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尋人(二)
“鐺——”的一聲,寒光一閃,刀橫在白袍公子面前,擋住四人的攻勢。隨從展出鱗刀,怒目而視,厲聲喝道:“放肆——!”
岳淵和關關心驚膽戰,躲在佛像后不敢出聲。
岳淵慌亂至極,沒想到竟會牽連到無辜的人,儘管害怕,卻還是擔憂地探出腦袋來看着外面的局勢。那公子背身而立,岳淵看不見他的神情,但見他站在佛像前,連腳步都不移半分,想來肯定是怕極,跑都不曉得跑了。
那持刀的隨從十分了得,一人抵對四人,毫無吃力之感,穿行遊走,刀鋒不意而至,幾人險些叫他傷到。他們見不敵,其中兩人忽地將刀鋒對準白袍公子,岳淵回頭見那公子仍舊站定不動,心急如焚,驚得大叫一聲,從佛像后滾出來,將白袍公子狠狠一推。
刀衝著他就劈砍下來,岳淵本能地抱頭縮成一團,但疼痛未能如期而至。岳淵疑着露出一雙眼睛,只見一滴黏膩的血液掉到他身上,很快連成線,他驚得張口欲喊,可自己卻發不出來聲音。
砍下來的刀刃被那公子握住,寒芒刀鋒割破他的手掌,血液幾乎是傾瀉而出。舉刀的人嚇慌,萬想不到會有人這樣接刀,連命都不要了?!
“爺!”隨從驚聲大叫,飛身過來反手一劈,刀脫手而出,直挺挺地刺入揮刀之人。
那大漢痛呃一聲,轟然倒地,抽搐幾下之後就無了聲息。
關關也從佛像后滾出來,看見此情此景,嚇得尖聲大叫。
卻見那白袍公子將鱗刀拔出,身影一閃,輕盈不自持,側刀橫行,如同分花拂柳。
待至他立身站定,以臂彎間的大氅緩緩擦過鱗刀上的血,再反手將刀插/入隨從的刀鞘當中,岳淵才見三名大漢脖子上赫然張開猙獰的血口,嘴裏不斷湧出鮮血,猛地倒在地上,驚目圓瞪,連合都未來得及合上。
那公子迴旋望過來。關關和岳淵嚇得呆若木雞,瑟瑟發抖地擁在一起。
岳淵看那人眼神帶着料峭春寒,手心處血肉模糊,可他彷彿不知疼似的面不改色,只靜靜地看着兩個人。
岳淵喏喏小聲地說了句:“你...你受傷了...”
他這才展開手掌看了眼,從臂彎間的大氅上撕下一塊布條來簡單地纏上傷口。隨從見后急了眼,說:“侯爺,你沒事吧?”
他低頭纏着布條,說:“無礙。”
這聲音卻是說不盡的溫和。岳淵曉得他們沒有惡意,拉着關關上前跟白袍公子拜謝:“多謝兩位公子救命之恩!”
“原來他們要找得小孩就是你們兩個!”隨從上前,將他們兩個一手拎一個地揪起來,兇巴巴地說,“你們犯了什麼事?他們為什麼要追你?”
關關嚇得直哆嗦,哪裏還能說得出話?岳淵強鎮下心,顫着聲說:“他們到處抓小孩子賣掉,我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沒想會牽累到兩位恩公...”
“燕兄,將他們放下罷。”
燕行天將岳淵和關關放下,焦急地看向主子,說:“不如先去城裏找個大夫看看,如今天冷,傷口難愈,喂些葯最好。”
白袍公子不言,微微點了下頭。他看向岳淵和關關面前,輕聲問:“家在哪兒?”兩個孩子一同搖搖頭。他再問:“乞丐?”關關喏喏地點頭,岳淵依舊搖了搖頭。
公子見狀淡淡一笑。
關關怔了怔,險些看痴眼。他不曾念書,字也不識得,只覺眼前的公子像是他曾在夢裏夢見的仙人,不,這個人長得比神仙都要好看。他見過神仙的,城隍廟有個書攤,他不識字,卻認得畫,他見過神仙長什麼模樣。便是這人的模樣。
那公子說:“我們要進蘭城,你們去么?可以帶一程。”
岳淵說:“去!”
