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御前求情

96.御前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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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寶玉對着這活色生香的一幕,不僅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還有些想笑。

晴雯的眼波如這初春之時方才融化的春水般纏綿,像是帶了無數的小鉤子,一眼一眼攝人心魄,撓的人整顆心都跟着那睫毛輕顫的弧度一個勁兒地痒痒。他望着寶玉此時的神情,心頭有着隱秘的歡喜與得意。

他的心頭,一直是憋着一股怒氣引而不發的。尤其是方才見着襲人喜滋滋端着那酥酪出來,面上那笑意是怎麼遮也遮不住,他便知曉,這酥酪究竟是何人賜予他的了。

這教他如何能忍!

心頭像是有隻活蹦亂跳的花貓,一下子將那一溜醋瓶通通給打翻了,砸了個七零八碎——晴雯再也顧不得什麼,只迫不及待地想證明,證明他家爺心底也有那麼一塊地方是留與他的。哪怕只是指甲蓋那麼大的一點,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好在他比襲人,到底是多了項自足之處,那便是這身被養的極好的皮囊。他家爺一向最喜的便是這等美人,且他自幼便伺候於爺身旁,自然是知曉爺對這情一字一竅不通的。若是他略略施展出幾分手段來,哪裏還怕沒法將人拿下?

他望着寶玉張口欲言的樣子,心頭愈發歡喜。

快些來,離我再近一些,教我聽見哪怕一句甜蜜的話兒也好,好過我先前心內忐忑不安地敲着鼓,生怕你哪一日便將這情意隨意託付與了他人——

寶玉果真開口了。

“粘在這衣襟上,都已經髒了,”他皺着眉道,“你若果真想吃,那邊兒桌子上還放着一盤呢!沒必要去舔這本就不幹凈的糖汁。”

晴雯:啊咧?

他一向自負出眾的面容上罕見地浮現出了無比詫異的神色,烏亮亮的眸子裏也噙了些羞惱的意味,似乎不願相信,於自己這般不遺餘力若有若無的挑逗之下,竟然還會有人一絲反應也無。

然而不幸的是,寶玉的確是那一絲反應也無的人中的一員。他淡定地伸手,整了整衣襟,隨即一揮袖,風流倜儻地走了出去,看也未回看怔楞在門口處的晴雯一眼,便徑直要去賈母處。

晴雯這才從方才那如遭雷劈的情態中回過身來,忙兩三步趕上來拽住他的袖子:“爺——”

“我還急着去看雲妹妹,”寶玉不耐煩道,“有何事,等我回來再說吧。”

他腳不沾地地離開了,徒留晴雯咬着指尖立在原處,怔怔地想:可是我何處做得不大對?

他正想着,忽聞不遠處那蔥蘢的花木撲撲簌簌作響,忙厲聲問道:“誰?”

“若是那美人計管用,你我先前便不用費這樣大的心神了。”悠悠轉過來的男子溫潤如玉,眉眼間自是一股溫柔態度,輕聲笑道,“你也太着急了些,那小祖宗,哪裏便是那般容易拐的。”

“你今日已經佔盡了便宜,如何還有臉說我?”晴雯見到他便禁不住咬牙,語氣中也含着酸,“他連你素日喜吃什麼也記得......真是情深意重。”

怎麼自己便從不曾有這般好的事兒?

襲人聞言只是一笑,淡然道:“那碗你且收了去,那酥酪我卻是不打算吃了的。且好好兒地放在那屋裏,哪日若是心中不痛快時,便拿出來看看,倒也就舒暢了。”

晴雯聽了這話,心頭愈發醋意翻湧,啐了一口:“早晚令蟲子啃了你那寶貝酥酪,再爬上你床時,你才心中痛快呢!”說著,到底心頭不忿,甩了袖子便走了。好在這番話總不曾有人聽見,只是二人暗暗於寶玉身上使勁兒,明裡暗裏想將人圈進自己這懷中來,不在話下。

只是走出老遠,晴雯方才想起寶玉一句話,不禁喃喃道:“......可是保齡侯府家來的是那位雲公子啊,哪裏來的雲妹妹?”

哪兒來的雲妹妹?

這個問題現在也赤-裸-裸地擺在了寶玉眼前。

說好的!雲妹妹呢!

為什麼現在站在我眼前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鬚眉濁物!

寶玉在那一瞬間,升起了將天庭上數位神仙一個接一個問候一遍的衝動。什麼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什麼如來佛祖觀音菩薩......若是站在他眼前,他估計會毫不猶豫掄起拳頭來給他們一仙來上一拳。他那些好好的清凈女兒家,一個個鮮花嫩柳似的,怎麼如今都變成了這般......比他還要高半頭的存在!

這和說好的重生完全不一樣啊喂!

【嘖嘖,誰和你說重生便是與你前世一模一樣了?】無字天書畫出了張幸災樂禍的面容,【與你今世加了這許多的運道,你怎還不樂意了呢?】

你與我加運道了?寶玉狐疑,加在了何處?

【桃花運啊!】無字天書回答的理直氣壯,【旁人還求不來這麼旺盛的桃花運呢!一朵接一朵,保你常開不敗,專供你招蜂引蝶之勇。且招的都是雄蜂,你可欣悅?】

我能欣悅才有鬼呢!寶玉面目抽搐,他一點也不想做個走到哪兒桃花就開到哪兒的男人,尤其是招引的還儘是些鬚眉濁物!

無字天書不樂意了:【全天下男人都會拜倒在你的石榴褲下,這是多好的機遇?若是你願意,哪怕是當今皇帝也能被你輕而易舉的拿下,到時候可就是正兒八經的藍顏禍水、禍國妖精了!】

寶玉:.......

