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意想不到的地方(下)
空氣中似乎瀰漫著一種難聞的肉霧,陳陳好不容易抬起頭,看清楚巴瘋子他們沒事,就鬆了一口氣。巴瘋子起身撣了撣自己身上的污垢,就抓起了還在抖動的瘋老頭,他一聲冷笑:道:“你差點攪亂了。”瘋老頭驚恐地看着巴瘋子,好像根本不認識他,好像根本搞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抓他起來對他說這樣的話。
他們比之前髒了幾個度,感覺在嘔吐物里滾了好幾圈,連布扎木和馬川都是。馬川站起身回頭給陳陳他們打了一個OK的手勢以後就待在一旁,沒其他動作了。
陳陳樂了,看着布扎木朝長脖子被炸開了花,已成一堆死肉的飛頭蠻走過去,就驚奇地對一旁的老學者說:“飛頭蠻的原身竟然是這樣的,除了脖子長,確實和我知道的差很多,很肥,又大,屁股後面好像還有蹼。”
老學者盤着腿,眯着眼看着前面說:“小傢伙知道的飛頭蠻是怎麼樣的?”
布扎木已蹲下身,他在觀察這個奇異的,肉嘟嘟的飛頭蠻身體。陳陳一邊起來拍了拍屁股後面的灰,一邊也打算過去看看飛頭蠻的原身,對老學者說:“是妖怪,一般附女性身上,每到睡着沒意識的時候頭就會飛出去嚇人,特別無聊。”他笑了幾聲。
陳陳剛走幾步,被老學者叫住了。他轉過身的時候眼一花,就看見思姑娘急沖沖地朝布扎木跑過去了。他看着思姑娘什麼都不顧的抱着布扎木,看着布扎木溫柔地拍着她的背,才回過頭等着老學者繼續說下去。
老學者笑眯眯地看着陳陳,說:“怎麼了小傢伙,有心思蕩漾了?思小姑娘臉上只要乾淨點,是不是還是水靈靈的?”他笑着咳嗽了幾聲。
陳陳搖了搖頭說:“老人家不要開玩笑,扯到哪裏去了,您老還是說說叫住我幹啥吧。”
老學者看了頭上一遭,緩了一會兒,說:“你現在過去了對你不安生,我們頭上還不知道有多少飛頭蠻藏在暗處,這一隻只是頭彩戲,壓軸的還沒來呢。”
陳陳這才想起來布扎木說甲板上的活動艙裏面還有不少,又趕緊坐回去,他特意挨近了老學者,縮着脖子四處望了望,說:“這飛頭蠻鼻子是不是有問題啊,同伴死了這麼久,還不趕緊出來幫忙。”
老學者道:“應該是這個環境待久了,鼻子退化了,你沒看到之前的那顆石化的人頭鼻子被削掉了嗎?老頭子估摸着,很大的可能是它們自己削的,而且現在的這隻,鼻子都成了瘤,看樣子它們在怪魚肚子裏待得還不習慣。”
陳陳說:“克托沙娃?是吧,這怪東西名字還挺拗口。”他想起了什麼,“對了,老學者,你之前為什麼對飛頭蠻犯難啊?它們不該出現在這裏嗎?”
布扎木已經割下了飛頭蠻的腦袋,他打算再剜出裏面的胚胎。老學者反問陳陳:“小傢伙覺得飛頭蠻出現在這裏很正常?它們這麼大的身子,幾乎都不能動,你覺得它們怎麼來的?”
陳陳搖頭,說:“得弄清楚它們怎麼來的,首先要明白它們原本在哪裏。”
老學者笑了笑:“它們原本哪都不在,它們是被培養出來的畸形怪胎。”
陳陳吃驚了:“人養的?”
老學者說:“說得準確點,是巫師他們這一類人培養的。”
陳陳問:“他們養這個幹嘛啊?”
老學者說:“要知道他們去哪。”
“百鳥棲息地?”
老學者點頭。
陳陳又說:“布大俠不是說,他們去百鳥棲息地不是有其他的目的嗎,他們可能是因為順路。”
“順路也好,不順路也好,”老學者說,“你只要清楚,他們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老學者看着陳陳說:“還記得布扎木說的吳漆人?”