關關連忙扯他的袖子,低聲急道:“還回去呀?韓爺的人到處在找我們呢!萬一再被抓回去怎麼辦啊?”
岳淵怎不知再回去如同魚游釜中?可同關關一起被抓進去的還有好多孩子,他們在街頭乞討艱難度日,已經很慘了,若是被賣去當奴,不一定要受什麼樣的虐待。
岳淵沒辦法做到坐視不理,既然叫他知曉了,他必然得儘力相幫。
“我快要餓死的時候,他們都幫過我...現在他們被韓爺綁了起來,如果置之不理,那我豈不是成了背信棄義之人!?關關,我要回去。”
燕行天大笑幾聲,說:“自身都難保了,竟還惦記着別人?你是傻的,還是蠢的?”
岳淵上前,木着臉給那白袍公子拜禮,說:“勞煩恩公了。”
關關雖然害怕,但見岳淵鐵了心得要回去,他又怎麼放心岳淵一個人?他捏着一手汗跟上去,說:“我跟你一起回去,我們兄弟永遠不分開。”
這下燕行天不笑了,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們,他沒想到這麼小的孩子竟這麼有骨氣,明知道此行險惡,為了所謂的情義也敢回去犯險。
燕行天心中略有些動容,側首看向主子,欲言又止道:“爺,屬下想...”
白袍公子點頭上前,躬身看着兩個孩子,說:“你們要去救人?那些被綁了的孩子?”
關關和岳淵點頭應答。那公子臉上的笑意濃了些:“在下李檀,可助小友一臂之力。”
岳淵還記得他方才使刀時的情形,能遇見這樣的義士當真是佛祖保佑,這下那些孩子們就真得有救了!岳淵不敢惺惺作態地拒絕,趕緊拜謝:“多謝!我們一定會好好報答恩公的!”
李檀微微一笑,令燕行天帶着關關,他則領着岳淵一同上了馬,直奔蘭城而去。
途中嶽淵跟李檀講了韓爺韓繼榮如何在蘭城橫行霸道,惴惴不安地囑託李檀一定要小心,韓繼榮身邊刀客護院眾多,不是好惹的人。李檀一笑了之,懷中的孩子瘦骨嶙峋,雖然衣衫破舊,但言行舉止卻很得體。
馬飛馳奔騰,風更厲了,岳淵叫風刺得睜不開眼睛,頭隱隱作痛,幾番往李檀懷中扎了扎腦袋。李檀懷中像是抱了一個冰塊,他輕皺着眉用大氅將岳淵攏作一團。
大氅上還沾着血腥氣,岳淵聞了難免心驚膽戰,縮得更緊。
李檀輕嘆一聲,低低問着:“還冷?”他執着馬韁的手放鬆了力道,馬漸漸慢下幾分。岳淵不想他真顧及着自己,心頭一熱,結結巴巴地回答:“不...不冷...”
燕行天也將馬扯慢下來,問道:“怎麼了?”
“慢些。”
這下卻也不冷了。四人策馬又走了一程,過城門后,李檀和燕行天按照岳淵的指示來到關押那些小孩兒的書坊。這家翰墨書坊表面上以書坊作掩,實則是買賣人口的窩點,那些被抓來的小孩就被關在後院的庫房裏,有五六個人輪班看守。
李檀了解個大概,翻身下馬,將岳淵從馬上抱下來。他說:“容我先進去探一探,看他們是不是還被關押在這裏。燕兄,勞你去後院接應。”
“公子,還是我去探罷。”
“不用擔心。”說著,李檀接下燕行天遞過來的刀,懸在腰間,大模大樣地走了進去。
燕行天將岳淵和關關繞到後門,見後門也有幾人把守。
岳淵慌着扯住燕行天,說:“就是這群人!既然在,那些孩子肯定還在裏面!我這去將他們引開,好叫李恩公救他們出來。”
關關肯定地點了點頭:“對,我們去!”
