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守候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長輩在,這一回秦宇的教導更加有理有據、理直氣壯,談話一直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晚飯的時候安小素因為馬上要過堂,根本沒有胃口,只喝了一小碗糯米粥,這一談,蜷縮在沙發椅里,只覺得渾身沒勁,飢腸轆轆。
有時侯安小素很驚訝秦宇一個學IT的哪來那麼多的詞彙和道理,說得她一個字都接不上。負疚感越來越重,心裏堵得嚴嚴實實的,自己都覺得自己墮落得無藥可救了。
總算熬到十點,趁着談話告一段落安小素表示時候不早了,要回家。結果秦宇要她留下過夜,理由是反正第二天是星期天,還要一起陪媽媽出去。當時安小素覺得自己像被突然判了死刑,騰地起身,“我要回家!”
不知道是因為餓,還是冷,她在發抖。秦宇終於發現了她的異樣,勉強答應了。
回到小屋,安小素打開冰箱灌了整整一瓶冰水,靠着牆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磚地上,覺得從裏到外冷透了,可心口還是堵得死死的。大口喘了喘氣,黑暗裏悶得重重的。
手伸到包里摸出手機,開啟,一點點警示電量閃着小企鵝在跳,打開。
T腰:還活着嗎?
心口那一塊一下子就涌到眼中,手指迅速地敲下自己的電話號碼發過去。只是幾秒的時間,電話響了。
“喂,”
男人低沉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像突然撥開了閘門,安小素“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從小到大哭過很多次,可是記憶中像現在這樣驚天動地、聲情並貌地哭還是在遙遠的幼兒園時代。
黑暗遮掩了一切,淚水彷彿只有帶了聲效才痛快。她哭得嗚嗚的,上氣不接下氣。
握着手機緊緊貼着臉頰,所有的哭聲連帶喘氣抽泣都傳過去。聽筒里一個字都沒有,只能聽到他的呼吸,很平穩,很近,近得就在心口,她越發哭得放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覺得那兩個多小時一個字沒說的憋屈都倒了出來,彷彿瘋狂喊了一場,嗓子都啞了。從包里拽了紙巾,用力擤鼻子,一邊擤一邊看一眼手機,確定還有電。
“你還在嗎?”
“不在。”
她笑了,啞啞的。
“哭好了?”
“嗯。”
“餓不餓?”
“嗯。”
“想吃什麼?”
安小素抬起頭,看看櫥櫃,“想吃方便麵。”說著就好像面前已經有熱熱的湯,胃都餓得疼起來,“好餓。”
“你小區對面那家雲南米線好像還開着,味道怎麼樣?”
“正經雲南人開的,味道很正宗。夏天賣涼麵開通宵,冬天一般都要開到十二點呢。”安小素囔囔着鼻子正說著,忽然愣了,“……你怎麼知道我小區對面有家雲南米線?”
“因為我正看着它呢。”
沉默,沉默得她一動不動,好一會兒,抱了膝縮成一團,嘟囔着問,“你現在……在哪兒呢?”
“在你樓下。”
“什麼時候來的?”
“送了包就沒走。”
心怦怦直跳,“那……我剛才回來……怎麼沒看到你?”
“我看到你了,跑得比兔子還快。”
安小素提了口氣,忽然覺得眼睛疼。抱緊手機,聽筒里還是只有他的呼吸,不過這一次,她這邊也成了呼吸……
他終於噓了口氣,“我也餓了,去吃米線好不好?”
額頭磕在膝蓋上磨蹭了一會兒,安小素咬了咬唇,“我……剛被訓過。……不去。”
“那好吧,你休息,我走了。”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電話就掛了,一片寂靜。手機放下來,徹底沒電了,屏幕上黑漆漆的。
手機扔進包里,淚又流了下來,埋了頭。這一回,一點聲音都沒有。抱了膝,翹翹板一樣顛簸着自己,始終無法停止。狠狠抹了一把淚站起身,從櫥櫃拿下一包方便麵,正要打開,忽然深深吸了口氣,扔了手裏的面轉身開門奔了出去。
裙子高高地拎起,人像單車彈跳,白皙的長腿飛快地碼過樓梯。
衝出樓門,正要奔下台階,人突然定住……
小路正對面泊着一輛黑色的路虎,車門上靠着一個高大的人,路燈下,悠閑地抱着肩,笑,那麼明顯。
裙子還拎在手裏,露着腿,露着白色的短襪,她狼狽得像跑了幾十公里,喘得厲害。
他抬步走了過來,站在台階下,探身,近近地看着她的小花臉,“醜死了。”
她吸了吸鼻子,低頭,放下裙子,“我,我是要去吃米線。”
“我也正要去。既然碰到,不如一起?”
還能說什麼?安小素難為情地點點頭。
冬天的十一點,小區里連下夜班的腳步都沒有了,靜悄悄的,只有路燈,不遠不近地一個接一個,把兩個身影拉得長長的。濕冷的潮氣在燈下朦朦朧朧的,安小素低着頭,專心地走,不自覺地抱了雙臂。
忽地肩上一沉,抬頭,是他大大的運動外套,大手正在給她擺弄領子,他身上只有那件灰色的T恤。
她站下腳步,眨了眨紅腫的眼睛,想推辭,可是真的好暖和,而且……反正……腰是不怕冷的……
一路走,低頭縮在衣領里,淡淡古龍水的味道很好聞。
米線店果然還開着,店裏剛做完最後下夜班的人,冷冷清清的。不過透過玻璃窗口還能看到那口展示的大鍋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一聞到老湯的味道,安小素立刻咽口水。
“老闆,要兩個全套!”
兩人坐在靠里的桌子,老闆娘上了熱茶壺,岳紹輝倒了一杯遞在她手中,“全套?”
