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太歲屍

66.太歲屍

坦蕩與輕信的差別,往往處在分厘之間。

沈桐兒當然不希望季祁遭遇橫禍,但僅因此就相信這個曾經交流不多的故人,也實在太草率了些,隨着林思齊往山上走的時候,她不停地偷看蘇晟,偷想小白如此輕易答應的原因。

整夜未睡的蘇晟表情仍舊雲淡風輕,只是目光常常停在林思齊後背上,彷彿隨時會飛出刀來,像解決博納似的解決這個黑衣男子。

“就這樣攔下二位實在冒昧,我也知道你們無法完全相信我的話,但無論如何我都要去救季大人,自己死不足惜,只擔心勢單力薄反倒害了他。”林思齊的表情非常單調,語氣也缺少感情,但他的眼神通透而並不像在撒謊。

蘇晟淡笑:“不用與我解釋,我只是在滿足我娘子的願望。”

沈桐兒男女之情的那根弦總是綳不緊,竟然開始認真打聽:“你們在哪遇到山婆的?”

“離這裏不遠了,二位一看便知。”林思齊被懷疑也沒有着急不安,繼續解釋道:“我來求你們,正因為我知道公子絕非常人,當初在前往長湖的路上,花病酒企圖殺害季大人,若非心有忌憚,怎可能最後收手?”

“我本事如何,當真與救不救季祁沒關係。”蘇晟對他可不如在沈桐兒面前通情達理,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漠相。

“這是自然。”林思齊抬手指向南邊林子:“方才惡戰正在那裏,異鬼連真身都沒露,就把我們殺得片甲不留。”

“恕我直言,以你們這樣的功夫,怎麼可能摧毀黑澤在雲州的勢力呢?僅僅是肉人村就有數千個之多。”沈桐兒吐出心聲:“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沈姑娘所言極是,但我們只為調查,至於摧毀與否,要看聖上是否願意派兵南下。”林思齊靠近血腥味明顯的樹林,濃眉不由緊緊皺起。

沈桐兒見識有限,還從未體驗過戰爭的可怕之處,但她本能排斥,加之發現破碎屍體的殘骸,瞬間閉上了嘴巴。

鮮紅的血濺在草葉上,將干未乾的手感顯示着事發時間的確不長,除了些殘肢斷手外,還有死不瞑目的頭顱滾到了樹下,令人對山婆心狠手辣毫不懷疑。

林思齊小心地把兄弟們的失手拖過來盡量擺放好,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雙手合十道:“薛兄、小五還有吳哥,待我去救出季大人再好好安葬你們,如若我也遭遇不測,那大家就來世再會。”

蘇晟自來缺乏應有的同情與溫柔,在旁瞧得鄙夷,甚至露出殺意,幸好漸漸握起的手被沈桐兒扶住,才頓時平靜下來。

林思齊嘆息:“那叫山婆的異鬼十分奇特,能夠分辨大家的血脈,死掉的都是沒有陰陽眼的普通人,唯獨較為特殊的季大人和我被手下留情,大概是想帶回去享用。”

沈桐兒小聲說:“聽說山婆住在奇怪的地宮裏,裏面定然危險重重,去與不去,且叫我和小白商量清楚。”

林思齊拱手:“當然,但我已等不了太久,多一刻不營救、季大人就多一份危險!”

沈桐兒點點頭,把蘇晟拉到角落低聲問:“你說該怎麼辦?”

蘇晟酸溜溜:“還知道問我嗎?我以為只要聽到季祁的名字,你就毫不猶豫地跑去犧牲了呢!”

沈桐兒滿臉莫名地愣了下,轉而就狠狠踢到他腿上:“你在胡說什麼!”

蘇晟側開頭:“明確告訴你,這人說沒一句可信,很可能是場騙局,他到底是季祁的人、是鹿家的人還是另有來路,反正我是不知道,我不明白不救又怎樣,就算季祁真死了也是他死得其所,調查異鬼本來就意味着危險重重。”

自從成親之後,沈桐兒已經習慣了他的溫柔寬容,未想他此刻全無理由的凶起來,心裏自然不是滋味,故意梗着脖子回答:“季大哥救過我,所以我也會救他,這叫知恩圖報,我是沒有小白這麼聰明,那你還是別去了。”

說完她立刻就跑向林思齊:“走,我跟你去找季大哥。”

林思齊無奈地回頭瞅瞅尾隨在後面卻半聲不吭的蘇晟,只得拿着劍邁開步子。

——

三人隊伍在極度不愉快的氛圍中,一路追尋着林間血跡小心向前。

雖然他們各自體力尚佳,但還是因為整夜未睡又各有憂慮,而顯出抹不去的倦怠之色。

講實話,林思齊以已之力是毫無勝算的,所以他似乎很擔心這兩人跑掉,走至太陽完全升起便開始沒話找話:“自從五十七年前異鬼橫空出世毀掉東南重鎮余安,朝廷便立刻成立天光門,着手調查這種匪夷所思的怪物,當時的首領是季大人的外祖父,這一路走來,從情報全無到今日小有勝算,大家着實吃了很多苦。”

由於已經漸漸明白御鬼師的奧秘,沈桐兒不由追問:“那他外祖父就有陰陽眼嗎?”

林思齊搖頭:“沒有,其實季大人是私生子,年少時並不受重視,後來能接受掌管天光門也並非無此原因。”

沈桐兒還想了解更多,無奈擔心暴露自己身份,只好哼說:“那他有沒有想過自己父親是什麼東西?”

