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千盞萬盞

26.千盞萬盞

興建一座繁華的小鎮需要極漫長的時間和無數人的血汗,但把它的毀滅卻只在須臾之間。

眼見着三臉異鬼因為壞事敗露而發狂,沈桐兒只能盡量為老百姓們爭取逃亡的機會。

她瘦小的身軀在遭受嚴重破壞的金銀島甲板上閃躲不止,真感謝自小受到雲娘的嚴格訓練,才能把金縷絲操縱自如,不至於葬身於此,可惜恐怖的余離非那些普通異鬼可比,能力甚至遠遠超越天生即可變化形態的嘉荼。

無論受到怎樣的傷都在瞬間癒合,這叫對手如何與其抗衡?

沈桐兒的體力總有耗盡的時候,由於飛來盪去的動作太大,不出一炷香的時間便氣喘吁吁了。

異鬼依然矯健地在船樓上攀爬追逐,冷冰冰地說:“你以為——自己算什麼——我先吃了你——再吃了他們——”

沈桐兒回首望向城門口黑壓壓的人群,心急如焚地抹了把汗,挑釁道:“不管是哪位高人叫你在這裏看守小白的,反正它已經跑掉了,還把你的幫手宰了個乾淨,吃多少人又如何?等到你的上頭髮現這個的錯誤,你就死定了!”

這話顯然戳到異鬼的痛處,它飛跳起來沖向伶牙俐齒的小姑娘:“捉住你——鬼鳳凰——會來救你——”

沈桐兒被那從胸腹中發出的低沉聲音震得頭暈,邊往後退邊罵道:“才不會呢,它扇起翅膀飛跑了!等小白的傷勢恢復,到時候你們一個兩個都是盤中餐!”

雖然三臉異鬼的移動速度比小姑娘快很多,但金銀島複雜的船體構造卻給它添了不少麻煩,相反沈桐兒卻像只蜜蜂般專往狹窄的縫隙鑽,追殺起來十分困難。

正在戰局難解難分之際,忽有微弱的喊叫在附近響起。

“救命——救命啊——”

沈桐側頭髮現秦阿婆竟然努力扒着船沿,馬上就要摔進深深的的河水裏,不禁又恨又無奈地把這個糊塗老太太用金縷絲勾到身邊:“老太婆助紂為虐!現在開心嗎?!”

秦阿婆頭髮全然花白,衣冠不整早沒了平時的體面,哆哆嗦嗦地說:“沈姑娘,救、救命!”

沈桐兒不知該不該殺一個惡貫滿盈的老太太,咬牙猶豫之後打算把她丟到岸邊自生自滅。

三臉異鬼趁機攻來。

沈桐兒忙摟着秦阿婆往附近的碎木上跳躍。

未想她注意力全在躲避危險的那刻,后腹竟然泛起冰冷刺痛。

不敢相信的目光從桐兒眼中緩緩流露,先是看了眼表情扭曲的秦阿婆,而後又望向她手中緊握的匕首。

秦阿婆聲音抖到失控:“不、不准你傷害我兒子……”

沈桐兒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三臉異鬼一把抓向空中。

她雙手都被壓住,劇痛之餘身下就是血盆巨口,簡直用任何語言都不能形容此刻絕望,只能痛得大喊:“它才不是你兒子,它是異鬼!陳雲起被他吃了,到現在你還相信那些胡言亂語嗎!”

秦阿婆扶着搖晃的船體站在原處,約是選擇性地失聰,才彷彿聽不到這話似的沉默不語。

匕首被異鬼壓的更深,鮮血從沈桐兒的嘴邊緩緩湧出。

三臉異鬼發出極其難聽的笑聲,似在耀武揚威一般爬到了最高處,舉起紅衣小姑娘在空中晃動。

遠處奔逃的老百姓見到,全然陷入徹底的恐慌和驚逃的過程中去了。

萬萬未料到,向來膽小惜命的許喬在此時卻已經攀上韁繩,努力地爬動着嘶喊:“放開她!你這個魔鬼!”

沈桐兒無力地搖着頭,想要叫這個少年別自不量力,卻連大喊的勁兒都不剩了,眼前陣陣發黑。

許喬與驚虛先生一樣,不過是徹頭徹尾的普通人,武藝不精、反應不快。

天生就失去了做英雄的資格。

三臉異鬼捏着桐兒飛躍而去,不費吹灰之力地把他撈起來丟進嘴裏,狠狠地咬下尖牙!

