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山婆之影

64.山婆之影

成百上千年的參天古木,把月光都遮擋在了葉冠之外,使得四周陰影鬼魅,彷彿隨時會有可怕的東西跳出來。

原本靜謐甚至死寂的納涼山,漸漸回蕩起混亂的奔跑聲。

造出聲音的兩個瘦小身影,在藤蔓和長草中穿梭,甚至顯得慌不擇路。

他們正是相互攙扶的博帕和蔦蘿。

並不健壯的姑娘很快就跑不動了,因腿腳不利索而被石頭絆倒,氣喘吁吁地哀求:“歇一會兒吧,我實在沒有力氣了。”

博帕拉起她來,擦着汗說:“不成,我爹很快就會追過來,雖然他胳膊斷了、但對這裏熟得很!”

“可是我們繼續跑又能跑到哪裏去呢,我從來沒離開過村子,難道天下之大還有其他地方可以當作容身之所嗎?”蔦蘿顯得非常害怕,大眼睛裏噙着淚水:“聽說外面異鬼鬧得越來越凶,我、我們會死的……”

“不逃?難道你想被我爹送去給山婆?”博帕恨鐵不成鋼地側頭,忍不住道:“納涼山看起來安全,只不過還沒輪到你成為肉人!”

“你在說什麼……”蔦蘿獃滯。

博帕檢查過她紅腫的腳裸,邊拉着她往前面繼續走邊說:“其實你不是村長的女兒,而是當初被騙到村子裏的女客誕下的孩子,因為年幼可愛,才被收養的,那女人……也就是你娘,早就被當時的守陵人送給了山婆,恐怕現在已經屍骨無存了。”

“納涼山真的有山婆嗎,那不是嚇唬小孩子的傳說?”蔦蘿疼到面色發白,想起小時候不聽話時,會被教訓“山婆來了”之類的威脅。

“當然不是傳說,我曾經偷看過我爹帶着被綁架的年輕姑娘,去陵墓門**給山婆,山婆是個白髮及地的女人,雖然矇著臉,但是因為個子太過高大,顯得特別可怕!“博帕說:”雖然長生不老的傳聞泛濫成災,常有不少無知者慕名而來,但也總有交不出祭品的時候,那時候山婆就會發怒,不光殺了守陵人不說,還會親自來村子裏抓人……”

蔦蘿小聲說:“難怪那些山外客總是動不動就不見蹤影,我一直以為是你爹謀財害命、把他們棄屍荒野了。”

博帕搖頭:“我爹也不想干這行當,但上一個守陵人就是因為沒及時交出祭品而慘死,爹不想被殺、更不想村裏的肉人被抓走,否則他付出的代價比死亡還可怕。”

“什麼肉人?我真聽不懂你講的話。”蔦蘿滿臉緊張困惑。

博帕幾乎無奈地嘆息:”你真以為月見族的老人長壽嗎?不是的,因為他們吃了神物太歲才活得久,這些長壽老人是要送給異鬼吃的食物,俗稱肉人,而我爹除了要伺候山婆當守陵人外,還要給控制着這片群山的黑先生當牧人官,專門餵養失智的年邁族人……其實爹活得如履薄冰不容易,若不是他連你都不打算放過,我也不想背叛他。”

一下子聽到太多匪夷所思的事,蔦蘿根本回不過神來,她扶着傷腿吃力往前邁步:“可是……”

博帕擺手:“別可是了,快跟我走!”

可惜這兩位年輕人平時不準離開村落,對這樹木連蔭的山路是在不熟悉,暈頭轉向彷彿遇到鬼打牆。

正在心跳如雷的生死關頭,博帕半眼沒注意,就踩到了地上的陷阱,在蔦蘿的驚叫聲中與她一起被網子罩到了半空中。

——

卻說相依相伴的沈桐兒與蘇晟當然未遇敵手,在等待月圓的兩天中常手牽手遊覽深山、登高望遠,或在果實豐盛的林間尋覓美味可口的食物,說說笑笑之餘過得非常愉快。

這日蘇晟竟然幫她捉了只羽毛艷麗誇張的野山雞,架起火來慢慢烹烤,顯得耐心十足。

沈桐兒坐在旁邊偷樂:“小白,你怎麼能殘殺同類呢?”

蘇晟抬手就彈她的額頭。

沈桐兒捂住劉海笑:“開玩笑的嘛,我知道你是怕我想吃肉啦,不過我才沒有那麼饞呢。”

“不饞那便不弄了吧?”蘇晟問道。

“那不成,烤都烤了,你做事要有始有終!”沈桐兒摟住他的胳膊,充滿期盼地盯着熊熊燃燒的火焰,卻莫名回味起近日最大的煩惱:是不是在異鬼的眼裏,其實人類和這烤雞沒區別?如果這隻雞忽然會講話,並且理論自己不該被吃掉的命運時,小姑娘也會說不出任何冠冕堂皇的回答。

“你去洗手。”蘇晟似有所感知,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沈桐兒很聽話,馬上三步兩步跑到河邊認真搓洗。

未料潺潺的流水不僅衝來落葉與花瓣,還卷着個七彩的可愛繩結。

她伸過手去撈起一瞧,發現竟然是張桃良的裝飾物。

……真是奇怪,博帕不是因為匕首之事而把東西還給他了嗎?

怎麼會在這裏?

難道……

沈桐兒心下一沉,立刻回身呼喚:“小白,有情況!快我隨去找找!”

——

逆水而上,足足尋了兩里地,都沒有任何發現。

純粹在陪着桐兒忙碌的蘇晟忍不住道:“也許只是不小心遺落的,你別想得太多。”

“可是……”沈桐兒遲疑:“我總覺得他遇到什麼不測,會不會博氏父子懷恨在心,所以追在桃良身後下毒手?”

