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手搭上額頭，眼帘垂着，楊君屹看似在閉目養神，實則心中的思緒早就來迴轉了幾圈。

不知因何緣法，他竟能在楊子卓身上重活一世，想那楊子卓跟他上輩子的長相神似，而他又以魂魄形式在楊子卓身邊活了幾十年，想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說實話，能重活一世，他是十分驚喜的。

上輩子生在大鄴的普通人家，原本生活富足，平安喜樂。誰知一場蝗災從天而降，父母偷偷把糧食省下給他和幼弟吃，他們自己卻餓得吞了觀音土，活活脹死在給他們兄弟找草根的路上。

後來幸得黑白師傅兩人垂愛，他因為根骨上佳被黑白師傅兩人收為徒弟，而幼弟也被兩位師傅寄托在一位好人家收養。

因為沒了後顧之憂，他整日醉心武學，一心只想成為天下第一。說來也是陰差陽錯，被師父的仇人追殺時，他因武功不敵在某座山中洞穴躲避，竟因禍得福，從洞穴里翻出一本無上功法，之後練就絕頂武功，一身精純內力更是少有人及。

此後謹遵師命下山歷練，去過塞北，游過江南，上過西域，下過關東，途中少不得碰上一些仗勢欺人之事，武林中人多有股俠義風範，路見不平便拔刀相助，竟也讓他闖下不小名聲，僥倖得了個楊大俠的稱號。

之後強敵入侵，大鄴岌岌可危，或許是因為不想讓戰火波及到安居樂業的弟弟，或許是因為被百姓稱作大俠便生出了些許責任感，或許是因為看見被那群雜碎劫掠過後百姓屍骨無存的慘狀而升起的憤怒，他單槍匹馬行到邊境，和衛國將士同起同睡，一同迎戰，並肩殺敵。

只是大鄴軍事本就不強，鄰國的鐵騎卻剽悍威猛，萬千大鄴兒郎流盡鮮血也無力挽回大鄴的頹唐之勢。

如今站在近千年後的今天來看，大鄴被鄰國取代，鄰國也堅持了不過百年便被新的強國取代，種種家國讎恨也僅僅匯成一句“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心中倒不知是悵然居多，還是釋然為上。

罷罷罷，再怎麼悵然也回不到上一世，既然上天讓他重活一世，他也自當珍惜這個機會，珍惜楊子卓借給他的這具身體，好好將楊子卓託付給他的子柔撫養長大，好好將這個生命活出精彩才是。

楊君屹呼出一口長氣，胸腔中的遺憾，惋惜，思念，無奈，憤懣……彷彿也隨着這口氣傾瀉而出，留在他心中的，更多的是重生的喜悅和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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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方才葉珊珊下藥一事，楊君屹已然知道自己現在究竟重生到了什麼時候。

若他所記不錯，此時正是楊子卓大四寒假的第一天。

沒了父母的庇佑，誰都會迅速的成長起來。楊子卓更是迫切地想出人頭地，即使已經得到了知名企業的offer，只要平安混到畢業便能簽下在同學當中已經是很高薪水的工作。楊子卓卻依舊連寒假都不捨得回家，而想留在京都找一些家教的活。

想到此，楊君屹搖搖頭。大學四年，楊子卓也不過回了兩次老家，每次還都是只呆了兩天就匆匆返回學校。這樣下去，別說本就還不知事的子柔，就算他親爹親媽也會覺得陌生。

他不能怪楊子卓，因為楊子卓這麼辛苦，完全是為了攢錢讓子柔生活的更好。上輩子他也確實做到了，成功創業的楊子卓在第一時間將子柔接到了自己身邊，無論是貴族學校，包包，珠寶，高定……只有子柔想不到的，沒有楊子卓給不出的。

但是那樣子柔就幸福了嗎？早些年被大伯母的冷暴力養的怯懦敏感，但好歹她還有一個奶奶護着。被楊子卓接到身邊后，反而更顯得寄人籬下了些，楊子卓忙於工作，放心地把子柔交給了葉珊珊照顧，他以為葉珊珊會對子柔很好，殊不知這個大嫂人前裝的人模人樣，人後不是冷言冷語就是陰陽怪氣，偏偏子柔和他這個哥哥不甚親近，不敢說嫂子一句壞話。

於是，因為那個男人寥寥幾句關心的話，子柔就傾心於他，什麼都不顧了。最後發現唯一關心過她的人也背叛了自己，她才會那麼絕望和崩潰。

這輩子，他成了楊子卓，成了子柔的哥哥，決不會走上輩子楊子卓走過的老路，他會把子柔接到身邊，親自護她一世周全。

想到此，楊君屹拿起手機，飛快的訂了一張回家的最近車票。

退出訂票界面，楊君屹翻出相冊，看着圖片上小小可愛的一張臉，眼裏閃過柔和的笑意，上輩子壓抑在心中的對親情的渴望彷彿在這一瞬間傾瀉而出，激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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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子卓的老家在東北的一座小縣城裏。從京都到縣城沒有直達的火車，楊君屹只好買了在省城轉車的車票。

說起這個省城，楊君屹可不陌生。

早先楊守義夫妻二人結婚幾年都沒有孩子，村裡說風涼話的越來越多，再加上在地里刨食也掙不了幾個錢，楊守義咬了咬牙，索性拋下了手裏那幾畝地，到離家頗遠的市裡租了個小房子，開始做起了小生意。

