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季凌霄用過午膳,便換了身男式圓領長袍,紫衫玉帶,頭戴珠玉折上巾。
她橫跨高頭大馬,馬蹄噠噠穿街而過,街旁的人都在問這是誰家的風~流郎君。
沿着皇城大街走一段,向東到了安樂坊,安樂坊中多是皇親貴胄,依着季凌霄的身份,在這裏隨便跺兩下腳,都可能驚到幾個叔叔、侄子什麼的。
昔日她登基后也曾駕臨過崔府,不過那時候前呼後擁也用不着她自己找路,如今她翻來覆去地看才找到一座寫着崔府的宅邸。
下馬敲門的時候,她就有些後悔,太女自己敲門實在有些掉價,她怎麼就沒讓幾個太監跟着呢?
不過也罷,她之後還要去做一件不適宜有人陪伴的事情。
季凌霄正想着一旦開門的人硬讓她證明自己是太女該怎麼辦。
“吱喲”一聲,門被打開了。
一個小廝看到季凌霄的臉,直接跌了一跤,腦袋撞上硃紅色大門發出“嘭”的一聲響。
她咂了咂舌,和顏悅色問道:“你還好吧?”
那小廝臉一白,連忙往後縮了縮。
季凌霄直接推開了門,手指往前一探,他接着躲,她執着地要去摸他。
那小廝死死咬着牙,閉着眼睛,額角的青筋都蹦出來了,就像是被她這麼摸一下就會失去什麼似的。
“為什麼都這麼怕我啊,我難道還能把你吃了不成?”季凌霄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突然上前一步,“昂”的一聲露出了牙齒,就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野獸。
那小廝瞪大了眼睛,卻被撲來的季凌霄彈了一下額頭。
“哎?”他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
“你的皮膚可真白啊,難道是敷了粉?”她藉機用手指蹭了蹭他的臉頰,然而,被她蹭過的地方就像是染上了胭脂。
“殿下。”
如玉石相擊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季凌霄收回了手,笑着回頭道:“崔十二。”
崔歆在博陵崔氏中行十二,以往她與他相熟時,都是這麼稱呼他的。
來人立於萱草瓊花前,宛若玉石雕琢而成,以玉為骨,秋水為神,一身玄衣更襯得他面若晴雪,當他抬眼看來的時候,卻帶着一絲說不出的散漫,只讓人覺得這是真名士風度。
見鬼的真名士風度,他那只是午覺剛睡醒時昏昏沉沉的模樣而已。
現在這個時候,是他最無害的時候。
季凌霄悶不吭聲地走到他的面前,雖然他一副玉山將崩的姿態,可她還得仰着頭看他。
她仰着頭,抿着唇,眸光瀲灧,笑靨盛着醉人的美酒,“十二……我向你賠罪來了。”
她探出兩根手指,捏住他飄飄蕩蕩的衣擺,輕輕扯了扯,軟聲道:“你就原諒我吧,只要原諒我了你就可以回去好好睡覺了。”
崔歆半垂着眼睛,似乎在考慮着什麼,又似乎只是迷迷糊糊睡過去了,他的神志掙扎着,聽到了“睡覺”兩個字,立刻痛快地“嗯”了一聲。
“你能原諒我那可真是太好了,”季凌霄笑眯眯地腆着臉,牽着他的衣袖往屋子裏去,“我帶你去睡覺。”
崔歆懵懂地聽從了她的指示。
季凌霄嘴角的笑容更燦爛了一些,她回過頭,朝着還坐在門口的小廝豎起一根手指,手指自唇峰劃過。
小廝一愣,本想叫出聲的話語憋回了嗓子裏。
這崔府實際上是博陵崔家為了崔歆專門準備的長安定居點,因為崔歆素來喜靜,這偌大的府邸中總共也沒有幾個下人。
果然,她領着他回房這一路上沒有看到一個不相干的人。
直到她拉着他在床邊坐下,季凌霄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般好運。
難道老天看她上輩子如此辛勞,這輩子賠償給她的?
