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201705
他們回到范氏私宅,蘇翎還在昏迷當中,沒有醒過來。倒是傷情好轉了不少的顧槐,聽說白青雨的死訊,嚎啕大哭。
從他嘴裏,他們聽到了更多的關於白青雨的事。
身為閹伶,只是他的一個遭遇而已,早在成為閹伶之前,還在少年的他曾經歷過更多的苦難。或許不是自己親身經歷,你永遠無法知道這世上有些人心是多麼醜陋,正是這些醜陋的人心,造就了他們看到的白青雨。
而聽過這些遭遇之後,容探忽然覺得,白青雨對孟元君,或許並不是他們以為的斷袖之情那麼簡單,或許只是一個對人心絕望的可憐人想要緊緊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只是他已扭曲,不再是人。
但這吃人的怪物,竟也是人造出來的。
蘇翎終於還是熬過了鬼門關,三日之後,燒退了。顧槐也好轉了不少,剛能下地,便要去白家一趟。
青州城的行屍,早已經死了大半,剩下的一半,也大都離開了青州城,去了周邊的城鎮。偌大的青州城,如今真正成了一座死城。容探和李牧陪着顧槐出來,走在街上,只見死屍遍地,氣味難聞的厲害。他們捂着口鼻,到了白家,卻發現孟元君和白青雨都不見了。
不知道他們到哪裏去了。
白青雨大概也成了行屍,只是不知道做了行屍的白青雨是和孟元君在一起呢,還是早已經和孟元君各奔東西。即便生前有兄弟之義,死了成了行屍,卻也形同陌路。
顧槐卻不願意再跟他們回去,說他想留在白家。
容探也沒有挽留,和李牧從白家出來。
李牧見他神色沉重,便道:“你這幾日一直意志消沉,可是為了他們的事?”
“從前在都城的時候,我也愛聽戲聽曲,不知道我見過的那些小倌兒裏頭,有沒有也是被人販子從小拐賣的。從前雖也知道那些賣唱的也是為生活所迫,卻從不會想他們可憐不可憐……你說這世上為什麼會有人販子這種人。他們自己也是為人父母子女的,竟也能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來,真是畜生不如。相比白青雨,這些人更可恨。”
他說的懇切,握着拳頭。李牧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他們兩個沿着街邊往前走,街上惡臭熏天,即便沒有行屍,這青州城恐怕也待不下去了。
“照此情形看,咱們得趕緊離開青州城了,”李牧說:“這滿城死屍,只怕會發生瘟疫,到時候恐怕就算躲在家裏也不行了。”
容探點點頭:“我也這麼想,范家的宅子那麼大,咱們躲在最裏頭也能聞見屍臭味了,尋常百姓家裏就更不用說了。只是我擔心,眼下青州城的行屍剛剛減少,人們一旦出來,那些已經窮途末路的行屍,恐怕又要掀起新一輪的血雨腥風。”
這躲藏起來躲過這場浩劫的,不知道能有多少成功逃離青州城。
這場瘟疫,比他們預想的來的還要快。就在第二日,范宅的一個護衛出去尋吃的,回來的當晚,便上吐下瀉不止,吃了許多葯都不管用,三天之後便死了。
他們幾個商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打開了范氏私宅的大門,繼續往東走,要出城。
街上的行屍已經所剩無幾,許多本來緊鎖大門的人家都打開了門,只是走的還並不多,大概都在張望。他們在路上,又碰見了楊大夫。
“城裏恐怕要鬧瘟疫,你們趕緊走吧。”楊大夫說。
“楊大夫,”容探對他說:“我們一路上看到許多百姓並沒有要離開青州的意思。您如果覺得這瘟疫十有**躲不過去,看診的時候多多勸說他們兩句吧。一旦瘟疫鬧起來,可不是躲在家裏就能避免的。”
楊大夫道:“我知道。”
因為路上還有行屍,他們當中還有老弱病殘,所以走的極慢,臨近傍晚的時候,他們終於出了青州城,在青州城東外落腳。
除了他們,還有許多別的人也在那裏落腳。夜裏快要安歇的時候,去打水的劉惠兒竟然在人群里遇見了她爹娘,家人重逢,都忍不住放聲大哭。容探在旁邊看着,心裏十分感慨,扭頭看,范行之正在他身旁站着,笑着看着劉惠兒一家人。
“你想回家么?”容探說。
這話其實他早就想說了。范行之奉命護送他們回東河,但那時候他們並不知道這一路竟這麼兇險。如今行屍橫行,范行之如果要回都城,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他估摸着都城也未必能倖免,范行之一個人回去,恐怕也未必有跟着他們安全。
范行之道:“我既答應了家父要將你平安送到東河,不會食言。”
“你也不要太擔心了,”容探說:“這世上要說哪裏最安全,也只有都城了。都城裏要說哪裏最安全,就是你們范家。”
范行之微微笑了笑,神色卻有些憔悴沉重。
他們在郊外睡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起來,劉惠兒便帶了一鍋粥過來,是她爹娘熬的。
“公子,我聽我爹娘說,前面不遠的宋家莊子門前在賣馬,你們回東河還有很遠的路,光靠雙腳走恐怕是不行的,買幾匹馬,腳程也能快一些。”
“那你呢,你爹娘準備去哪?”
