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破綻

36.破綻

此為防盜章人沒醒,反倒墜入了更深的酣眠。夢裏有八寶鴨、什錦蒸餃、粉紅獅子頭、珍珠玉露湯……

孟宓努了努唇,粉蜜的嘴角流出一長串銀色的水。

她當然是知道今日太后的諭旨要送到孟家的,在這之前,她嘗試過水遁、土遁、尿遁、翻牆遁,無一例外地都被揪回來了,最後狠狠地餓了兩日,孟小妞被餓皮實了,後來不哭不鬧,安安逸逸地每日吃喝拉撒,似乎接受了太後娘娘的安排。

太後娘娘和她娘出閣前是閨中密友,最後一個高嫁,一個低嫁,造就了如今身份天差地遠的局面,為了以後方便與孟夫人往來而不使孟夫人尷尬,太后相中了孟宓,入楚王宮給楚侯陪讀。

不定讀着讀着讀到床榻上去了,然後一不做二不休,把孟宓變成兒媳婦,她身材豐腴好生養,嫁入王宮,也算變廢為寶……

孟宓這麼排斥是因為,這位十六歲的楚小侯爺,有個很不近人情的愛好:一生偏愛細腰。楚王宮裏的女子,個個腰肢不盈一握,輕紗搖曳,如霧似煙。

國中人士,但有養女者,俱逼着自家女兒餓飯,天生的豐滿也要餓成二兩肉的枯柴,這儼然成了楚國的風尚。

原本孟宓也是被逼着餓的,但她太人精了,總能鑽到漏子覓食,到了豆蔻年華已駭退了一眾欲與孟家攀婚的求親者。

“老爺,直接送上車吧。”孟夫人溫柔地挽着孟老爺的手,含情凝睇,“雖說大王不喜,但太后必定不會薄待我們女兒。”

孟老爺痛下決心,對楚王宮裏來的天使叮囑了些話,便一頂軟轎,由人將昏睡不醒涎若懸河的孟宓抬走了。

……

孟宓醒來的時候,身處一輛顛簸的馬車之中,搖搖晃晃的全身幾欲散架,她打起秋香色穿絲綉白月花的車簾,冒出一張頭往外瞄。

不料猛地撞上一張堆笑的肥臉,驚駭地縮回了車裏,外面那滿臉橫肉的宦官笑眯眯道:“孟小姐,你可是要出恭?”

被人這麼直截了當地問,孟宓忍不住臉頰緋紅,沒有應答。

但她明白,她已經坐上了去王宮的車,沒日沒夜地吃了一整天,眼下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能把那疊烤羊腿給吃干抹凈了。

在被送到楚王宮餓死之前,她要對得起自己十四年的人生。

宦官後來便沒有再說話,孟宓靠着車轅,一路顛簸中打盹兒,耳畔傳來微細的風聲,還有馬蹄踩在青石磚上悠然的聲響,她忍不住又出去張望,這回沒撞見一張油膩的肥臉。

古道立着一段黃昏,停在他的馬頭。

白衣公子握着韁繩,打馬回頭,如墨如流雲般的髮絲曳開,飄逸靈秀的風骨,只是遠遠一瞥,便覺得造物主把這玲瓏剔透的手筆盡數描摹在了他一人身上。

他在遠處,停了馬,朝西街遙遙一眼凝望,這一眼,深沉而溫潤。

孟宓覺得自己的身體都被穿透了,他只是透過她,欣賞着她身後的十里煙霞。

場面,絢爛如錦。

那張熟悉而突兀的肥臉再度鑽入目光里來,孟宓嚇得捂緊了小心臟,宦官忍不住笑問:“孟小姐,你可是要出恭?”又來了一遍。

孟宓有些羞怯,“那個人,是誰啊?”

宦官知道她指的是誰,瞭然撫着拂塵須,笑道:“那是我們鄢郢的第一公子。”

但是多餘的,任由孟宓怎麼問,他都不說了,甚至還隱有些不悅。

馬車在緩慢地行進之中,孟宓又禁不住回眸,他還在那遠處,輝映着滿天如光似錦的流霞,遠處高閣有曼妙悠揚的琴音,駿馬仰秣,他寧靜地負着一肩斜陽,白衣如落火,孱秀霜雪姿。

有很多年,孟宓都將這一眼銘刻於心。

孟宓退回車中,一顆心怦然亂跳,宛如落石於水,水面飛珠濺玉似的。她忍不住捂住了胸口,自臉頰到耳後,蔓延出少女獨有的羞粉。

入楚王宮之時,她仍坐在車中,但明顯蓬蓋陰暗了下來,外面有鎧甲的摩擦聲,還有兵器不慎着地發出的鏗鏘之音,氣象蕭森萬千,孟宓已渾然忘了鄢郢第一公子,緊張得渾身冒汗。

不能走,不能逃,是死罪啊。

自己恐嚇自己,嚇唬了一番,落轎之時,孟宓兩眼一閉,成功暈厥。

很多年以後,桓夙都記得,孟宓聽說要見自己時,嚇尿了褲子,還暈倒在太成殿門口。他的第一印象,覺得她膽小如鼠,且毫無例外地對自己又怨又怕,當然尤其不能忍受的是,她果然不負傳聞,是個小肥妞兒,他便覺得,全天下只有毫無道理地欺負她,是一件合理合法的事情。

小侯爺的寢殿,最不乏的便是紅妝綠綺、腰若流紈的美人,乍不妨抬入一個暈得四仰八叉的肥妞,他皺着眉頭走了過來,幼帶稚氣的面龐支起一朵邪惡的笑,宮女怯弱不勝,他寬袖一揮,“下去!”