季凌霄摩拳擦掌。
然而,稍微一不留神,這崔歆便腦袋一歪朝旁邊倒去,她正要去扶,就聽“咚”的一聲,崔歆這漂亮腦袋瓜子就撞在了床架上。
她暗道不好,正準備偷偷溜掉,誰知,崔歆連眼睛都沒睜開,就道:“站住。”
季凌霄毫不心虛地坐在他的床上,溫聲道:“你沒事吧?好大的聲音呢。”
崔歆捂着腦袋坐了起來。
這下子他可算上是徹底清醒過來了。
他淡淡地瞥了季凌霄一眼,毫不客氣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是來跟你請罪的。”
崔歆笑了一下,宛若一樹梨花綻放,“請罪何故請到床上來?殿下的請罪可真有意思。”
季凌霄四處打量了一番,臉不紅氣不喘地扯謊,“哦,都是你老說要睡覺,說睡了覺才能原諒我,便硬拉我進來了。”
他小拇指顫了一下,季凌霄掃了一眼,又立刻像是被博古架上的東西吸引移開了視線。
“殿下說謊了。”他含着一絲勝券在握的淺笑,彷彿早已經看穿了她。
如果季凌霄是初識崔歆,還可能被他這副神情唬了過去,然而,實際上,她與他早已相識相知十幾年,就差抵足而眠了,就算是他父母也不一定有她了解他。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想要誆人的時候,小拇指會控制不住的微顫,季凌霄一直都是通過這個小動作來辨別他說話的真假。
“我若是說謊了,也定然是因為崔郎的緣故。”季凌霄睜大了眼睛極力顯示出自己的誠懇。
不知道崔歆從她眼中看到了什麼,笑着搖頭,“殿下慎言。”
“崔郎……”她扭過身子,兩隻手老老實實地搭在腿上,輕聲道:“我一時鬼迷心竅才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後來細細想來好在你逃掉了,要不然我恐怕就真做了無法挽回的錯事了。”
季凌霄輕輕嘆了口氣,再抬起頭來眼中便清澈的像是山澗小溪,小溪倒映着他的身影。
“以你的才華家世本能在朝堂一展所長,若是被我禍害,困在後院中豈不是暴殄天物?”
崔歆噙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功名利祿於我如浮雲。”
他的小拇指抖了一下。
季凌霄繃著臉才不至於讓自己笑出來,她起身對着崔歆肅然一拜。
崔歆笑道:“殿下這是在作什麼?”
季凌霄再拜,“請崔兄原諒我的試探。”
“試探?”
季凌霄正氣凜然道:“我綁了你,想要輕薄你……”
崔歆臉上的笑僵了一下。
“……乃至今日入你卧室,都是為了試探。”
她上前一步,半跪於地。
崔歆忙躬身攔她。
季凌霄拽住他的胳膊借勢起身,雙手按住他的兩條胳膊,不動聲色地摸了一把,果然處之生涼,宛若一塊美玉。
她早就聽說崔歆是個妙人,他整個身體宛若美玉一般,常年生涼,尤其是夏日酷暑站在他身邊簡直就是享受。
只是可惜自從她知道了這件事後,崔十二就決不允許她再碰觸他了。
她心中想着這些靡靡之事,口中卻疾呼:“願先生助我。”
“殿下,這是何意?”
季凌霄的雙手從他胳膊往下滑,牢牢地攥住他的雙手,低聲道:“我知道崔郎是有大志向的人,我也如此,願你助我成事,事成必將青史留名。”
“殿下可真是折煞臣了。”崔歆搖晃着腦袋就是不與她對視。
她感覺到掌心處他的小拇指抖的越發快了。
季凌霄微微一笑。
崔歆此人不願意建功立業,不願意封侯拜相,連青史留名也只是稍感興趣,他只想做天底下最難最險的事情。
上輩子她能夠稱帝,他實在功不可沒。
她沉沉嘆息,“崔兄有所不知,我這太女之位實在是風雨飄搖,今日進宮賢妃娘娘還說……”
她偷眼看向崔歆,明明他現在好奇的要命,面上卻依舊平靜。
他的小拇指着實不安分極了。
“殿下,這些不該告訴臣。”
“可是,我相信你。”
季凌霄捏着他的手加重了力氣,“周遭虎狼環視,我也只有信你了。”
她將環境形容的越是兇險,崔歆就會越發躍躍欲試,如果她說自己現在待的是火坑,說不定一時三刻就要死了,他必定爽快又高興地跳入火坑中,這種性子可真是天上地下獨一份兒了。
他的小拇指抖動的越來越慢,她便知道他已經漸漸動心了。
季凌霄自然而然地放了手,低聲道:“這樣危險的事情,崔兄自然也要好好考慮清楚。”
聽到“危險”二字,他的眼皮驟然一跳,眼中光芒大盛。
季凌霄故作無意地又摸了一把崔歆的手,“還望你好好考慮,若是你不應,我也不會怪你的。”
她從屋子裏退出來,就一刻也不停地朝門外走去,來時她已經看清楚了,信安郡王府就在隔壁。
季凌霄離開崔府後,崔歆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六兒。”
看門的小廝恭恭敬敬地站在崔歆的身前。
崔歆盯着自己的指尖兒,低聲問:“你可曾看見太女離開後去了哪裏?”
“是往隔壁信安郡王府去了。”
崔歆輕笑一聲,一旁的六兒只覺得心裏發虛。
崔歆一甩袖子,重新鑽進了屋子裏面。
六兒小心翼翼呼出一口氣。
剛剛的話其實他還沒有說完,太女確實是奔着信安郡王府去了,卻並沒有進入府門,而是跟守門的小廝說了幾句話后,奔着西山去了。
西山上有什麼?
六兒想了想,越發覺得心裏發苦,嘴裏發酸了。
西山上有一座靈水寺,還有一座達官貴族家的小姐假借修道之名居住於此,實際肆意蓄養面首的白玉觀,一向名聲在外的太女殿下會選擇去哪裏這不是一目了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