燕行天哈哈大笑,拎着岳淵的領子將他拽回來,說:“有我在這兒,你要出甚風頭?”
岳淵擔心地說:“可是你的刀不是借給李恩公了么?”
“沾這些宵小的血,簡直是辱沒我的鱗刀!”
燕行天神情自若,走上前去,那些守衛只當他是路過,正呵斥着趕他離開,不想燕行天身影一閃,手猛地扭下一人的胳膊,施展出拂穴的功夫,將他的刀奪去。
刀光寒射,鮮血噴濺,再看過去時,所有守衛盡數倒下。
這頭李檀邁進書坊,掌柜的見他衣着不俗,趕忙上前去。李檀將店內的藏寶過了一眼,興緻缺缺地說:“就這些么?”
掌柜的知他看這些不上,連忙賠笑着說去銀庫取來好東西同公子一起鑒賞,說完就拿着一串的鐵鑰匙往銀庫去了。
李檀見他離開,立刻輕着腳步走向後院。院子不大不小,李檀隱身在裏頭找尋一圈,終於在一間房門緊閉的屋前看到幾個來回巡邏的人。
其中三個掛着刀在門前踱來踱去,觀察着周圍的風吹草動,但聽腳步沉重,無非是有些蠻力罷了,倒好對付。
倒是端坐在門前的椅子上一名劍客,雙目緊閉,沉息有律,劍鞘素樸卻紋着虎紋。在南地黎州,能在劍鞘上紋虎的,一定是十分了得的人物。
李檀心有警惕,卻也不懼,竟毫不遮掩地走上前去。
“什麼人!”對方喝聲上前,李檀橫刀,快得那些人都沒看見李檀拔刀的動作,嚇得小退一步。
卻不等他們再退,只見李檀閃縱身躍上前來,招招只用刀背擊在關節處。所至之處立刻湧上酸麻痛楚,慘叫着倒在地上。
劍客驀地張開眼來,見他手中的鱗刀泛着寒光,緩緩抽出劍來。
他立身指向李檀:“南飛客燕行天?怎麼,如今當了朝廷的走狗,連刀都不要了?”
李檀不可置否地笑道:“閣下拿這把劍禍害百姓,連個走狗都不如。”
劍客冷哼一聲:“奉命行事,莫敢違信,對不住了!”
言罷,他橫劍刺過來,一刀一劍過上冷鋒,一時之間纏鬥得難捨難分。
李檀忽地腳步陡移,如走星宿,翻刀一挑一橫,刀影之快如同龍行於野,劍客不防叫他挑爛臂上皮肉,橫割膝上骨節,血如同奔傾涌下。
劍客捂着血流不止的傷口連連後退,狠狠擰起眉來:“劍法...?你...是李將軍的後人?”
李檀立刀對向他,淡着眉眼不出一言。他立刻噤聲,躬身行禮,隨即讓開一條道路。
李檀不動聲色,起刀將門鎖砍落。庫房很小,入眼就是一窩年少的孩子,七八歲的,十幾歲的,全都五花大綁地堆在角落裏。
他微微皺起眉來,趕忙過去將他們身上的繩子割斷。他們不敢大哭,嗚嗚咽咽地叫喊着救命。
李檀正要帶他們出去,忽聽身後炸開一聲巨響,回身見將暮未暮的半空中炸開一團驚雷白火,照亮了半方晚空。
劍客執着火筒,說:“鄙人敬重李將軍,卻也不敢辱沒己任。李公子,得罪。”
李檀目色一深,將手下的孩子往前一推,低聲催促道:“從後門跑!分開跑,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