陳陳點頭,他記得太清楚了,如果他沒猜錯,那時候在西海航行的大船上肯定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導致四方勢力豢養的吳漆人逃脫了一部分,自然,沒脫逃的一部分就被巫師做成了蠱,塞進了那一枚枚上面刻了百鳥圖紋的溜肩銅壺裏,逃脫的一部分估計沒也善終,被飛頭蠻咬死,最終石化了。
老學者說:“巫師就是要把他們做成極陰的東西,然後拿去引誘百鳥,但是,”老學者着重強調了“但是”,“小傢伙,說到巫師了就有很重要的一點,你有沒有發現,從頭到尾,從始至終,只有一些山軍和地軍的屍體,那些巫師的屍體是不是一個沒見着?他們丟掉了精心培養的飛頭蠻,自己卻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為什麼?我犯難的地方在這兒。”
被老學者這麼一提醒,陳陳渾身都涼了,他發現了,確實發現了,從開始到現在,真的沒發現一具關於巫師身份的屍體,他咋舌道:“巫師能飛不成?就算消失,怎麼會在西海消失呢?他們不會跳海了吧?”
“跳海?”老學者冷哼一聲,“能當上巫師的,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麼都重,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可能會跳海。”
他又眯着眼道:“陰謀,小傢伙,這就是外城和四方勢力在五十多年前耍的手段,他們可能是在航行回來的路上發生了意外,這意味什麼?”
陳陳看着老學者極有深意的眼神,他忽然驚恐道:“意味着有很大的可能他們已經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老學者道:“為什麼山軍會被殺?如果什麼都沒發現,是完全沒有殺他們的必要的。”
陳陳心亂如麻:“那他們拿到了什麼?”
老學者搖頭道:“當然了小傢伙,他們也有極大的可能什麼都沒找到,山軍被殺也有可能是發生了什麼必須要殺他們的意外。”
陳陳覺得這個解釋很勉強:“但是,老學者,你說過了,他們做了充分的準備,既然做了充分的準備,不可能什麼都沒得到就發生意外吧?”
老學者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道:“有準備和能不能得到是兩碼事,當時外城的勘察任務都是做了十分長的準備,那怎麼著?就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嗎?不一定的,不僅不能得到,說不定還要死人。”
陳陳沉默不語,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老學者在刻意迴避這個話題,他甚至覺得老學者在故意隱瞞很多事,他明明知道那麼多,為什麼每一件事都只是點到為止呢?當然,這只是他內心一瞬間的疑惑,他從來沒想過要去懷疑這位讓他尊敬,和他亦師亦友的可愛老頭兒。
老學者朝前面努了努下巴,示意陳陳注意往前看看。他回過頭,就看見思姑娘心情低落地回來,她坐在了老學者身邊。陳陳隔着老學者對思姑娘說:“怎麼了思姑娘?是不是布大俠不願意讓你和他待在一起?”
思姑娘沒理他。
陳陳安慰她道:“別擔心,人固有一死,布大俠也不例外,當然了,大家都不例外。”
思姑娘狠狠剜了他一眼。
為了避免瘋老頭又出什麼么蛾子,巴瘋子已經把瘋老頭打暈了。他把飛頭蠻幼屍仍在了癱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瘋老頭身上,然後又從已成死肉的飛頭蠻的屍體上抹了什麼,擦在瘋老頭的臉上。等布扎木把那隻幼屍從飛頭蠻腦袋裏剜出來,巴瘋子又要過去了,他直接塞進了瘋老頭的嘴裏。
陳陳直喊噁心。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在他們沒有任何準備的時候,在殘骸的上方又探出了好幾隻飛頭蠻的腦袋,它們垂着頭,好像在盯着下面動靜。陳陳差點叫出來,他以為布大俠算準了飛頭蠻出來的時間這才胸有成竹剜胚胎做準備,合著他們就是不管不顧地做該做的,能出來就出來,不出來做完了就等。
轉念一想又釋然了,誰叫他們有本事,如果換作他,每一步都慌慌張張提心弔膽的。其實他覺得飛頭蠻並不難對付,巴瘋子連刀都沒出呢,只要躲過那使人石化的攻擊就好了。
布扎木和巴瘋子他們乾脆退開了幾步,打算看看其他飛頭蠻的動向。好像不同的飛頭蠻有不同的性格,有的並不猶豫直接扭着脖子下來了,有的卻像之前的那隻飛頭蠻一樣,一動不動的,不知道要在上面待多久。
三隻飛頭蠻已扭到了瘋老頭的腳邊,還有一條纏住了一動不動瘋老頭的手,正在朝他嘴裏含着的幼兒屍體探。巴瘋子給布扎木使了一個眼色,布扎木搖了頭,然後手輕輕晃動了一下,像在傳遞什麼信號。
巴瘋子皺起了眉頭,隨後才點了點頭。
看到就待在瘋老頭臉邊張開了嘴準備咬下去的飛頭蠻的時候,陳陳的心都快蹦出來了,他雖然不喜歡這個馬匪頭子,但也不希望在他面前就這樣被咬死。
飛頭蠻沒有咬瘋老頭,而是咬住了他嘴裏含着的飛頭蠻屍體,然後一仰頭,囫圇地吞了一下。陳陳忍不住咂舌:“還真是互相為食。”
就在這個時候,所有的扭曲下來的飛頭蠻都不動了,猛然間,又突然抬起頭,所有冷冷的目光像寒冰錐子一樣朝陳陳刺來。
陳陳身體僵住了。發現了?不小心感嘆一句就發現了?怎麼之前說了那麼多句屁事沒有,現在隨便說了一句就來了禍事?真他媽扯淡!