少年語聲清越,但不乏帝王威儀。

惹不得的侯爺讓她們紛紛退避。

孟宓被扔在紅毯里,換了一身乾淨的淡紫色流光綴玉的楚綃,他刻意吩咐的,讓她露出半截肚臍,朦朧地被綃紗覆著,腰肢豐腴白嫩,好似一截嫩藕,小侯爺目泛狼光,生冷地一哼。

他走回去要棄之不理,但想到什麼,又恨鐵不成鋼地走回來,一腳踢在她的小腿肚上,宛如踢到一塊水豆腐,他臉紅地收腳,瞪着玉體橫陳的少女,惡狠狠道:“欺負孤的時候,不還是只上躥下跳的猴子么!沒出息,怎麼後來養得這麼胖!”

見孟宓被自己踢了一腳竟然還沒醒,正想找點水潑一潑,踱步到案頭邊,發覺硯台里還存着尚未乾涸的墨,又冷哼了一聲,抓着狼毫和硯台走回來。

孟宓慢慢地察覺到,似乎有冰涼的絲在額頭緩慢地滑動,第一反應是蛇吐着信子舔着自己的腦門,嚇得垂死病中驚坐起,驚得小侯爺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邊的筆也扔飛了,墨汁四濺,糊了滿臉。

她震驚地發現這裏還有一個人,忍不住扭頭,桓夙整理着衣冠,銳利的眸瞪着她,下頜如斫玉,白皙的臉糊了一層黝黑的墨汁,像畫了一幅太極八卦的陣圖。

下意識的反應快於理智,孟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小侯爺的眼光越來越涼。

等到孟宓笑得要叉腰,探手,恍然發覺自己腰間只有一縷薄紗,清脆的笑聲戛然而止,她忍不住低頭,圓滾滾的肚子堆着一個褶痕,手臂籠在煙霧一般的紗綢里,她愣愣地看着桓夙,伸爪去摸自己的頭髮,挽了一個七彎八拐的髮髻,隨手就能拔下一根鍍金的步搖。

她傻了。

這樣的表情才足以讓桓夙滿意,他忍不住揉了揉孟宓的碎發,抓下一綹青絲,讓她頂着一個盛滿金銀玉器的雞窩,滿臉頹廢氣質地眼巴巴望着自己。

很好,那一箭之仇,他們慢慢算。

孟宓眼巴巴看了他很久,才納悶地問他:“你是誰?”

桓夙:“……”

他想報復她很久了,可她竟然忘記了!

桓夙咬牙切齒,抬手用衣袖抹臉,他的玄色袖口,繪着一條威風凜凜的龍,孟宓傻眼了,很久才意會過來,原來這就是那位擁有變態癖好的小王爺,今後,她將在他的手底下逐步走向不是餓死就是厭食的命運。

好可怕!

孟宓嚇得一抖,“你、你、你不能吃我!”

原本的“你不能不給我吃的”變成了“你不能吃我”,桓夙抹臉的動作猛然頓住,他面無表情地咬牙,暗罵:“誰想吃你,一身油膩。”

孟宓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噥”了一聲。

空蕩蕩的寢殿,這聲尤為清晰。

孟宓不敢看桓夙,默默地臉紅了。

少年少女共處一室,這樣的場景有些曖昧,桓夙忽然扭頭,張口喊:“小包子!”

“給我吃!”孟宓立即眼光雪亮地接住嘴,不料下一秒,外邊疾步走來一個綠衣宦官,原來是他叫“小包子”,孟宓尷尬得臉色更羞紅了。

小包子待命而立,桓夙沉着一張臉,冷聲道:“替孤備熱湯來。”

小包子哈腰答應,“諾。”

桓夙瞥了眼砸吧着唇,一副欲言又止模樣的孟宓,不耐地揮袖而起,“什錦包子和清粥小菜,隨意備些,孤餓了。”

小包子再應:“諾。”

直到他離開,孟宓的臉都紅透了,與遇見鄢郢第一公子不同,她的羞怯在這時並不起什麼作用,她只是害怕,不敢看這個小侯爺一眼。

儘管他們的母親是手帕交,可現實,他們的身份終歸是雲泥之別,娘親在她入楚王宮之前說的最多的話便是:“別惹怒大王,他要你如何,你便如何。”

她明白的,即便是桓夙扒光了她的衣裳,她也要忍耐的。

小包子凝了凝神,只見那草叢之中幽靜地藏着一塊玉璧,通體瑩白,楚國礦產稀缺,璞玉稀少,這已是難得的珍稀之寶,可惜這雕刻的花紋卻花開並蒂,比目雙魚,這是楚侯最不喜的“愚蠢”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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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宮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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