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蝶恣

11.蝶恣

?(貓撲中文)如果說,前兩次相遇,關山千重都堪稱教科書級別的淡定的話,這一次,余飛終於從他臉上看到了大約有兩三秒的怔忡。果然,“偶然”這種事積累到一定程度,也會從量變發展為質變。

“你是誰?”離恨天指着余飛,又問關山千重:“她是哪個?”

兩個人幾乎同時回答:

余飛:“我是來面試的。”

關山千重:“走錯地方了。”

眾人:“???”

余飛雙手抱着胳膊,挺了挺腰,無所謂地笑了一聲,說:“是走錯地方了,打擾。”

離恨天兩眼一眯,問關山千重:“你們認識?”

關山千重道:“不認識。”

余飛牽着嘴角,冷笑了一聲,“怎麼可能呢。”

眾人臉上都是一副不明就裏的神色,就連關山千重都忍不住看了余飛一眼,她這句話到底是在懟他,還是在回答離恨天,恐怕只有餘飛自己知道。

綾酒之前委屈的淚水都收了,手指死死地卷着頭髮,盯着余飛看。余飛不用看她,都能感覺到那股涼颼颼的敵意。她心底一嗤。

離恨天看着余飛和關山千重,微眯着眼,臉上也是若有所思。

余飛沒興趣理睬空氣中的這些暗潮湧動,轉身問關山千重:“你們就是鳩白工作室吧?”

關山千重點頭。

“那你有沒有看到小芾蝶?”余飛想既然是面試,他是工作室合伙人,應該知道。

關山千重遲疑了下,眉頭微蹙:“我沒看到哪裏有小蝴蝶。”

余飛:“……”那她是不是還要去外面花壇找找啊?他難道以為她是個傻子嗎?還自動幫她糾正發音?

“那Yura丸子呢?那什麼,‘我沒有聞到戀愛的酸臭味’。”

關山千重:“???”

眾人:“???”鳩白這邊望着被問懵了的自家工作室的老闆,一個個都是滿臉不知要哭還是要笑的表情,而非我那邊,面對余飛這個突然出現的不走尋常路的攪局者,也都一時間不知所措。

余飛心想這實在是太羞恥了,要不是為了小芾蝶,這輩子她嘴裏都不會蹦出這幾個詞來。正想還能怎麼提示的時候,鬼燈反應過來了,湊過去低聲對關山千重說:“Yura不就是那個Y市小有名氣的**coser嗎?服裝都是自己設計製作的,很有特色。九哥今天面試的好像就是她。”

關山千重點了點頭,余飛耳朵尖,卻已經聽見了,向鬼燈道了句:“知道了,多謝。”

她轉身便走,離恨天忽然高喊了一聲:“等一下!——聽了老半天牆角,就這麼走了?”

余飛忽然又折回來,離恨天以為她要和他說話了,還把胸口挺了挺,余飛卻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向關山千重問道:“關九在哪裏?”

這樣的行為,一下子就把離恨天惹惱了。還不待關山千重開口,離恨天便輕佻說道:

“妞兒,你很沒禮貌你知道不?”

這就是明明白白的攻擊了,他以為他是誰?余飛本來就對離恨天毫無好感,前天在公交車站,他和綾酒兩人用那種噁心人的眼神看她她還沒計較呢,現在又來挑釁是幾個意思?剛才他們非我工作室明知道展板後面有人還那樣推,要不是她跑得快現在指不定滿臉是血呢。

思及於此,余飛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可不是那種忍氣吞聲任人宰割的人,伶俐一轉身,眼睛刀子樣剮了離恨天一眼:

“你戲很多啊。”余飛說,“你這麼有禮貌,是不是打死個蚊子得說聲對不起,踩死只螞蟻都要給它戴個孝?你去上廁所,是不是還要先敲門,生怕吵到了裏頭借馬桶的鬼?”