飛頭蠻朝陳陳的方向扭着脖子過來了。老學者突然對陳陳道:“屏住呼吸!”
有的飛頭蠻又朝老學者的方向動了動。陳陳反應過來,他忙捏住自己的鼻子,一口氣都不從自己的嘴裏漏出來。他雖然肺活量不怎麼大,但還是可以憋個兩三分鐘的。
飛頭蠻還在動,而且離陳陳越來越近。陳陳有點慌了,他看着老學者,似乎在問:不管用?
老學者也在憋氣,他搖了搖頭。陳陳忽然想起了大荒規則,他決定試一試自己的膽氣和魄力。他努力控制自己不那麼慌張,他定了定神,一眼不眨地盯着朝他過來的三隻飛頭蠻。
然而,就在中途的時候,飛頭蠻停住了,它們似乎在分辨到底是在哪裏發出的氣味,卻還慢慢地朝前扭。就在這個時候,布扎木一個揮動的大手勢,同時出來的還有他的聲音:“將它們都拉下來,不管死活!”
不管死活的意思就是可以全力出手。飛頭蠻頓住了,猛然間,又像十分靈活的飛蛇,快速地回身朝發出聲音的方向捲去。布扎木已出手,巴瘋子已出手,連手持鋒利小刀的馬川也不示弱。布扎木對付一隻,馬川對付一隻,巴瘋子對付兩隻。
布扎木似刀非刀似劍非劍的出手十分快速,錯落的劍花一出他就已經舞了幾十步動作,這十幾步是有意躲開的,他似乎想要把飛頭蠻引到一個什麼地方去。他躲、閃、躍、走,就是不出一擊必殺的手;他挑、削、拍、打,就是不願割一次必殺的喉。飛頭蠻拿布扎木沒辦法,但仍然堅持不懈地追着他纏、咬。
巴瘋子的刀不慢,他橫劈刀的時候飛頭蠻已纏住了他的刀身。他不退反進不躲反攻,一手扼住要纏住他的手的飛頭蠻下巴位置的脖子,一手一轉刀身,嗡嗡的破風響起,巴瘋子的刀像轉得沒影的原地陀螺,等他再次抓住刀把的時候,飛頭蠻的脖子已經纏上了好幾圈。這把大刀像被飛頭蠻脖子五花大綁的螃蟹了。
巴瘋子一聲冷笑,他將扼住脖子的飛頭蠻向上一擲,霎時間,他出手猛地高舉刀身。鐺的一聲,刀身裏面的千斤玄鐵帶動原本不能再舉的刀又上了一寸,刀身流動着熔岩紅的顏色,也已經發出了滋滋的烤肉聲,飛頭蠻的在瘋狂痛苦地扭動無法掙脫的腦袋。
又是一聲鐺響,高舉刀身出手的大刀已砸爛了被拋空擲起的飛頭蠻腦袋,而揮動大刀使得空間扭曲帶起的炙浪也使得纏在刀身上的飛頭蠻烤焦。
馬川的出手沒有雜念,他的每一刀都是殺人的刀,他的刀每一刀都是要害的刀。在巴瘋子砸碎飛頭蠻的頭、布扎木引到理想位置刺穿另一隻飛頭蠻腦袋的時候,他也已經利索地割下了他對付的那一隻飛頭蠻的腦袋。
陳陳看得目瞪口呆,他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
然而其他的飛頭蠻也被同伴腦袋裏幼兒屍體的味道吸引下來,毫無疑問的,它們都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巴瘋子劈碎了腦袋,被布扎木刺穿頭,被馬川割透了脖子。
布扎木趕緊往陳陳的方向喊:“過來!這裏馬上就要受不住爆炸了!”
陳陳不敢怠慢地趕緊攜着思姑娘和老學者跑過去。思姑娘不用他攜,所以他只能勉強攜着老學者。等他到的時候,巴瘋子已經將沒了腦袋的飛頭蠻的脖子結實地綁在了一起。
陳陳問:“這是要幹嘛?”