“不!!!!”沈桐兒瞪大了雙眼,只覺得心中冒出根本無法抑制的憤怒,忽然撐破了異鬼的大手,飛出所有的金縷絲將它的肢體射得血肉橫飛。

異鬼吃痛時一拳就把她砸進船艙!

已是強弩之末的沈桐兒再度噴出熱血,本以為自己要死在此處,未想驀然被滿懷馨香抱起,跳出了正在坍塌的危險之地。

她抬頭打量,痛苦地喘息:“是……是你……”

施救者竟位亭亭玉立的舞娘,她曾在小姑娘初次登金銀島就提出警告,此刻微微苦笑:“傻孩子。”

說著就把沈桐兒放到甲板上。

羽夕……

是叫這個名字嗎……

呼吸微弱的沈桐兒親眼看到她在太陽底下變成了張牙舞爪的異鬼,原來是曾在夜錦河底出手相救的那隻,不禁滿懷迷茫。

余離的勇力完全不用再證明,上回它就險些把他們兩個吃掉,這回又哪來的勝算?

舞女所化的異鬼身形過小,雖然肢體能變成帶刺的藤蔓兇狠反擊,卻在幾招之內就落了下風。

沈桐兒感到自己口鼻間一片腥熱,出手的**雖盛,可連手和腳在哪裏都不知道。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啊……

好無奈……

她望向不知何時變得昏暗的天空,在模模糊糊中聽到了熟悉的鳥鳴,也分不清那是幻覺還是現實,逐漸遲緩地閉上了眼睛。

——

烏雲密佈的縫隙中透過的陽光是最奪目的,往這死亡之地飛來的燦然白鳥便正如那抹充滿希望的陽光。

快要魂歸天外的南陵人們看到如此美麗又純潔的生物滑翔過黑壓壓的天幕,根本不管它到底是什麼,根本不曉得它剛剛還在永樂門濫殺無辜,便立即紛紛跪在城門內外,希望是老天爺派來拯救大家於水火的神明,慌張又激動地喊道:“是鳳凰啊!是神鳥啊!這是大吉之兆!”

多麼愚昧,怕的時候就稱之為“鬼”,有求時又成了高貴的“神”……

白鳥完全不理睬遙遠的吵鬧,徑直就飛落到金銀島之上,收起已經恢復雪白的長羽,淡淡地說:“你這東西被我啄去心肝還能活到現在,真是稀奇。”

再也無法多堅持的舞女羽夕趁着三臉異鬼此時僵住,馬上恢復成曼妙女子的模樣,飛奔過去扒開壓住沈桐兒的碎木叫道:“快救救這位姑娘!”

前一刻還得意的白鳥瞬間落了下去,毫不猶豫地把沈桐兒和羽夕抓起來丟到岸邊,囑咐道:“稍等片刻,我把余離捉來給她吃。”

正觀察形勢的三臉異鬼頓時被這句話惹怒,朝天怒吼了聲,用盡全力去攻擊俯衝回來的白鳥,原本就不怎麼能夠繼續堅持的巨大遊船又下沉了幾分,遺留在上面的活人早已不剩幾個。

白鳥剛剛吃掉不少魂塵,氣力正在豐沛之際,飛向雲霄后發出的鳴叫震得羽夕和余離通通伏倒在地上,就連昏迷中的沈桐兒都皺起眉頭。

燥熱的氣溫飛速變冷,許多濕木瞬間附上清霜。

三臉異鬼的聲音壓得更低:“你這樣——會殺死所有人——”

白鳥全然不在意,龐然的身軀一下子衝刺過來,直按着它摔進了破碎的木艙里,嗤笑:“那又怎樣?”

三臉異鬼被它的利爪撓得血肉模糊,邊反抗邊說:“沈桐兒——會恨你——”

白鳥似乎發出了不耐煩地嘖聲,疏忽間飄回空中變成人形,摸着下巴說:“在人群中混了幾日,好的沒學會,優柔寡斷的說辭倒練得很好,其實你用不着浪費時間,再拖延也不過就是換一種死法罷了。”

話畢他就飛踢起地上不知誰人遺落的長劍,直衝異鬼面門。

破船上的打鬥風生水起,但岸邊的情況並不樂觀。

羽夕焦急地用裙擺碎布纏住沈桐兒的傷處,感到她的反應漸漸微弱,不由伸手去探鼻息,慘叫道:“她、她死了!”

白衣公子一個分神,竟然被三臉異鬼砍中!