離恨天那一瞬間臉都白了。鳩白工作室全體成員忍俊不禁,險些就笑出聲來。非我工作室則氣得集體向前一步,儼然是要動手,關山千重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余飛面前。關山千重一動,鳩白工作室也全部跟着動。

剛才本已緩和下來的氣氛忽然又變得緊張起來,雙方距離縮短到一步之遙,火藥味濃烈到一觸即發。

啪,啪。離恨天拍了兩下手,臉上已經換了有點邪魅的笑容:“Y市的‘小姐’,百聞不如一見。長得帶勁不說,‘嘴’上也這麼帶勁。”說這話時,又富含深意地瞄了關山千重一眼。

余飛一聽,火氣“蹭”的一下就起來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小姐’?”

她又要向前逼近一步,被關山千重擋住。

綾酒看着關山千重的動作,咬了咬唇,離恨天也把他的動作收在了眼裏,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說:

“關山,你說你不認識這位小姐,但是巧了,我和她還真有過兩面之緣。”他有意停了停,吊足眾人胃口,“第一回她在醫院看性~病,第二回,她出了醫院,轉身就在路邊拉生意。喏,就是穿成今天這樣兒,腿好,腰好,前~凸后~翹,別人直接拿一把錢往她胸口塞。嘖嘖,關山,我可給你提個醒兒,記得戴套,別染了臟病。”

余飛聽了離恨天的這一席話,總算是徹徹底底鬧明白了。

當時她去醫院拿帶狀皰疹的葯,去的是皮膚科。而Y市的醫院,皮膚科和性~病專科的確就是緊挨着的,患者候診也是在一起。

後來在公交車站,她和謝滌康玩鬧,說的是當地的白話,離恨天和綾酒聽不懂,想必就以為是他們是在做某些交易了,難怪,他們當時會用那樣的眼神看她。

余飛氣極反笑,腰肢一擰便帶了揮之不去的風塵味兒,眼神兒和聲音也跟着變了:

“係啊係啊,我活好唔貴,兩個鍾四百蚊,ISO標準化一條龍服務,老細你住東方大酒店系咪?間房號幾多,今晚我去搵你,一定比你隔離呢個靚女勁。你戴套,唔怕污糟。”

她一口白話飛快地甩出來,眾人都懵了,於是鳩白工作室便看到他們平日裏不苟言笑的合伙人關山千重臉上抽了一下,側過頭去拿手擋了一下臉,回過頭來又恢復了正常的面癱表情。

那邊余飛又連珠炮似的道:“哦對,我忘了您是外地人聽不懂,我再給您講一遍,我呢,活好不貴,兩小時四百塊,ISO標準化一條龍服務,老闆您住東方大酒店是不是?房間號多少,今晚我去找您,絕對比您旁邊這姑娘強。您戴套,不怕臟。”

綾酒酒店私會離恨天的照片,那天的熱搜底下一翻就有,余飛當時看到了,她是Y市人,能不一眼看出那就是Y市鼎鼎有名的老牌豪華酒店——東方大酒店?

綾酒一聽自己也被扯進去了,還捅出了“東方大酒店”這個名字,當即臉上掛不住,惱羞成怒斥道:“你這女的怎麼這麼不要臉!”

余飛心想自己的生活領域跟他們隔了十萬八千里遠,這裏又沒人知道她真名,她不混這個圈兒,就算得罪個十個八個的,她也沒在怕的。她一光腳的,還怕穿鞋的不成?

余飛臉上掛了個耀眼的笑意,雙手叉了腰,道:“我就一出來賣的,要什麼臉?怕的就是有些人又當又立,心機最多。要做什麼就光明正大做嘛,金主又不小氣,何必像只耗子似的躲躲藏藏?”說著,還嘴角勾着刻薄的笑瞟了陰度司一眼——她就是這麼睚眥必報。

鳩白工作室一聽,這是友軍啊?也不知誰忽然叫了聲:“好!”

