,透過室內若有若無的白霧,目光柔和,聲音更是自己都沒察覺到地柔和了一分:“這茶聞着苦,入口卻甘甜,試試嗎?”
百里觀蕭輕輕睜開眼,那雙黑眸更深更亮了。他接過俞景灝遞來的茶,飲下,“我姓百里,如何稱呼您?”
“俞景灝。”
百里觀蕭點了點頭:“俞景灝,有日有水,景字兩表,開闊磅礴,很襯你的命格。”
“是嗎?”俞景灝不過一笑,其實他不大信這些東西,雖然約了這位大名鼎鼎的百里天師來,不過是想看看能把他的好友變得相信這些虛幻的東西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子。
百里觀蕭看出他的不信,卻也沒有說服人的習慣,只是輕聲道:“俞先生,我們這筆買賣可能做不成了。很遺憾,但是見到您也實在是百里的幸運。”
俞景灝愣了一下:“做不成了?”
百里觀蕭點點頭:“您的氣運磅礴,無需加以干擾。感情,事業,都紫氣環繞,二三十年也不會出現什麼波動。唯獨紅鸞星有些奇怪,若隱若現,我竟參不透它的星象。不過近日百里或許狀態不佳,您若在意自己的情運,可以容我調養幾日,我們再見一面。”
再見一面?
俞景灝聽百里觀蕭說了一大串有的沒的,只抓住了這一句關鍵的,果斷點頭:“好,你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再約我。”
百里觀蕭點點頭:“我沒料到會遇見您這樣的人,得此一見也是有緣。今日既然不必要為您增添氣運,我們的交易就此取消吧,再見。”他說著已經起身準備離開。俞景灝一愣,叫住他道:“就這麼走了?你為我算了這一卦,不收費用嗎?”
——百里觀蕭的腳步驟然停下。
算卦。
這是他最討厭的一種說法。他是高貴的神族後人,有窺天之眼,控勢之手,對方不把他的話當回事也便罷了,竟然說他是算卦的。
於是他轉過身,黑眸中帶了一分冷淡:“自然是收費的,我道破你未來三十年的命格,比添一些氣運給你還要費神,你要付我雙倍酬金。”
俞景灝:“?????”
“我的電子錢包賬號就是我的手機號,請您在24小時內完成匯款。記住,失信於我,必會倒霉。”百里觀蕭慵懶地丟下這一句話,竟然連看都懶得再看俞景灝一眼,抬腿便走了。
桌角一個不起眼的指示燈忽然閃了一下,俞景灝助理的聲音傳了出來:“俞總……這人剛才是不是說過交易取消這四個字?是我聽岔了嗎?”
“你沒聽錯。”俞景灝緩緩從百里觀蕭離開的方向收回視線,表情也是有幾分納悶:“我剛才要是沒有叫住他,他的意思本來是不收錢了吧?”
“……我聽着也是這樣。”
“……”
助理先生有些無語,吶吶道:“唐少是不是找了個江湖騙子一起耍您玩啊,這人和廟裏那些滿口胡謅的和尚一個路數,上來就誇您福大命大,真的靠譜嗎?”
俞景灝沉默了數秒,似在沉思,過了一會,他好像明白了點什麼,緩緩道:“他可能是有些生氣。氣我……說他是算卦先生?”
“……難道他不是算卦先生嗎?”
俞景灝又沉默了。片刻后,他低聲道:“幫我查查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