剎那間他的身體散成一片凌亂的白羽,而後又在別處現形,漂浮在空中衣衫飛舞,挑眉淡聲道:“別掙扎了,即便日日飽飲活人血,你也撐不了多久,原本兩個月前就該死在山中,這是你的命。”

羽夕焦急地抱起沈桐兒,不知何去何從。

白衣公子側眸安慰:“別擔心,她比你們都要堅強。”

話音剛落,便又對三臉異鬼發起攻擊,雖然所拿的不過是把普通的劍,可怕程度卻勝過堅韌的金縷絲,使得余離斷肢再生的速度根本跟不上他所遭受的傷害。

灰頭土臉的秦阿婆哭着慘叫:“不要欺負雲起,不要殺我兒子!”

是怎樣的鬼迷心竅才能夠把異鬼當成親生骨肉?

白衣公子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一劍就把三臉異鬼的臉砍開了極長的傷口,乳白的腦漿混着血液以極其令人作嘔的方式噴涌了出來。

秦阿婆哭喊得快要斷了氣似的:“魔鬼……魔鬼……”

沒想重重摔倒的余離重新變成陳雲起的模樣,滿身是血的朝她爬去。

多麼悲慘的一幕。

倒顯得依舊不染纖塵的白衣公子像個殘忍的壞人。

余離被秦阿婆扶起,用最後的力氣接過她遞過來的弓箭,露出了邪惡的笑容。

白衣公子瞅見他用血手從懷裏摸出來的金瑩石,不解地嘲弄:“是誰告訴你這東西能殺掉我的?”

余離還是笑容不改,竟在金瑩石隨箭射出的剎那改變方向,毫不猶豫地朝岸邊放去。

白衣公子這才俊容失色地飛撲喊道:“桐兒!”

金瑩石撞到他丟出去的長劍,在河岸的上空轟然炸裂。

巨響之後是萬籟俱寂。

此物威力非同小可。

羽夕抱着沈桐兒倒在石板路上,只剩下衣裙隨風微顫、本身已不剩半點反應。

再然後,南陵原的老百姓們便見到了此生所能想像的最神奇的景象:河岸邊所有的燈盞,不論是熄滅的、毀壞的、泡在水中的還是倒在船上的,都像是有了生命般,一盞接一盞地燃燒了起來,照亮了這條血色的河,照亮了這座經歷磨難的小鎮,讓它明光四射,恍惚間又成為這茫茫深山中最明光陸離的仙境。

——

白衣公子無心欣賞這不詳的奇景,他飛躍到青石路上,一把抱起毫無知覺的沈桐兒,然後又俯身推了推羽夕:“醒醒,這裏人多眼雜,必須趕快離開。”

多虧剛才那塊金螢石被長劍擋開,否則她們恐怕都已成為悲慘的塵埃了。

羽夕並沒有看上去那麼柔弱,深呼吸了幾下,終於擦着嘴角的血坐起。

“兒啊!雲起!你不要拋下娘——雲起——”

金銀島的殘骸上傳來秦阿婆的嚎哭。

白衣公子微皺眉頭,摟着沈桐兒輕身飛回,哪還見余離的影子?只有地上一塊格外鮮紅的特異魂塵殘留下,可以證明那東西曾經活於世上。

秦阿婆捶地痛哭的時候發現仇人就在眼前,不由爬過來想要打他:“你還我兒子!還我兒子!”

白衣公子厭惡地後退兩步,輕聲問:“既然你連親兒子都不認識了,就去陪惡鬼吧。”

話畢毫不留情地一腳將這惡貫滿盈的老太婆揣入了滾滾的河水中。

這幕若叫沈桐兒看到,肯定會皺眉發火。

但他本就不是人,又怎麼會同情人?

白衣公子面不改色地撿起那塊魂塵,便轉身對跟上來的羽夕說:“此地不宜久留,走。”

羽夕擦過嘴角:“我且有個藏身處,請隨我來。”

簡短的交流完畢后,兩個美麗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燈火闌珊的河中。

——

儘管城裏依然血流成河,但山還是山,水還是水。

永恆不變的大世界是很難因為一兩處悲歡離合而改變的。

羽夕在荒郊野外自由地做回異鬼,難免行動飛快,不出半晌就把白衣公子帶到了個深林的小茅屋,回首用極度可怕的聲音說:“這裏——沒有誰會——發現——”

“發現又如何,反正危險的東西都死了。”白衣公子面不改色地往裏走,不禁諷刺道:“你身為異鬼,為何要模仿人的生活?”