“這……就與我無關了。”林思齊避而不答。

往日沈桐兒還能把問題甩得如連珠炮,可惜此刻正在跟蘇晟慪氣,漸漸喪失力氣而閉了嘴巴。

蠢小白、臭小白……

幹嗎沒事訓斥我?

不願意就不去,我又沒說硬要去……

——她滿心鬱悶不過如此而已。

未過多久,林思齊抬手指向前面說:“山婆的藏身之所多半是那裏。”

沈桐兒回神,尋着山霧瀰漫的地方望去,果然隱約見到塊石碑,順勢靠近觀察。

石碑以白色為主帶灰斑花紋,材質細膩,上書奇藝陌生的文字,正是鹿笙曾經吹噓過的西海文。

她扭頭彆扭道:“喂,其實你認得吧,寫的什麼?”

“雲淵宮,祭女體五百二十三,六十甲子。“蘇晟沒表情地回答。

”這是什麼意思?“沈桐兒疑惑:“一甲子是六十年,六十甲子……”

蘇晟同樣情緒微差:“不知道。”

林思齊頗為驚異:“未想公子竟有此奇才,這傳說中的西海文,我們舉全天光門之力,也是一知半解。”

“沒什麼稀罕,它每個字的意思都比漢字簡單,組合起來卻千變萬化,通常以極短的長度就能記載很豐富的信息。”蘇晟不以為然地回答。

沈桐兒見他沒有阻止或討好自己的意思,立刻揮手:“講那麼多幹什麼,進去吧。”

林思齊率先一步。

不開心地沈桐兒刻意攔住蘇晟:“你還是待着這裏等我吧,裏面那麼危險,省得吃了虧就怪我蠢。”

蘇晟欲言又止,片刻才暗自咬牙:“桐兒……你真是……”

不高興被訓斥的沈桐兒根本拒絕聽他繼續兇巴巴,扭頭就跟上了林思齊的步伐。

——

雲淵宮是個徹頭徹尾的地宮,大概原本封印山中,卻不知為何門戶大開,盤桓而入黑暗山體的階梯破碎不堪,石欄傾倒,除卻隱約磷火微弱山洞,幾乎再無其他光亮。

沈桐兒勉強能看清周圍狀況,那望不到頭的樓梯周圍是數百尺的深淵,地下隱隱有些橘光,也不曉得藏匿着什麼。

在如此恐怖的地方遭遇埋伏及其容易,而更讓她心生警惕的,是牆壁上數道異鬼爬過的紅色粘液。

小姑娘隨時準備發出戒指中的金縷絲,同時警告道:“你們自己小心。”

林思齊並未顯出膽怯,低頭認真尋覓血跡:“石階上也有。”

“那山婆沒有在林子裏大開殺戒,偏要把人帶回來,恐怕不僅僅是給自己吃的。”沈桐兒仔細瞧過他,嚴肅道:“這裏很可能藏着她的配偶或子嗣吧?”

林思齊拔出劍來緊握住:“不管如何,救季大人要緊。”

蘇晟緩步在最後面,瞧着他們倆一唱一和,難免輕哼:“想做是一回,掂量下自己有幾斤幾兩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們兩個完全沒有責任陪你一起葬身此處。”

沈桐兒隱約聞到更明顯的血腥,緊張道:“來都來了,你還是提高警惕要緊。”

蘇晟這才陷入沉默。

林思齊對他們的爭執束手無策,只能勇敢地一路向下,直到路過處依山壁建造的懸空石室,這才停步持劍說:“這裏面是什麼?”

“墓里放的當然是屍體嘍。”沈桐兒已見過海陵,自覺這裏沒什麼稀奇,抬手丟進去個火摺子照亮全然的黑暗,發現是個石門被暴力損毀的安寧密室,故意大聲決定說:“進去瞧瞧是否有蹊蹺。”

林思齊頷首,大步帶頭入內。

沈桐兒再度忍不住多瞅了他幾眼,而後才輕輕跟上。

石室中雖然破敗至極,卻仍可見當初精緻的壁畫與石刻痕迹,最中央擺了七具完全相同的石棺,只剩下最裏面的還算完整。

“奇怪,我似乎在長海也見過這些花紋。”沈桐兒略顯好奇,走過去偷窺半推開的棺蓋,卻被裏面的屍體嚇了一跳。

因為那屍體極為高大,身線輪廓極為清晰,但絕不是對腐骨爛肉,而似玉般純白而閃着光亮。

她驚訝道:“這……這是……“

蘇晟沉默的地站在旁邊打量,眼裏藏着的更多是無奈與哀傷。

沈桐兒靈光一閃,再也顧不得跟他耍小性子,結巴道:“小白……你說這、這個屍體……像不像博納說的太歲啊,而且它胳膊都沒有了,顯然是被扯斷的……莫非那些老人……吃得就是這種東西……”

蘇晟伸手推開棺蓋,毫不畏懼地拽着屍體起來,嚇得沈桐兒連連後退,緩了半刻才敢伸手觸碰。

油滑、濕涼、難以形容的噁心。

她剎那間便把胳膊收回。

正當兩人圍着怪屍研究時,旁邊忽然傳來細碎的動靜。

沈桐兒猛然側頭,發現林思齊竟然摸出個竹管輕吹,裏面煙霧緩緩散出,她立刻甩出金縷絲將他捆在牆上,捂住口鼻罵道:“你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進到這裏后那麼輕車熟路,我就早已看你不順眼了!”

林思齊吃痛嘔血,當然拔劍反擊,招式直衝面門,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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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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