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物傷其類
林慧玉只在正院裏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搬到了賈氏為她整理好的名為聽荷院的院落里。這聽荷院緊挨着一個種滿荷花的小池塘，所以，以聽荷為名。林慧玉看房間裏頭的傢具，雖是雜湊的，卻也齊全。碧雲站在一旁小聲說道：“夫人說是早早就收拾出來給姑娘住的，這個樣子，看起來倒像是昨晚緊着收拾出來的。”在外面服侍了林慧玉一年多的碧雲和吳氏，據賈氏說沒有功勞亦有苦勞，於是，依舊跟着林慧玉，住進了聽荷院。
林慧玉聽了碧雲的話，眼角帶着笑意瞟了她一眼，道：“你知道就行了，非得說出來幹嘛？”碧雲雖然有點愛隨大流的習慣，但是心腸不壞，好好調/教一下還是能用的。至於吳氏嘛，林慧玉笑着抿了抿嘴，遲早有收拾她的時候。
不是不想現在就將吳氏趕走，只是才剛回來，還是一動不如一靜的好。說是吳氏苛待了自己，但又拿不出切實的證據來。到時候，賈氏只要輕描淡寫的將事情在林如海面前隨便說一說，就會給他留下自己刻薄寡恩的印象。實在划不來，不是嗎？
邁動穿着素麵杏子紅緞鞋的腳，林慧玉走進了卧室之中。這間屋子裏最醒目的便是那張足有半間屋大小的花梨木描金彩漆拔步床，床上掛着銀紅色的帳幔，兩邊用銀鉤勾起。每個鉤子上還吊著一隻竹編小花籃，裏頭是滿滿的鮮玉簪花。碧雲又咕噥道：“聽說二姑娘屋裏的床，可是酸枝木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林慧玉狠狠的瞅了一眼，頓時嚇得碧雲住了嘴。
見碧雲不說話了，林慧玉方才收回了眼光，嘆道：“以後這樣跟二姑娘相比較的話，切記不可再說了。她是什麼人，我又是什麼牌面上的人？”
“奴婢知道了，以後會小心的。”碧雲囁嚅着應承下來了。她就是這一點好，雖然不算聰明，但是足夠聽話。
點了點頭，林慧玉走到窗邊一張矮榻上坐了下來，隨口說道：“昨天不知怎的，竟沒在太太那裏見到妹妹。”
碧雲聞言忙走過來，輕聲說道：“大姑娘不知道，聽說黛玉姑娘這兩天着了風寒，太太吩咐要靜養，所以才沒出來見人。”
“哦，原來如此。”林慧玉點點頭，正要吩咐碧雲倒杯茶來，忽然一個激靈，急道：“你剛才說什麼？黛玉姑娘？”
“是啊，二姑娘的閨名就叫做黛玉，大姑娘莫非不記得了？”碧雲有點奇怪的看着林慧玉。
林慧玉的表情不像平常那樣淡淡的，眼睛睜大，小嘴微張，那樣子看起來實在是有點傻。“黛玉……林黛玉？”
“是啊，大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父親的名字莫非叫做如海？”林慧玉依舊傻傻的問道。
“老爺名諱正是如海二字，姑娘，你、你到底怎麼了？”碧雲有點被林慧玉呆傻的樣子嚇到了。
“太太叫賈敏，出身京城榮國府？”
“噓，姑娘，小聲點啊，怎麼能這麼大聲的說太太的名字呢……”碧雲在林慧玉身旁蹲了下來，用手輕輕晃着林慧玉的身子，“姑娘，你、你是不是撞客着了？”
沒有理睬焦急的碧雲，林慧玉一臉呆像的沉浸在了剛才得到的消息之中。林黛玉，林如海，賈敏……曾經多麼熟悉的幾個名字啊！難道說，自己並非穿越進了異世，而是步入了一部小說裏頭嗎？……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等待着自己的，那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啊！過不了多久，賈敏就會病逝，林黛玉會被送進京城榮國府，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再過一段時間，林如海也會死去。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姐妹兩人，就會變成任人揉搓的孤女。空守着百萬家私，全部給別人做了嫁衣裳……等等，不對啊！紅樓夢這部傳世經典裏頭，可從來沒有出現過林慧玉這個名字。自己這個身體，完全是憑空跑出來的。……這樣的話，會不會是個變數呢？即便如此，前路茫茫，仍然是長滿了荊棘啊……
看着姑娘呆傻的模樣，完全不理睬自己，碧雲急得快要哭了出來。正在這時，吳氏領着幾個高矮不一的丫頭走了進來，笑着對林慧玉說道：“大姑娘，我領着新分到聽荷院的丫頭們，來給姑娘磕頭了……喲，姑娘這是怎麼了？”