這一下又是火上澆油兵荒馬亂,眼看兩邊真的是要打起來,忽的正門吱嘎一聲,又有人進來了——

見到房間中的陣仗,關九和小芾蝶驚訝無比。關九道:“……言佩珊?關山?……”離恨天和綾酒的目光立即投了過來。

小芾蝶的關注點卻全在余飛身上。“表姐!你怎麼在這裏呀!”她飛奔過去,余飛看見她,鬆了口氣,抓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外帶,“跟我出去。”

“表姐!”小芾蝶掙扎。然而余飛唱戲,唱念做打四大基本功,“打”的功底也是紮實的。她拉着小芾蝶走,小芾蝶竟掙脫不開。

那邊離恨天那肯善罷甘休,伸手過來攔着余飛。余飛正要發作,卻見關山千重過來,一把將離恨天的手臂按下。

“讓她們走。”關山千重背對着她,聲音中毫無波瀾地說。

余飛眼角餘光瞟了一眼關山千重。她過去對他的刻板印象,確實有偏離。譬如她會直覺覺得離恨天魁梧有力,關山千重楊柳扶風,離恨天應該更高一些。但現在近在咫尺,關山千重的肩線竟比離恨天還要高上一指。他鉗着離恨天的手腕,衣服底下是隱約的肌肉線條,曲線流暢而並不誇張,有一種隱而不發的美感。

余飛感覺自己又開始不合時宜地想多。她及時打住了自己的妄念,心道這兩人都算不上什麼好東西,誰輸誰贏也和她沒什麼關係,毋須再多停留。這般想着,拖着掙扎嚷嚷個不停的小芾蝶出了這間房的小門。

身後,還隱約聽見綾酒半帶怨憤半帶哽咽的聲音說:“……我真是瞎了眼……你這樣護着一個妓~女……你過去有這樣護着我嗎!……”

小芾蝶好奇地問:“妓~女?綾酒說誰是妓~女啊?”

余飛沒好氣地說:“我!”

“表姐?你怎麼會是妓~女呢?”

余飛越聽這兩個字越是刺耳,那火氣就沒忍住,斥道:“你看看你混的圈子裏都是些什麼人吧!一個兩個嘴上心裏都髒得跟廁所似的!”

小芾蝶一聽這話,登時愣了。

外面正值正午,熾烈的陽光灑得地面一片刺目的炫白,知了在樹上聲嘶力竭地叫,一切都顯得乾燥而令人心神不寧。

在這片嘈雜的寂靜中,小芾蝶忽然說道:“表姐,其實你和我媽他們都是一丘之貉。”

余飛一怔。她道:“怎麼說?”

“其實你也看不起我們玩cos的,是不是?”

余飛有些煩躁,甩了甩頭髮上粘着的蛛網和灰塵,道:“我沒什麼看不起,我只是覺得這些人怎麼都這麼沒素質。”

小芾蝶說:“表姐,你是不是覺得京劇是國粹,你們唱京劇的、聽京劇的,都比我們這些玩cos的,看cos的人有素質?有品味?”

余飛感覺小芾蝶這話有點尖刻,讓她聽着渾身不舒服。她冷笑了下,說:“確實比你們這個圈,有素質有品味多了。你看看那個離恨天,還是個大工作室的老闆,怎麼就那麼讓人討厭?”

小芾蝶固執地說:“現實中有很多人壞,是讓別人覺得他們是好人,但是骨子裏壞透了。這種人最可怕,是衣冠禽獸。我們圈裏也有人不好,但大家其實都很單純,只是想相互爭個高下,就算壞,也是壞在表面上,心眼壞的不多。表姐你說,哪種人更壞?”

余飛想,這真是小孩子的幼稚邏輯,能作為為離恨天開脫的理由?她道:“小芾蝶,你是活在現實里的人,不是活在cos里。你知道京劇為什麼要化那麼濃的妝、做那麼誇張的動作嗎?就是為了讓人知道它是假的,不要陷進去。”

“所以京劇沒人看了!——我為什麼不能活在cos里!我靠它也能養活我自己,為什麼不可以?”小芾蝶氣鼓鼓的,扯了扯背包說:“表姐我不想和你玩了。你回家吧,我回學校了。”

望着小芾蝶消失在展覽館門外的小小身影,余飛疲憊地嘆了口氣。現在的孩子,果然沒有以前好帶了,繕燈艇那幾個小師弟小師妹剛進來的時候,多聽話啊。

有這樣一個想法,她也覺得自己很好笑。師父生前說,她從小就是個小大人樣,活得很老氣。可能是唱老生的緣故吧,要帶着長鬍子大髯口,要去模擬那些老人家的一舉一動,她現在沒有走路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吧。