結果他話音剛落,就看到屋裏的桌邊趴睡着個小小的孩童。

又變成女人的羽夕趕快摟過孩童:“這、這是我的孩子……你不要吃它……”

白衣公子並不感興趣,吩咐道:“去打點水來。”

“譽齊醒醒,和娘出去。”羽夕十分懼怕地點頭,帶着小男孩便溜出門口。

白衣公子這才嘆息着把全身冰涼的沈桐兒放平在床上,將余離屍體所化的魂塵塞進她的嘴裏:“你不會有事的,等我找到那本書,就會來找你。”

沈桐兒當然還活着,卻並沒有半點反應。

白衣公子似有些遲疑,又非常無法忍耐地地戳了下她軟軟的臉蛋,然後露出非常開心的笑意。

端着水入門的羽夕見了不由神色猶如見鬼,小心翼翼地打聽:“公子……到底是何方神聖……與她又是什麼關係……”

“公子?你看不出我不是人嗎?”他冷臉反問。

“當、當然看得出,但我活了幾百年,從來都沒見過……”羽夕結結巴巴。

“沒見過吃你們異鬼的東西?”白衣公子哼道。

羽夕的面色有些蒼白。

“有些事還是不知道比較輕鬆。”白衣公子起身走到她面前,扶正她容顏姣好的臉說:“你倒是很像人,看來在南陵原混跡很久了。”

“我就是當年你被余離押入山時,僥倖從那裏逃脫的,實在是無處可去,只得在人群中裝模作樣啊。”羽夕嚇得縮起肩膀:“別、別靠近我,一看到你我就很害怕……”

“裝模作樣竟然裝到與人類生了孩子?”白衣公子望向門口獃獃的男童:“人與異鬼的後代雖然有雙特殊的眼睛,但壽命極其短暫,你是知道的吧?”

羽夕說:“不管多短,我都照顧他一生。”

“罷了,我沒空問這種糊塗事,也不會要你們的命。”白衣公子拂袖說:“幫我照顧幾日桐兒,若她醒了追問不止,你就說是一隻白色的鳥把她救來便跑了,多餘的話少講,否則我隨時都會改變主意的。”

“好,你的事我肯定不會亂說。”羽夕點頭答應。

白衣公子但覺她稍微信得過,便大步離開了茅草屋,重回白鳥的形態飛向了已然日落的長空。

——

山裏的夜格外靜謐,只能聽到星光下微弱的蟲鳴。

當沈桐兒醒來后,有很長時間都想不太起來發生了什麼,僵着身體躺在原處動也無法動。

根本沒睡覺的羽夕倒是十分驚喜,扶着她問:“要不要喝點水?余離特別厲害,你吃了它的屍體會很快痊癒的。”

“你……是異鬼……是你救了我……南陵原……怎麼樣了……”沈桐兒虛弱地問完,便咳嗽起來。

羽夕趕忙端水餵給他,照着神秘白鳥的吩咐小聲回答:“是只很大很漂亮的白鳥殺了余離,它把我們送到這裏就飛不見了,我也不知道它去了哪裏……”

沈桐兒皺着眉頭將水咽下,聲音恢復許多:“又是小白救了我。”

說完她仍有千萬個問題想問,不由緊緊地盯着羽夕。

羽夕沒辦法地微笑,指了指床角昏睡的兒子:“姑娘不記得他了嗎……”

沈桐兒望過去大吃一驚:“……黃譽齊?他、他父母不是……死了……”

羽夕捂着胸口嘆息,倒是終於有機會講出前因後果。

——

“如姑娘所見,我是只異鬼,除了靠吃人活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條。

其實我已經有五百餘歲了,自小與兩個同伴生活在迷雩山中,除了肚子餓了會爬到山外的村子裏捕獵,大部分時間都逍遙自在,因着天生能夠化人的本領,偶爾也會混到熱鬧的市集裏裝作人來玩樂……說起來有些厚顏無恥,我又要吃人,又喜歡人,因為人能創造出那麼多有趣又美好的東西,而我卻什麼都沒有……

如果不是十幾年前余離和它的幾個同夥深夜入山,或許直到現在我都在重複那樣的日子吧?