安小素接了茶暖着手,“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不一會兒,兩個碩大的湯碗端了上來,後面還跟着兩個大盤子,上面托着五顏六色各種配菜。
看着那一碗濃湯波瀾不驚的,味道卻噴香撲鼻,岳紹輝也覺餓得慌,看安小素忙着布菜,他先拿起勺子盛了勺湯送進嘴裏。
“嘶!!”
一聲壓抑的慘叫嚇了安小素一跳,才見他燙得勺子都扔了。
“哎呀!”情急之下,她拿起盤子裏一片生白菜片塞到他嘴裏。
涼涼的菜心貼在舌尖上,那火燒火燎的感覺才算壓下去些。
看他手背遮着唇、嘶嘶直吸涼氣,安小素想笑不敢笑,“這是過橋米線,那上面可是滾油啊!喏,這些菜和肉都是生的,都是要放進去燙熟的啊。”
“Alittleheadsupwouldbenice!”(你倒是提醒一下啊!)
Pose依舊端得很酷,可是含着菜片口舌不清,再磁性的聲音聽着也好滑稽,安小素嗤嗤笑,起身去旁邊冰櫃裏拿了一瓶冰水給他,“冰冰就好了。”
他接了水,取出那片生葉子。安小素顧不得他了,把肉、菜依次倒進兩個碗裏,燙燙熟,撲嚕嚕地大吃起來。
岳紹輝一口一口灌着冰水,看她吃得擼胳膊挽袖、熱氣騰騰,額頭上都冒了汗珠,小臉和細胳膊在那一大盆湯麵前顯得那麼不協調,他笑。
“你不餓了啊?還顧得笑。快吃啊,已經不燙了。”
岳紹輝這才放下水,謹慎地挑了一筷子,在她的注視下送入口中。濃湯入味,果然是風味十足!
“一邊配着湯才好吃,像我這樣。”安小素遞了勺子給他,然後演示給他看,一手撈麵,一手盛湯,搭配得好不熱鬧。
岳紹輝也是真餓了,學着她的樣子,連湯帶面地吃起來。不一會兒,兩個人就都一身汗。
“明天周日,你有計劃嗎?”岳紹輝遞了紙巾給她。
“別問我明天。”
安小素嘟囔了一句,埋頭吃菜。婆婆來了,明天肯定是一早就要過去一起吃早飯,然後一整天陪着她,不管是看房子還是在家說話。老爸周一要往海上現場去,老媽沒法來,第一次由她單獨陪婆婆,又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安小素光想想心裏就就發堵。
看她一筷子青菜撥弄半天不往嘴裏放,岳紹輝問,“如果公司需要你加班,可以嗎?”
安小素愣了一下,立刻抬起頭,“真的嗎??真的要加班??”
“下周要到客戶那裏做HAZOP(危險與可操作性分析),我明天要先把圖紙看一看。”他慢條斯理道,“It’snotmandatory,可以不來。”(不是硬性要求)
“不不不,我可以去!”紅紅的兔子眼睛直放光,“我要加班!岳總!”
“那麼多圖紙,要一整天啊。”
“不回來才好呢!”
“我可不付加班工資。”
“不需要!!”
他笑了,“好啊,那就來吧。”
安小素覺得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她聽到的最好的消息!開心地把老闆娘剛送上來的果盤捧到他面前,“謝謝岳總!”可是話音還沒落,又覺得不對,蹙了眉,“可是,都這麼晚了,明天我該怎麼說我要加班呢?”
秦宇難道會相信離開他這幾個小時的時間她就收到了公司的召喚?
岳紹輝從果盤裏撿了一片菠蘿,“明天早晨給你打電話。”
“那……”小眉頭依然沒解開,“是你給我打嗎?”這有點太誇張吧?她安小素和岳總可是差着好幾個級別呢。
“我讓米婭給你打。”
“真的??那太好了!謝謝岳總!!”
簡直是完美啊!德國上司做出什麼變態的事都絕對是合情合理、無法反駁的!
兩大碗米線湯湯水水,兩個人吃得飽飽的,最後安小素又要了一個雪糕,一路走,裹着他的外套暖暖和和地吃。
來到樓門前,她脫下衣裳還給他,“我上去了。”
“嗯。”
她轉身上了台階,按下安全鎖,開門,回頭,他還站在車前。
“你怎麼還不走?”
“我在想一件事,sonotfair。”(實在不公平)
安小素納悶兒,“什麼事?”
“你給BigRob的禮遇,我為什麼沒有?”
安小素怔了怔,才想起見到大塊頭時他張開雙臂,兩人開心地抱了抱……看着不遠處的他,安小素忽然覺得剛才的雪糕有點燙,“我……”
“那個成語,叫什麼?就是給他,不給我;他有,我沒有;他厚,我薄……”
噗,安小素笑,“厚此薄彼啦!”
“對,就是這個。”
她低了頭,他走過來,一個台階上,一個台階下。
反正,也是一種禮節……
她向前探出身子,張開手臂,剛剛碰到他的肩,兩隻大手握了她的腰就把人託了起來。
朦朦的路燈下,他輕輕地轉了一圈,她有點暈,濕冷的水汽打在酸酸的眼帘上,好清涼……
放下來,腳落了地,人卻還在他懷裏,像剛才穿着那件外套,暖暖和和,淡淡古龍水的味道……
“明早等着米婭的電話。”
“嗯。”
“九點打,行嗎?”
“早點打。八點就行。”
“好。”
“明天加班……都有誰啊?”
“我。和你。”
“沒有米婭?”
“沒有。行不行?”
“……嗯。”
“明天不許帶沙拉來。”
“那中午吃什麼?”
“下雨的話就去吃火鍋。”
“不下雨呢?”
“去吃雪糕。”
她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