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嚴景渡愣了,張開的手臂傻兮兮地僵在半空,許久略顯尷尬地收了回來,萬萬沒想到秦玄竟然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嚴景渡瞳眸微斂,錯愕地重新端詳秦玄,像是在辨別秦玄究竟有沒有說謊。
秦玄又面無表情道:“這是哪?我為什麼會在這裏?”
嚴景渡不敢置信,笑容難看地反問道:“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沒有,”秦玄道,“我的記憶出過問題,不過現在以前的事已經全想起來了。”
嚴景渡煩躁地“嘖”了聲,“你確定已經全想起來了?”
“我確定。”
嚴景渡道:“你要是確定的話,你的腦子該先送去修理廠了。”
“……”
嚴景渡從頭到腳認真端詳着秦玄,像是恨不得拿X光把秦玄從裏到外照得清晰透徹。
隨即嚴景渡發現秦玄應該沒有撒謊,他更沒有撒謊的必要。
嚴景渡拉開緊閉的研究室大門,背脊抵着門框,朝秦玄擺出邀請的姿勢。他一改之前輕薄熟稔更帶着寵溺的語氣,認真嚴肅道:“你應該有很多疑問,正好我也有事想跟你商量,這裏被你弄得一團糟,我們還是換換地方吧。”
秦玄比嚴景渡矮了半個頭,站在他面前更顯得單薄瘦削。
他察覺嚴景渡沒有惡意,又想着自己的確有很多疑問,便依言跟着嚴景渡出了門。
走出研究室,是同樣以燈光照明的走廊,走廊地面鋪着潔凈如新的地板。只是嚴景渡和秦玄都是濕漉漉的,走過的地面便印下無數臟污的腳印。
嚴景渡帶着秦玄走進電梯,然後摁下二十六樓的按鈕。
電梯迅速上升,能聽見輕微的機械運轉發出的聲響。秦玄裹着嚴景渡的大衣,上衣濕漉漉的,雪白的腳踝隨着走動若隱若現。秦玄表情也沒有絲毫的羞澀惶恐,只盯着不斷變化的電梯樓層顯示器。
電梯直達二十六樓,嚴景渡當先領着秦玄朝這層樓唯一的大門走去。
這裏是大廈的頂樓,整層樓裝修時便被完全打通,除嚴景渡外,秦玄是第一次受邀過來的人。
嚴景渡沒有避諱秦玄,當著他的面便去按電子鎖密碼。
秦玄轉過頭,自覺避開視線。
“咔”地一聲響,嚴景渡扭着門把推開自己家門。
秦玄怔怔地,被眼前寬敞奢侈的豪華客廳驚了下。大廳裝修簡潔,整體採用暖色調,透着暖暖的溫馨感,只是貼牆擺放的藏品無異於在大張旗鼓彰顯着其昂貴的價值。
嚴景渡褲子也是濕的,便道:“直接進來吧,換鞋麻煩。”
秦玄表情疑惑,不清楚嚴景渡帶他過來這裏幹嘛。
嚴景渡嫌麻煩地“嘖”了聲,解釋說:“你濕成這樣,總得先清洗下吧。”
秦玄覺得也是,道:“多謝。”
嚴景渡見鬼似的瞥秦玄一眼,走進卧室給秦玄拿換的衣物,拐進卧室之前,突然拉長語調聽不出情緒地道:“真難得啊……”
秦玄聽得莫名其妙,難得?什麼真難得?
嚴景渡找衣物的時候,秦玄便在客廳里隨意看了下。客廳連着陽台,秦玄見嚴景渡還沒出來,便好奇地朝陽台走去。
結果走出陽台,秦玄便發現外面竟是寬敞的泳池。泳池水質清澈,面積約有上百平方米,足夠百人在裏面游泳嬉戲。秦玄沿着泳池走到陽台外面,大廈的高度足以讓他將這片地形景物盡收眼底。
嚴景渡出現在陽台,“你在這裏,覺得泳池怎麼樣?我不介意你進去玩玩。”
“還不錯,不過玩就改天吧。”
嚴景渡也沒強求,把手裏找出的衣物交給秦玄,“也就這件你還能穿得下,你先試試吧,不行再想別的辦法。”
把秦玄領到浴室,見秦玄準備進去,嚴景渡又鄭重其事地伸出手,自我介紹道:“我叫嚴景渡。”
秦玄遲疑兩秒,騰出一隻手跟嚴景渡相握,“我叫秦玄。”
嚴景渡露出微妙的笑,“秦玄,很高興見到你。還有,我必須得澄清一下,之前不是把你關起來,而是裏面的水有治癒效果,你在裏面睡得應該也挺舒服的吧?”
聽見嚴景渡的話,秦玄頓時回想起不久前中年男人說過的話,當時他說的好像是,自己沒有惡意?
秦玄沉默,心底卻很是尷尬,想着自己把人好心當成驢肝肺,別人竟然還以德報怨。
秦玄愧疚道:“我向你道歉,是我判斷失誤了。”
“沒事,誰沒有判斷失誤的時候,也沒造成太大的損失,”嚴景渡格外寬容道,“你先進去吧,別的事等你出來再說。”
三十分鐘后,重新換上嚴景渡衣服的秦玄坐在書房裏,略為焦躁地被嚴景渡打量着。
秦玄拽了下褲腳,打破沉默疑惑道:“我穿的有問題?”