遭遇余離之前,我們同伴三人根本沒見過其它異鬼,當然不知深淺,發現家被巧取豪奪時自然要上前鬥爭,結果一場惡戰之後,它們損兵折將,我們仨也只剩我逃了出來。

真不曉得世間其它異鬼都在哪裏、活得怎麼樣。

至少我只熟悉這裏,我哪也不想去。

余離那伙異鬼日夜留在山中看守個黑漆漆的棺材,沒其他選擇的我只好混入了南陵原,賣唱、跳舞、做小生意,變幻着各種模樣,餓了便吃掉那些為非作歹的壞蛋,倒也過得逍遙快活,只是沒想到三年前黃知府帶著兒子來此地任職,那個年輕人對我一見鍾情,也教會了我人類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感情。

從前我不曉得人與異鬼結合會怎樣,直到成親後生下譽齊,看着夫君身體日漸衰微,黃府眾人也都疾病纏身,才明白所謂異類殊途是什麼意思,那時我覺得自己不能再害他們,便假裝暴死,從墳墓里爬出來后隱藏在河間畫坊,偶爾才能偷偷歸家看看孩子,無奈我夫君本已病入膏肓,又沒承受住失去我的打擊,竟然一命嗚呼了,剩下譽齊和黃知府一老一小相依為命,說是悲劇也不為過。

不管或好或壞,所有的事都怪我自己,我認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默默地看到譽齊漸漸長大,那感覺真的很開心。

可前兩個月南陵原不停丟失孩子,譽齊也在某夜下落不明!

我當然心急如焚,暗自調查尋找過才發現又是余離!那傢伙負了傷從山裏跑到金銀島上,假裝起了掌柜作威作福,騙了糊塗的秦阿婆幫他抓食小孩,若非瞧出譽齊不是普通人,恐怕當時也成了他的果腹之物!”

——

沈桐兒聽着羽夕的故事,生平第一次感覺到原來異鬼也會如此可憐。

她眨着大眼睛追問:“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我可以幫你啊。”

羽夕輕聲道:“余離力量不凡,我也是漸漸調查才知道的,而且這些本不關姑娘的事,姑娘何必讓自己牽涉其中?若非有那隻白鳥相助,你又怎麼可能贏得了余離呢?據我所知,余離活得可比我久多了。”

沈桐兒嘆息:“難道你們異鬼就永遠不會老死嗎?”

“都叫我異鬼,其實我從哪來,為什麼存在、又為什麼而活,我自己都不是很明白。”羽夕目光深深地望向這個天真的小姑娘,終於還是沒有點破她並不自知的事實。

沈桐兒捂着嘴咳嗽,然後擦着眼角說:“真奇怪,從前我看到異鬼就想活活殺死,但我不僅不願殺你,還很心疼你。”

羽夕側開頭道:“等姑娘活得稍微久些,就會明白所謂立場與善惡,總是些沒有答案的東西,時候不早了,還是睡下養養身體吧,不染你這傷可得些時日了。”

“不行,我要出去。”沈桐兒擺手下床。

羽夕因受白鳥之託,扶住她問:“你是要去找那隻鳥嗎?”

“小白自己可以照顧自己,我是要去找赤離草,我娘眼睛瞎了,只有那東西能救她。”沈桐兒覺得自己滿嘴都是血腥味。

羽夕淡笑:“這方圓百里也就剩下我一隻異鬼,此等小事交給我去辦就好,你放心休息吧。”

沈桐兒不安:“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羽夕說:“畢竟你在毫無瓜葛的時候費心尋找過譽齊,每個母親都不會對幫助自己孩子的人有敵意,更何況……我一見到沈姑娘,就覺得很喜歡呢。”

——

在山中茅屋養身體的那幾日是來到瓊州后難得的安寧。

羽夕只花了一天多的功夫,就不負希冀地帶回了被永樂門人忽視的赤離草。

沈桐兒不敢想像她是否在餓的時候吃了人,也不敢想她會怎樣把黃譽齊養大。

從未有過的道德難題根本不可能瞬間便產生答案。

終於能自如落地之後,小姑娘自然急着道別,拱手道:“多謝收留,但我得抓緊時間去見小白,帶它回家了。”

“舉手之勞而已。”羽夕的確是很迷戀關於人的一切,在這短短相聚的功夫,竟然親手縫了身新衣服送給她:“沈姑娘還是體體面面地離開吧,女孩子不可以太邋遢,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遇到意中人。”

“意中人?”沈桐兒童心未泯地笑起來,捧着臉說:“我才不要呢,除非他比我的小白還可愛。”

這姑娘顯然已經用白鳥主人的身份自居了。

羽夕發現她同樣並不了解那個神秘的生物,到覺得饒有趣味,眨眨眼道:“原來姑娘沒有意中人,但已經有了意中鳥啊。”

“是的!讓我先去買個好看的籠子。”沈桐兒拿起桌上的新衣服比了比:“哇,真漂亮,我娘因為看不見所以從來不給我繡花呢。”

羽夕安靜地望着她,目光溫柔如水,又哪裏像是只嗜血的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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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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