楊守義心思活泛，什麼流行倒騰什麼，收音機，喇叭褲，隨身聽，電子錶……他和李學娟又都是肯吃苦的人，坐着火車去南方拿貨，一人背兩個大麻袋，腰都壓彎了也不嫌苦不嫌累。

而彼時，這個國家建立也不過四十餘年，正是百廢待興之際。楊守義趕上了好時候，沒幾年就掙下了曾經在小山村裡不敢想的財富。

賺了大錢，楊守義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李雪娟去大醫院，一番檢查之下，兩口子的生育功能竟然都有着一些或大或小的毛病，醫生給他們開了調養的葯，卻告訴他們萬事不可強求。

有了醫生這句話，楊守義停止了對孩子的幻想，轉而和李雪娟享受起了平平淡淡的二人世界。只不過，偶爾在路上看到嬌軟可愛的小孩子時，夫妻倆總是一陣沉默，心底里的遺憾和艷羨只能自己體味。

因此，不知是誰放到他們門前的楊子卓，完全是夫妻二人的意外之喜！

養了楊子卓幾天後，楊守義和李學娟對於這個白白嫩嫩的小男娃越來越愛，待他與親生子毫無二致。他們害怕遺棄楊子卓的人後悔，害怕那個人有一天會找上門來將楊子卓帶走，夫妻二人商量了兩天後，義無反顧的拋下在市裡打下的事業和積攢多年的人脈，隨意收拾了點行李就去了百里之遙的省城。

小孩子更需要安定一點的生活，楊守義和李雪娟二人拿出這幾年掙下的大半積蓄，在省城還算繁華的一個商業區賃下一間鋪面，做起了平平淡淡的小生意，結束了以往奔波勞苦的生活。夫妻二人待人真誠，這個小店也漸漸在省城扎穩了腳跟，楊守義一家便在省城定了居。

因此，楊子卓是在這個省城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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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省城站，楊君屹看了看手機，離下趟火車還有兩個多小時。

此時正是吃飯的時間，他摸了摸肚子，索性背着書包出了站，找了個小店要了碗面。

面還沒到，聞到廚房飄過來的香味兒，楊大俠的口舌頓時冒起汩汩口水，嗓子也不自覺地吞咽起來。

在大鄴抗敵的那段時間，戰事吃緊，燕城缺兵少糧，楊君屹和其他將士一樣，每日只能喝些稀粥果腹。生命的最後三天，他一直在與敵人戰鬥，更是連喝口水吃口飯的功夫都沒有。後來變成魂魄在人間飄蕩了幾十年，仍是沒有機會嘗嘗飯菜的味道。

昨夜重生於楊子卓身上，因為訂了最快的車票，今日還未天亮就坐上了老家的火車，期間也時間買什麼吃的。

說起來已有近五十年了，他還沒吃上一點東西。

只聽見廚房裏嗤啦一聲，香味撲面而來，空蕩蕩的肚子叫囂着飢餓，楊君屹抽抽鼻子，聞着香氣，喉結咕咚咕咚咽着口水。

饞的要命。

小店雖不起眼，但一碗面做得卻極漂亮，麵湯清澈，麵條黃亮，幾片牛肉錯落有致的鋪在面上，還點綴了兩顆小青菜。

楊君屹迅速夾起一柱面塞進嘴裏，幾十年的餓死鬼終於吃上了東西，口腔被食物充滿的感覺讓他無限滿足。

牛在大鄴朝算金貴玩意兒，多被耕田所用，甚至比一個壯年漢子還要寶貴。所以官府禁止百姓無故殺牛，甚至誰家有牛，幾頭牛，何時轉賣,何時牛死,何故死亡等等都要在官府細細備下案底。饒是一方大俠，楊君屹也沒機會吃上幾次牛肉。

叼起兩片牛肉，牙齒輕咬，楊君屹享受的半閉上眼。這玩意兒的味道果然不錯，大概是因為煮的時間久了些，肉質由勁道變的軟綿,吃起來又香又嫩，豐富的汁水香味濃郁，碰上舌尖的一剎那，美妙的滋味讓楊大俠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最後更是連湯都喝的一滴不剩。

說起來，楊君屹從未想過，千年後人們的生活竟然會這麼方便。

比夜明珠還要明亮百倍的電燈，可千里傳音的電話，真正能日行千里的汽車，足不出戶就能盡知天下事的網絡……

除了這些方便的高科技，現在的人們比千年前的百姓們更加幸運：他們沒有繁重的賦稅、勞役，他們的孩子可以免費接受初等教育，他們幾乎不會經歷戰亂之苦，甚至他們還可以親自選取領導人……

儘管這個國家仍然存在着或大或小的問題，楊君屹依舊非常滿足，甚至敬仰，他敬仰曾經為這個國家，為這個民族做過貢獻的先輩後輩，他們讓這個國家，讓這些同胞們變得更好！

也是因為他們，他才能重生在一個比大鄴朝好幾十幾百倍的時代。

結完賬，看看時間離開車還早得很，楊君屹背着包拐進旁邊的一個小店，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怎麼也得給老太太和子柔買點東西。

誰知楊君屹剛付完賬，就聽見外面一陣尖叫，接着如同熱水進了油鍋，幾十道帶着無盡恐慌的喧嘩聲紛然而起，“殺人啦！”“救命啊！”“砍人啦砍人啦！”“啊，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