然而他一點也不想做什麼藍顏禍水,他現在只想一把將這本天書抓下來,狠狠地揉搓成一團,扔進園子中的水池子裏,泡上他個三天三夜。

寶玉僵硬地像是座石雕般坐在黃花梨方桿四齣頭椅上,木着臉,渾身都瀰漫著殺氣,任由面前的小少年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着說些久別重逢的話。說了半天之後,史湘雲發覺眼前的人似乎並沒有在聽,不由得一癟嘴:“三哥哥,你在聽么?”

“啊?”

寶玉這才反應過來,虛弱地點點頭,“在,我在聽。”

不,我根本無法再聽了,我現在滿心皆是石榴褲與藍顏禍水,已經絕望的沒有任何其它念頭了......

“對了,”史湘雲歡欣鼓舞道,“前些日子我姨娘給了我幾匹茜香國進貢來的料子,我看着甚好,知道三哥哥喜歡紅色,所以特意令上好的綉娘做了件衣服,與你帶來了。”

寶玉抿着嘴,看着他在那包裹中左翻右翻,忽的生出了些不好的預感。

“看!”史湘雲歡快地拿出來與他瞧,“可好看?”

寶玉:......

他只能勉強扯了下嘴角,同時咽了口唾沫。

那是一條褲子,裁剪的精緻,撒滿了金色的暗花。於透過薄而清透的窗紗鑽進來的陽光下,簡直像是從那片平鋪着的陽光中偷偷剪下來的一片,金光閃閃,耀花了人的眼。

然而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條褲子,是無比鮮妍明媚的石榴紅色。

他心頭簡直有一萬頭不知名的動物狂奔而過。

【石榴褲哈哈哈!】無字天書笑的整本書都在空中東倒西歪,幾乎不曾將書頁抖落出來,【剛說石榴褲就來了條石榴褲,看來你是註定要做這藍顏禍水了哈哈哈哈!會讓全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拜倒在你身前的石榴褲——】

寶玉咬着牙,飛快地站起身來,像是要湊近史湘雲高舉着的那件衣服似的。只是他的手卻在眾人不注意時在空中抓了一把,二話不說使勁□□了好幾下。

片刻后,重新掙扎着飛出來的無字天書頂着幾個手印,上頭寫了整整一頁的【嚶嚶嚶。】,整張書頁都泛起了淺紅色。

區區一個愚蠢的凡人,居然......居然敢隨意揉捏本書那高貴的外皮......不知道那可是相當於本書的臀部那般神聖莊嚴而不可觸摸的部位么?這樣,與凡間那打屁-股的家法又有何區別?

無字天書於心中咬着小手絹,默默給寶玉記上了一筆。

你且等着。

“我昨日聽聞,”賈母靠在個秋香色的大引枕上,對王夫人道,“張家的二爺準備再收一個關門弟子。”

張家乃是當今出名的翰林清流,尤其是張家二爺,最擅於舞文弄墨之事,於整個文人圈中皆有着極高的聲望,還時常被召進宮去與那些個尊貴的皇子講課,頭頂上自然有皇家罩着,可謂備受尊崇。

可以說,誰若是進了張家做這關門弟子,不說青雲直上,也可保方入仕這幾年一帆風順。日後前途,自然不可限量矣。

賈母只是這麼一說,王夫人便瞬間知曉了其意,只是想起張家,不免遲疑:“老太太,當初為了璉兒和瑚兒的事,我們兩家鬧得這般難看......”

“顧不得了,”賈母於唇間沉沉吐出一股氣來,“少不得我拼了我這老臉,為了我的寶玉......趁着我這老婆子還有一口氣,還得幾分體面,非得與他鋪好這錦繡前程不可!”

寶玉將手中握着的狼毫筆放下了,問:“都有什麼?”

襲人忙將食盒蓋打開,一層層端與他看:“這最上頭的,是今日廚房新做的藕粉桂花糕;因着已快到清明之時,所以拿上好的艾葉搗成了汁兒,做了江南那邊兒的青團,裏頭裹着的是豆沙餡。這最底下的,是一碗糖蒸酥酪,爺可有什麼想吃的?”

三樣皆是用精巧的瑪瑙盤盛放着,上頭的點心也是小巧可愛,正是適合一口一個的大小。只是看着,幾乎都能想像那軟糯清甜的口感。

無字天書猛地飛了起來,趴在那食盒上頭使勁兒瞧,就差將整張書頁都糊在那吃的上了。

它素來最喜看人間美食,尤其愛那一道道做的異常精緻的點心——什麼牡丹花樣兒的,荷花花樣兒的,撒滿了亮晶晶糖粉的,咬下一口便能拉出細長的糖絲兒的,還有這於上頭細細鋪了一層鮮嫩的桂花蕊的......

哪怕不能入口,只是看着,也能令人覺着心底一絲絲泛起蜜來。

只可惜寶玉素日不喜甜食,它跟着寶玉這許多日,竟也未曾見過幾次。又或是於榮國府家宴之上,眾人環伺,實在是不好下手的。如今好容易看見了,哪有這般輕易放過之理?

寶玉瞥見那一碗酥酪,也未來得及考慮,下意識便道:“你一向喜歡吃這個,便留給你吧。”

與我?

無字天書心中盪悠悠一喜,正欲推辭一番,這才發覺一旁立着的襲人眼中神采猛地一下綻了開來,像是融化的春水,一下子便將那原本死死攔着的堤壩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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