布扎木沒空解釋,他將綁在一起的飛頭蠻脖子堆在了沉船殘骸的下面,接着道:“拉!”
巴瘋子開始拉,他們的脖子到底有多長誰也沒量過,幾個呼吸的時間,殘骸上面的脖子仍在像纜繩地往下拋。幾個人齊心協力,下落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突然的,陳陳腳下傳來了一陣陣強烈的震感,就和之前的一模一樣,要堆積噴髮帶有腐蝕性的洪流。他慌了,忙問:“這又是怎麼回事啊?”
布扎木一邊拉一邊道:“怪魚很有可能受不了飛頭蠻死屍的味道,它現在需要清理掉它們的屍體,我們需要藉著這一次機
會,乘着沉船出去。”
“怎麼乘?”陳陳根本想不出現在還有什麼辦法,一旦被這腐蝕性的液體噴到,全都要屍骨無存。
飛頭蠻的長脖子頓住了,頭頂上的殘肢沉船被帶着嘎吱響,陳陳抬頭一看搖搖晃晃的殘骸,心裏頓時就明白了:“把船拉下來!”
只有他反應過來得最慢。他趕緊上手拉。飛頭蠻的脖子並不細滑,反而毛毛糙糙,這樣最好,容易用力。巴瘋子的肌肉鼓動,脖子也漲紅了,突然一聲大吼,頭上的搖晃的嘎吱聲越來越長,慢慢的鬆動了。
但是,第一道洪流也噴發出來了,所幸離他們較遠,沒有殃及到。陳陳抓頭一看,他就心有餘悸了,炸開的地方就是他之前待的角落,好險響應布大俠的召喚趕緊過去了,要不然就會噴成了渣渣。
在第二道震感來襲之前,沉船的殘骸已經跟隨飛頭蠻的龐大身子砸下來了,它左響右砸,發出恐怖的金屬碰撞聲。陳陳他們躲了老遠,但也不能太遠,是一個折中的位置,離砸下來的殘骸遠,離噴發出來的洪流遠。
沒有大的聲音,巨大的殘骸砸到了肉嘟嘟的飛頭蠻身子上。在第二道洪流來之前,陳陳他們已經爬上了沉船殘骸上,首先他看到的是破舊的甲板,上面還有一些石化殘肢的碎片。
布扎木推開活動艙的門叫他們趕緊進去。又是一道洪流噴出。裏面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好像是防腐劑,不過還好,只是味道難聞,沒有了飛頭蠻。
所有人躲裏面,所有人都在等待強勁的洪流噴發把他們炸出去。但是真的能炸出去嗎?沒有人知道。陳陳心裏打鼓一樣,他明白布扎木的意思,洪流帶有腐蝕性,同樣的也能腐蝕殘骸,只有把飛頭蠻的屍體堆在殘骸下面,這樣才有保證性。
洪流越來越近,陳陳的心也越跳越快,沒有人說話,四周的空氣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死寂。陳陳發覺到自己的手心裏已全是冷汗,但他還是不能說話,他無法說他擔心出不去,也無法說要是根本出不去怎麼辦,他只能祈求洪流快點來,要他不要這麼提心弔膽,早點超生。
洪流來了!
殘骸明顯得起重了,裏面的人也不穩地晃動了一下,但僅此一下而已,像一個不自量力的舉重挑戰者,根本舉不起一個大啞鈴,突然放棄了。
陳陳覺得自己的血都被抽完了,渾身是涼的,現在的氣氛里不僅只有死寂,還有一種絕望,他的絕望。他只能勉強笑道:“我們只能再......”
話還沒說完,整塊地方突然開始抖動起來,怪魚好像痛苦地發出一聲怪叫,聲音在內腔裏面越來越響。陳陳透過殘骸縫隙一看,發現四周的肉壁越來越緊縮,而抖動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突然的,那種堆積的感覺爆發了,像轟然決堤的大壩。陳陳只覺得自己要飛出去,下一秒,就被誰抓住了手。他全身都在顫,不是因為他自己,而是這一股噴發的力量。
忽然的,緊閉着眼的陳陳見到了亮光,那是他久違的天光。還不待欣喜的,又一聲怪叫傳進了耳膜,可這一次,聲音越來越廣闊,似乎有無邊無際的空間要傳播。
他們帶着沉船的殘骸被怪魚,也就是克托沙娃吐了出來。殘骸砸在了一個地方,耕出了好幾道巨大的痕迹。停住了,裏面也慢慢安穩了。
等他們緩過來而出去的時候,他們愣住了,這是一個意外不到的地方,而這個地方,就是百鳥棲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