多虧了她對倪麟的那一點春心。

或者說,她成,也那一點春心,毀,也那一點春心。

如今,才是一心荒涼、滿目枯草呢。

她又嘆一口氣,沿着建築物投下的窄窄陰影往外走。走着走着,忽然感覺對面堵上了一個人。她抬頭一看,二話不說,繞路就走。

關山千重鍥而不捨地站到她面前。

余飛不耐煩地說:“有話快說,有——”她抬眸,見他實在太漂亮,讓她生生把那個很不雅的字吞了下去。

關山千重鄭重地伸出一隻手:“我叫白翡麗。翡翠的翡,風和日麗的麗。”

余飛道:“你家賣表的嗎?”

白翡麗竟然很是耐心地解釋:“我家不賣表。我和姥姥姥爺一起生活,他們是退休教師。”

余飛:“我沒查你戶口。”

白翡麗:“我覺得你需要了解我多一點。”

余飛:“我不需要,也並不想。”

白翡麗:“你可以試一試。”

他很執着地伸着手,手指乾淨修長,輪廓柔和。

余飛開始有些認真地打量他。他臉上仍然沒什麼表情,和那一晚上的活色生香宛如兩個極端。

余飛偏着頭問:“有什麼好處?”

白翡麗道:“你會知道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

余飛“噗”地笑出聲來:“你是哪種人,和我有什麼關係?”

白翡麗凜了一下眉,道:“我想請你來演我們的舞台劇。”

余飛望着他,心中大略捋清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八成她是被小芾蝶賣給了關九,關九又打發他來遊說她。

余飛很陽光地笑:“不會演,演不了。”

白翡麗道:“聽說你會唱京劇。”

余飛果斷地否認:“一丁點都不會。”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白翡麗那隻抬起的手上——那隻手,惟妙惟肖地做出了一個“蝶恣”的手勢,甚至比她做得還要含蓄柔美——正是那晚她在“筏”中,對關九做出的手勢。

白翡麗望着她,篤定地說:“你會。”

余飛心中閃過的念頭是:他當時在觀察她。那時候她還沒有跟着關九坐過去,只是在酒吧的吧枱位置。他那時候就在觀察她。

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余飛訕笑:“就算會,也不適合。”

白翡麗道:“我這兩天看了很多人,如果你會的話,就是最適合的。”

余飛臉上的笑容漸漸地失去溫度:“對於你這種人來說,別人要是有用,你就使勁兒巴結,要是對你沒用,就看都不多看一眼,是吧?”

白翡麗靜了一下,說:“也不是這樣。我是真心實意希望能和你合作。”

余飛轉身走掉:“那我也真心實意地拒絕你。”

白翡麗追上:“就借用你兩天時間,而且還是周末,不會影響你的工作。報酬方面,我也會按照行業標準,給你三倍的價格。”

余飛停下來道:“你只會用錢來留人嗎?”

白翡麗怔了一下,道:“你希望我對你用感情?”

余飛泄氣地笑了出來,看向一邊,捋了捋頭髮。她記得在“筏”的那個晚上,關九對那個對白翡麗感興趣的女孩說:“別理他,他腦子有點問題。”

現在,余飛覺得,這個白翡麗的腦子,確實有點問題。

“行了,不說了。白翡麗,你也不用白費力了,我不會演的。”余飛剛想走,又想起點什麼來,踮起腳尖湊近他耳邊,促狹地低聲說:

“咱們最好……都去做個HIV抗體檢測。”

“不用了,我沒有。”

他回答得很果斷,余飛稍有驚訝,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帶着惡意的笑,道:“萬一我有呢?還是去檢查一下吧。”

她笑得肆無忌憚,笑得春光燦爛。從他身邊擦身而過時,卻見他昂着頭,清晰地說:

“你也沒有。”

余飛一下子怔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登時熱血沖臉。

她氣急敗壞地丟下一句話,匆匆忙忙地走了,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你死心吧,後會無期。”貓撲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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