“沒問題。”
嚴景渡目光沒有移動分毫,他給秦玄準備的是T恤跟牛仔褲,還有就是保暖的短外套,T恤嚴景渡穿尺碼太小,秦玄穿着恰恰好,只是牛仔褲秦玄穿起來稍長,被他往上卷了卷。這套衣服很襯秦玄的皮膚,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般。
嚴景渡坐在書桌前,骨節分明的手指托着下頜,認真感慨道:“我就是沒想到這套衣服竟然也能這麼好看。”
秦玄外貌出眾,是很厭煩有人提及他容貌的,不過嚴景渡這套說辭意外地竟沒讓他覺得反感。
秦玄靜默一會,直截了當地問道:“是你們救的我?我記得飛機失事,然後我就掉進了海里。”
“嗯,當時你昏迷不醒,器官受到很嚴重的壓迫,只能先把你放進裏面治療。”
秦玄想起他昏迷前,在海底見到的體型龐大的巨龍,若有所思道:“你們是怎麼救的我?”
“有人報案,”嚴景渡道,“你當時被衝到了岸邊。”
秦玄懷疑道:“我記得自己已經沉到很深的海里,怎麼可能還會被衝到岸邊?”
嚴景渡把玩着手裏的鋼筆:“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是有人救的你?”
“我昏迷之前,好像在海底看見……”
“看見什麼?”
“沒什麼,”秦玄想了想,選擇避而不談,“你見到我就不覺得驚訝嗎?”
嚴景渡低沉道:“當然驚訝,因為你是十七年前慘案的唯一倖存者。”
嚴景渡提起十七年前的慘案,也讓秦玄心猛地一沉,恨意跟痛苦接連湧上心頭。
秦玄是墜落海里,在痛不欲生的折磨中變為鮫人時恢復記憶的。
秦玄沒撒謊,他之前記憶的確是出過問題。七年前從昏迷中醒來后,秦玄便忘記了所有往事,就連自己是鮫人也給忘了。他到現在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自己為什麼會昏迷不醒,又為什麼會碰水便感到劇痛。
十七年前,一切災難還沒發生的時候,秦玄跟族人就生活在當時墜機的海域,他們住在人類無法抵達的海下,與人類毫無交集。
也是十七年前的某天,災難突如其來地降臨,讓鮫人在猝不及防之下慘遭屠殺。
秦玄以前做過的夢便是屠殺的場景重現,他此時此刻回想起來,還能感受到當時強烈的心悸跟無力感,他們甚至連敵人都沒能看清,便被毫無反抗之力地殺害。只是比起夢境,他記憶里的場景要更清晰,族人死去帶來的悲痛也要更強烈。
秦玄盯着嚴景渡,緊攥拳頭急切道:“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你還知道什麼?到底是誰殺了我的族人?”
“別急,”嚴景渡把茶杯推到秦玄面前,“我當然知道,因為特案局專管這事,局裏有關鮫人慘案的卷宗有幾大本,只是比起這些,我更感興趣的是……你。”
嚴景渡專註玩味地注視着秦玄,嚴肅認真道:“你為什麼還活着?”
“我不知道,”秦玄微微彎腰,以手抱着腦袋,茫然而痛苦地道,“族長還有我的父母,我的族人,他們都已經死了,我也是不久前剛恢復記憶,我只記得當時整片海域轉眼間就被黑暗吞噬,我也被黑暗吞噬了,海水變得黏稠而刺骨,裏面還有滑溜溜的活物,我就被這種活物纏得死死的——”
嚴景渡聽着臉色變得無比難看,夾雜着滔天的怒火。
“嘭——”
嚴景渡手裏的茶杯突然被直接捏碎,滾燙的茶水沿着書桌滾向地面。
秦玄驚愕抬頭。
嚴景渡抽出紙巾,隨意擦着指間的水漬,漫不經心道:“這什麼破杯子,質量差成這樣,該給商家多打幾個差評。”
秦玄盯着破碎的紫砂碎片,覺得奇怪,又說不出究竟是哪奇怪。只是他之前說著的話被打斷,這會兒便沉默着沒再繼續說下去。
嚴景渡低着頭,目光攜裹着暴戾的怒火,抬頭時卻迅速恢復如常,朝秦玄笑道:“這些事暫時放着,不急,還是先來談談我的事吧。”
秦玄半晌疑惑道:“你的事?”
“嗯,你大概不知道,你長得很像我初戀。”嚴景渡說著微微停頓,然後又自顧自地感嘆道,“真的是像極了。”
秦玄突然有某種預感,心頭猛地咯噔一聲,神情古怪地盯着嚴景渡:“你之前是把我當成你初戀了?”
嚴景渡含情脈脈地摸着心臟:“你不懂我對初戀的心,可以說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有句話怎麼說的?只羨鴛鴦不羨仙。”
秦玄更古怪地道:“然後?”
“然後,”嚴景渡注視着秦玄,無比認真地提議道:“你跟我結婚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