“我們準備去投奔我姨丈,他家在玉龍鎮,聽說那裏暫時還算安全,這些人都準備往那邊逃呢。”
容探點點頭,把手裏的劍給她:“留着防身。”
劉惠兒接在手裏,容探又掏了一袋銀子給她:“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帶着吧。”
“多謝公子。”
“你再等一會,我們去買馬,也送你一匹,用得上。”
劉惠兒笑着搖頭:“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們家沒人會騎馬,帶着也是累贅,我家有頭騾子呢,夠用了。”劉惠兒說著便指了指旁邊拴着的一頭騾子:“我們這就要走了。”
容探親自去送別了劉惠兒,劉惠兒臨走之前,忽然低聲說:“公子,你知道前頭那戶人家是誰么?”
容探聞言抬頭看去,就看見前面一輛馬車,後面十幾個隨從跟着,顯然是大戶人家。
劉惠兒道:“那就是孟家的人,孟老爺和孟夫人都在馬車裏呢。”
突然提到孟家,容探心裏就是一動。他透過車簾看到裏頭坐着的那個中年男子,果然眉目和孟元君有三四分相似,也是個器宇軒昂的男人。孟夫人似乎病了,躺在那裏,看不清她的形容。但是容探卻被馬車外頭的一個人吸引住了。
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臉龐十分秀美,蹲在地上,手裏拿着一根樹枝,也不知道在鼓搗什麼,只是他看起來似乎有些痴傻,衣衫鬆散,露着大半個胸膛,隱約可見胸膛上一塊紅色胎記。
容探一呆,就見孟老爺從窗口探出頭來,喊道:“小塘,咱們該走了,快上車來。”
小塘聞言便扔掉了手裏的樹枝,拍了拍身上的土,爬到車上去了。
容探獃獃地站在那裏,看着孟家的馬車走遠。
劉家也要跟着一道走,他們都是要往玉龍鎮去。
容探都忘了去送劉惠兒一家,獃獃地看着孟家的馬車遠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回頭看見朱笄在哭,便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他跟范行之過去買馬,遠遠就看見有十幾匹高頭大馬拴在一處莊子外頭。
“我家主子最愛養馬,只是眼下行屍橫行,我們家主子要走,所以這些馬都養不了了,只好賣了,也給各位出門在外的一個方便。”
話說的好聽,但是價錢卻要的極高,尋常百姓問兩句也就都走了。如今是要逃命去,誰不想買匹馬,只是這賣馬的顯然覺得奇貨可居,不肯降價。
幸而范行之出來的時候把范氏宅子裏的銀兩全都背出來了,買了六匹馬。
蘇翎身子還沒好,不能一個人騎,范行之便和他共乘一騎。老師傅身體也沒好利索,李牧便和共乘一騎。陸廣野帶了李渭,容探便帶了朱笄,另外一匹馬馱了行李。,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東河而去。
東河距離青州城四十里,故鄉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