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作死
姬宜臼的心情,在三個月後又降低到了一個程度。
姬宮湦正式提出了廢太子的想法。
從廢王后開始,朝中的人就已經猜到了王上的想法,但是這麼迫不及待,也是令人側目的。
姬宜臼根本沒有和父親抗衡的能力,輕易地就被廢了。
或許對他來說,被廢除儲君之位,變為普通的王子的唯一好處,就是不用再在父親出巡的時間裏,在都城鎬京中忍受別人對自己異樣的目光了。
大周的都城,在文王時期是豐京,武王時代就遷回了鎬京,二京雖然並稱,但是從武王時代沿用至今的鎬京理所當然的是第一京。
姬宜臼作為太子,更是姬宮湦稀少子嗣中的一個,在這些年的記憶中,是從沒有被帶着一同出巡過的。
連同他的母后,也一齊坐鎮鎬京之中。
雖然君王出巡,太子留守,有所謂監國的名頭,但是周乃天下共主,太子不從行,留在京中,監國的作用卻是沒有的。
年幼的姬伯服被姬宮湦帶着出巡,姬宜臼只能留守國都,年年如此,次次如是。
姬宜臼在太子宮中靜坐。
今日是大朝,是他的父王提出廢太子以後的第三天。
廢太子的事情已經吵了兩天了,今天是最後的期限,他父王今日必是要得出一個結果的。
宮中的內監和侍人來通報,改稱他大王子的時候,姬宜臼懸着的心突然就落地了。
本就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早些被廢……也好,以免繼續當著幼弟的攔路虎,被人當成眼中釘肉中刺日日詛咒。
周王八年,周王姬宮湦廢姜后,三月後,廢太子。
周王九年正月,王立新儲姬伯服。
先秦時期的正月和姬伯服記憶里的不同。
元月為正月是夏曆的傳統,殷歷就改成了夏曆的十二月,到了周曆,正月又改成了夏曆的十一月。
周曆的正月要比姬伯服在後世經歷的正月暖和一點,但是也沒暖和多少,但是一整套太子冊封的禮儀下來,還是熱得姬伯服受不了。
他拿帕子凈了面,長舒了一口氣,半點沒有動身的意思。
他現在還住在褒姒住處的偏殿,但是冊了太子以後,他就要搬入三個月前還是有主人的太子宮,做它的新主人了。
姬伯服不太願意搬去太子宮,可是一向依他的父王在遷宮這件事上卻是極為執拗的。
“太子,到時候了。”名為宋安的內侍站在邊上提醒他。
宗周及其諸侯國開始出現後世所謂的太監,有些確實是閹人,但是也有因罪被充沒入宮的罪人之後或是貧苦的平民,因此統稱是內監、內侍、侍人。
宋安是宋國的平民,本名安,因家境困難充於周宮之內的作為內侍,為了給內侍們做區分,宋安終於得了姓,是比較常見的以國為姓。
姬伯服似是沒聽到他的話,依然拿着沾了水的帕子擦着臉,沒有其他的動作。
宋安大着膽子又喚了兩聲。
姬伯服終於起身,慢騰騰地往太子宮的方向走,可真要按他現在的速度,怕是能走到地老天荒。
宋安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終於走出宮門,望着從前的褒姒夫人、如今的王后褒姒所住的宮苑,九歲的姬伯服卻問了一個驢頭不對馬嘴的問題。
“宋安,你家中有什麼親人?”
“回太子,奴婢家中有一兄兩弟兩妹,父母已經亡故了,因着家境實在貧苦,才自賣自身,入宮為奴的。”
姬伯服漫不經心地點了頭,表明自己聽到了,又問:“你與你那兄長的關係如何?”
“兄長大我們好幾歲,若不是他,怕是奴婢撐不到入宮就要餓死了。”宋安低眉順眼地答,但是冷汗卻漸漸地從他額角滴下來。
姬伯服貴為太子,哪有那麼多的心情去關心他一個內侍的家庭狀況?
他的用意,怕是就在剛才的那句問話上。
姬伯服的兄長是誰?
前幾個月剛剛被廢,被他奪了太子之位的大王子姬宜臼啊!