碧雲定了定神，正要說幾句話搪塞過去，忽然聽到林慧玉開口道：“沒什麼，我正想着要怎麼收拾屋子，一時間想得入了神。這便是母親分給我的丫頭嗎？從前伺候我的那些人呢？”
吳氏回答道：“太太說了，從前伺候姑娘的人老的老，小的小，實在不堪大用，於是重新用心挑選了一批新人，好好的服侍姑娘。”
聞言，林慧玉的臉上露出感激的神情，道：“多虧母親想着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才好。”
吳氏笑道：“姑娘知道太太的一片苦心，就是最好的報答了。來，快給姑娘叩頭。你們運氣也是好，遇到姑娘這樣性情溫和的好主子了，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看着地上插燭也似磕下頭去的丫頭們，林慧玉似笑非笑的看向吳氏：“吳媽媽這話說的，好像府中其他的主子就不好似的。吳媽媽，你是這個意思嗎？”
吳氏聞言一愣，頓時慌忙輕輕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子，道：“瞧我這張嘴啊，一高興，就亂說話了。府中的主子們，自然個個都是好主子。我們林府的下人們啊，都是有福氣的……”嘮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她心裏暗恨，這大姑娘，愈發厲害了。還真是，不能小覷啊！
吳氏在這邊自顧自說個不停，底下的丫鬟們也各自在心裏估量着自己的新主子。從前聽說大姑娘是個最和氣好伺候的人，現在看來，傳言卻有不盡不實之處啊！原本有些懈怠的心思，如今也慎重起來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不是沒有道理的。
夜晚，林慧玉睡在拔步床里簇新的被褥中，聞着枕頭裏芍藥和玫瑰花瓣沁甜的香味，雙眼很快就朦朧起來。睡在床邊踏板上面的碧雲翻了個身，悄聲開口道：“姑娘，睡著了嗎？”聽到林慧玉輕輕的嗯了一聲，她又道：“姑娘可知道，袁姨娘快要生產了。”
聽到這話，林慧玉睜開了眼，道：“袁姨娘？”她在記憶里搜索着她的模樣，依稀記得是個眉眼秀美，氣質清爽的女子。進了林府才知道，碧雲這丫頭，有點八卦。卻聽她說道：“我告訴姑娘，姑娘心裏知道就是了，切莫告訴給其他人。今日我抽空回了一趟家，聽我母親的意思，那袁姨娘，恐怕要不好了。”
“不好，難道是生病了？她現在是雙身子，要緊得很，要什麼好大夫請不到？應該沒事吧。”
碧雲意外的沉默了一小會兒，方道：“姑娘到底年紀小，還不大懂大家子裏頭的彎彎繞繞。依我看，府里的下人們雖不在明面兒上說，其實稍稍有點年紀和閱歷的人都知道，這袁姨娘，若是生了女兒倒好，倘若這一胎是個兒子，恐怕，沒那個福氣看他長大……”
碧雲說得這樣明顯了，林慧玉再不懂也懂了，於是也沉默了一陣，才開口說道：“你是說，留子去母？”
“噓，姑娘小聲點。”碧雲又翻了個身，愈發覺得全身都不舒服，索性坐了起來。“正是如此。”說完，她長長的嘆息了一聲，不再開口了。
林慧玉伸手揉了揉額頭，也坐起身來，道：“倒碗茶來吧。”碧雲聞言忙掀開被子站起身來，走出暖閣來到外間，倒了一碗溫熱的茶水，走回到暖閣里遞給了姑娘。
伺候姑娘漱口飲茶完畢之後，碧雲卻不急着躺回去歇息，欲言又止的坐在床邊，猶豫不決的看着林慧玉。林慧玉看着她，奇道：“你還不去休息嗎？有事？”
碧雲咬了咬嘴唇，忽然站了起來，跪倒在了踏板上，仰起臉看着林慧玉說道：“姑娘，奴婢、奴婢想求姑娘一件事。”
林慧玉靜靜的看着她身邊最得用的這個大丫鬟，道：“什麼事，說來聽聽。”可別是一時聖母心腸發作，請求她想法子保住袁姨娘的命。這樣的話，恐怕，她用不起這樣腦子不清楚的人。
幸好，碧雲所求的並不是這件事。卻聽她說道：“碧雲伺候姑娘，一心一意，絕不會有二心。將來，只求、只求姑娘出閣之後，能允許碧雲，自行聘嫁。”
聽了碧雲的話，不知不覺的，林慧玉鬆了一口氣，她微笑着說道：“原來是這件事，怎麼，今晚你忽然想求我這事呢？”
從眼角小心的覷着姑娘的表情，看她沒有不高興，碧雲緊張不安的心緒也略微鬆弛下來，她回答道：“其實，從前我也隱隱有這個想法。今日聽到袁姨娘的事，不禁感到有些物傷其類。所以，才大着膽子求了姑娘。還好姑娘仁慈，不怪罪碧雲，多謝姑娘了。”說著，碧雲便結結實實的給林慧玉磕了一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