“你想去確認嗎?但今晚正是月圓之夜。”蘇晟難免皺眉,不喜歡桐兒為無關緊要的人自找無謂的麻煩。

幸好沈桐兒琢磨了片刻便答應:“不,最重要任務的自然是要與你去開圖,否則錯過月圓就又要等些時日了,不過確定到長明燈樓的位置……”

“好,你若非想知道張桃良的下落,到時候幫你找便是。”蘇晟摸摸她的腦袋。

沈桐兒心裏浮現出阿古、許喬還有其他因自己而枉死的小夥伴,雖然已經不再會沒心沒肺地交朋友,卻仍舊忍不住擔憂起萍水相逢的張桃良……這種優柔寡斷的情感,身為異鬼的她也該有嗎?

無需言語的交流,蘇晟就能猜到她在想什麼,轉瞬便摟住桐兒安撫地笑:“別責怪自己,冷酷無情也不全是好的,你只需按照本心去活着便夠了,我盼你謹慎,不是想把你變成另外一副模樣。”

沈桐兒點點頭。

蘇晟順勢拉起她的手,帶她朝來時的路邁開步子。

——

月中十五月常圓。

隨着期盼的夜晚到來,一輪皎潔無瑕的明月果然升至當空。

在樹上棲息已久的夫婦很快便爬到最頂端,在一片銀白的光芒中打開了《永生樓月明圖》,將棱墜懸置當中,果然發現光點匯聚成了片模糊的光斑,朝着正北方向傾斜。

蘇晟說:“看起來離得不是很遠,我們去看看。”

沈桐兒小心道:“定然是你認得的那個祭台被拆了,注意下別有埋伏。”

蘇晟彎起眼睛笑:“桐兒現在這麼懂事,為夫甚是欣慰。”

“哼,出發。”沈桐兒捲起畫來,率先踏着月色朝北方跳去。

——

並不遙遠的路途踏過去,腳下仍是片茂密的森林。

率先停下動作的蘇晟望向畫上幾乎快成一點的光亮,嘆息道:“難怪找不到,滄海桑田之後,這裏竟然也長出如此之多的樹木。”

沈桐兒湊在旁邊好奇打量:“現在可以了嗎?燈樓就在光點處嗎?”

“失之毫釐、差之千里。”蘇晟撥開茂密的枝葉:“最好還是落地再確定。”

“可下面照不到月光啊……”沈桐兒思索后拿出火摺子:“不然把這幾顆樹燒了吧?”

“山火難控,恐會引來不必要的注意。”蘇晟伸手拽斷最靠近自己的樹榦,引得落葉繽紛。

向來以蠻力取勝的沈桐兒失笑:“那好吧,看我的!”

沒想到她剛剛用堅韌無比的金縷絲困住身旁的樹,卻聽到悶悶的哭喊。

蘇晟瞬間捂住小姑娘的嘴巴,指了指不遠處磕絆前來的兩個身影。

竟然是獨臂的博納捆着不成人形的蔦蘿,他行至處最粗壯的樹邊,便毫不憐惜地將其丟下,罵道:“塞上嘴巴還這麼能折騰,死心吧!你能平白活這十多年已經是老天開眼了!前兩天那個小男孩當祭品,山婆不是很滿意,是時候拿你充數,你可是吃過太歲的珍品!”

蔦蘿哭得眼睛無比紅腫,拚命搖頭拒絕。

然而博納怎麼會在意,摸出個竹笛便娓娓吹起。

剛剛還悶熱無比的森林很快泛起無比冰涼的濕氣,隱隱帶着青苔的味道。

沈桐兒驚訝望向蘇晟

蘇晟臉色不復輕鬆:“是不同尋常的異鬼!”

他話音落下的片刻之後,便出現銀白的恐怖魅影從遠處林地中掠出,落在博納面前的速度堪比被射出的羽箭。

原來是為身長八尺有餘的女人,滿頭白髮及地,聲音極其陰冷:“此次你倒是守信。“

”山婆娘娘的話不敢不聽。“博帕瑟瑟顫抖着伏地跪拜:“這丫頭吃過不少太歲肉,足夠大人享用一段時日了。”

“呵呵,太歲?”被喚作山婆的女人用大手抓起蔦蘿,隔着面紗輕嗅:“恩,的確是鮮美無比。”

博帕使勁磕頭:“望娘娘滿意,再多寬限小的些時日,最近入山的人越來越少了,我若行事太明顯,會被黑大人發現的。”

“哼,黑澤那個廢物,只會扒着鹿家狐假虎威!”山婆拎住蔦蘿,冷眼望向他:“砍斷你胳膊的混賬還沒有找到嗎?”

“那一男一女彷彿會飛般,徹底消失不見了。”博納鬱悶道。

“罷了,待我夫君身體好些,我自會為你主持公道。”山婆這般說完,轉而又像來時那般沖入林中消失無蹤,除了蔦蘿隱約殘留的悶悶哭叫,簡直就像沒來過似的。

博納站在原地茫然嘆息,過去片刻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這……他是把蔦蘿餵給異鬼了?”沈桐兒皺起眉頭,把畫卷推給蘇晟:“你去定位燈樓,我找機會捉住博納,竟敢叫我們混賬,他才是畜生!”

“小心點,白髮異鬼不好對付。”蘇晟側耳傾聽,感覺山婆的聲音和氣息完全不見,才鬆開握住桐兒的手。

沈桐兒盪出金縷絲,瞬間便如紅色的小鳥,融入了層層疊疊的樹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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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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