宋安盡量不去發表觀點,只陳述事實,但他不知道自己描述的自家和兄長的關係會不會讓姬伯服的心情敗壞,整個人的心都是提着的。
“兄弟之間,若是家貧也就罷了,沒什麼好爭的,相爭、鬩牆,果然還是權勢動人啊!”姬伯服煞有介事地感慨道。
雖然他才九歲,但是宋安覺得太子的這番話確實是真理。
太子宮是一整片宮宇,和後世的紫禁城相比,它更大,範圍更廣。
姬伯服之前很少來這處地方,他和姬宜臼的關係並不好,他來這裏也是刺激人。
但是現在,這處宮苑就是他的住處了。
距離姬宜臼被廢和姬伯服被冊立為新太子,中間只過去了三個月的時間,但是前任主人留下來的痕迹已經被淡化到幾乎沒有了。
在周王的親自督辦以及強調下,太子宮針對姬伯服的喜好做出了很大的調整。
姬伯服對比了一下自己和倒霉的異母哥姬宜臼的待遇,得出一個結論,他爹果然很牛很任性,“朕之第一子”的西周版都弄出來了。
話說他要是對歷史上的人名的印象不那麼根深蒂固的話,或許在姬宮湦給他取名為“伯服”的時候就應該有這種被異母哥防備到死的覺悟的。
他一直以為拉仇恨的是自己的爹媽,畢竟蠢爹是個偏心眼兒的作逼,美人娘美似林黛玉,拉仇恨的功力也似林黛玉,一點都不弱。
他一直不承認的是,在別人的眼裏,他自己也是個仇恨吸引器。
這個時代的取名還是以單名為貴,沒有變過,像那位為難他的鄭公,單名一個友字,只有一些特殊的名字才會採用雙字名。
他爹名為姬宮湦,宮湦兩個字,和“宮生”是通用的,仔細想想就能明白這名字是什麼意思。
傳聞他爹生的時候不足月,先王詢問大臣,最後認為這是一個不祥之兆,都想把他扔掉消禍了,最後還是在別人的勸阻下,自家的倒霉爹才保住了性命。
雖然勉強留了下來,但是先王對這個長子還是心有芥蒂,不怎麼喜歡。
從取名來看,自家老爹的名字確實不怎麼走心。
他哥的“宜臼”,意思也好不到哪兒去。
“臼”指加工糧食的一種器具,中部下凹,用於舂米,所以這個字兒也通“舂”,本義是這樣,衍生義也差不離,便宜哥名字前的那個“宜”,可能是比較常用於和臼組合的幾個字兒之一,真是一點都不走心。
算起來,姬伯服的名字算是最好聽的了。
但是伯者,伯仲叔季排行中為長也,姬服這個名字已經很不錯了,非得在裏面加個表排行的伯……
姬伯服:蠢爹你取這個名字的時候就真的沒想過還是個小嬰兒的我被人弄死了該怎麼辦嗎?
周王九年對於姬宮湦來說是一個非常好的開頭,所以到了出巡的月份的時候,他帶上了王后褒姒和太子伯服,準備來一場快樂的家庭旅行。
這次的出巡地當然也離鎬京不遠,屬於大周故地,但是也很臨近一些戎族部族。
想像力豐富的姬伯服默默地捂臉,難不成他要見識一下現場版的烽火戲諸侯?那真的是很尷尬了。
但是到了現場,養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並不是】的太子,才發現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
烽火戲諸侯,最先見於《史記》,而史記的成書時代是在漢朝,距離西周時期間隔了數百年,有些資料屬於在民間搜集的故事,有相當程度的誇張。
姬伯服只想問問,烽火這玩意兒點起來,煙完全是白的,效果和普通人家燒飯的炊煙一樣,真當它是現代的軍事用信號彈之類的,效果棒棒噠嗎?!
現場讓人試用過以後姬伯服表示自己非常尷尬。
當然,這個問題和他發現的另一個問題相比根本就不算什麼。
點燃烽火以示敵襲,然後召集兵馬一同抵抗,根本就不是大周的傳統啊!
隨便找一個周兵,或者是諸侯國的兵,問他們有沒有經歷過烽火傳訊,答案會是非常統一的“沒有”。
大周根本就不是用烽火傳訊的,這種警示信號屬於後世的“發明”。
這個時代是用什麼傳訊的呢?答案是鼓聲。
因為對鼓聲的傳訊信號不太自信所以想要用“烽火”試驗一下哪個傳播效果更好的姬伯服整個人的臉都被打腫了。
憤怒的王太子只能表示,到底是誰傳的我蠢爹美人娘的謠言!
一直把烽火戲諸侯這個故事當真的他,現在真的很憤怒了!
遠在都城的廢太子and廢后:哦吼,你現在就生氣了,過段時間豈不是會直接把自己給氣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