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 番外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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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知丁原不過是個小小執金吾,他所代表的并州勢力,也在八月二十五的這場政.變中錯過了大好良機,而董卓雖為外地軍閥,表面上卻是緊緊依附着四世三公、掌握朝權的袁家的。
且不提袁家將一頭野心勃勃的餓虎當家犬般看待有多愚蠢,這會兒董卓還沒徹底暴露野心,那麼文有太傅袁隗為首的一干公卿大臣,武有橫霸一方、身經百戰的并州牧,怎麼看都比孤立無援的丁原要來得雄厚可靠、前途無量。
呂布不是對政.治.局勢一無所知,於此間博弈一竅不通的純粹莽夫。
甚至可以說,他之所以選擇背叛丁原,就是很清楚地看出了‘并州軍’,已是一條岌岌可危,隨時就要被狂狼擊沉的破舟了。
哪怕有他這個可為萬人之敵的戰將護在左右,也只能保住擺明了要同董卓勢不兩立的丁原一時半會不遭殺害。
要是董卓鐵了心要對付丁原,丁原早沒了數萬并州鐵騎,憑帶進京城的那幾千人,呂布縱武勇蓋世,又如何能力挽狂瀾?
定是要被連累得一齊命喪黃泉。
還未建功立業、大展宏圖,就為這麼個不曾給自己帶來多少好處的便宜爹而死,呂布顯然是一百個不樂意的。
然而跳槽的方法千千萬,他不知為何(或是以最快速度去取信董卓),偏偏選擇了最令人髮指厭惡的那一種——硬是將義父丁原的人頭砍下,當做投名狀獻了上去。
那拿自己的狀況,同史上的丁原相比較,又會如何呢?
燕清在紙上寫劃一番,列得清清楚楚。
——稍微要好一些,但也稱不上絕對安全。
當然,有史上丁原的前車之鑒在,燕清也不可能放心等呂布去選。
但光殺了李肅,也沒什麼用。
只要董卓還活着一天,他所代表的利益團體還在,就隨時可能再派新的說客來,試圖挖走這一員任誰看都勇猛非凡的虎將。
還得從源頭上掐滅才行。
燕清正想着詭計的時候,呂布則同張遼一副哥倆好的模樣,有說有笑地並轡自兵營出來,不疾不徐地往袁隗的太傅府上趕。
呂布懷裏正揣着一封還熱乎乎的詔書,那還是皇帝下給燕司空的,得憑它要來自何進舊部下分撥的幾千兵馬。
他滿心以為,要不可一世、喜歡用鼻孔瞧人的袁家,將到嘴裏的肉吐幾塊出來,定得威逼利誘、好說歹說,煩的就是磨破嘴皮恐怕也難達成。
不想事情發展,卻如燕清所斷言的那般:接見他們的司隸校尉袁紹並沒有刻意刁難的意思,而是在煞有其事地看了便詔上所言后,就爽快地命副將領他們往軍營去了。
呂佈滿腹狐疑地過去,然後就臉色鐵青地領了整整五千站沒站相、弔兒郎當的歪瓜裂棗回來。
這幫孬兵,明顯早經過袁家一通“精挑細選”了。
與青筋暴凸,黑若鍋底的呂布相比,張遼倒是不甚在意,淡定得很。
他的信心來源,則全在燕清身上。
既然燕司空如此神機妙算,睿智聰敏,哪怕宵小百費心思地使小手段,也定有破除之計罷?
呂布本是着急得很,恨不能當天就立個叫人另眼相看、眾人驚艷的大功來,好讓大力提拔他的燕司空親眼看看,自個兒的確值得那些個犒勞封賞。
現實卻是,他在兵營里耗了一天,還是得極不情願地承認,那幫只會偷懶耍滑、意志薄弱的老兵,連張遼遠去別郡征來的新兵蛋子都遠遠不如,又如何指望他們能在戰場上賣力拚殺?
哪怕由他親自來練,沒七八個月,也別想讓他們脫胎換骨,展現出什麼像樣成果來。
這下咋整?
呂布心煩意亂得很,一邊苦思冥想,一邊大步邁入了院內,然後就有親兵通傳:“稟將軍,有一人姓李名肅,自稱是您鄉中故人,正於帳外求見。”
“不是約在一個時辰后么?來這麼早作甚?”
呂布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隨手一揮:“行罷,讓他進來等着,我換身衣服就去。”
他這會兒已經有些後悔了——沒事兒答應對方見什麼見?
平白耽誤了他去司空府的功夫。
到底只是見個關係並不是多密切的老鄉而已,又不是要在美麗精細的上司身邊伺候,呂布也懶得鄭重其事了。
徑直將戰盔一摘,汗淋淋的戰袍一脫,站在後院裏,往赤着的精壯虎軀上敷衍地沖了幾桶冰涼的井水,就算洗過。
再換上身乾淨些的便服,撓撓腦袋,順手撈了個能充當見面禮的小玩意兒,就往主屋裏去了。
只是看清坐在屋裏的那人後,呂布不由愕然,瞪大眼道:“……董并州何故親至?”
摘了斗篷后坐在矮桌前,虎背熊腰、臉有橫肉的那壯漢,可不就是同燕清交惡的董卓?
董卓站起身來,走近幾步,笑道:“雖已遣了呂將軍那同鄉擔任說客,然事關重大,委以旁人,始終難以心安,特瞞眾將秘來,只為一睹將軍風采。”
掌十來萬兵士的重將,親來求見自己,呂布不可避免地掠過一絲受寵若驚。
但更多的,還是戒備懷疑。
他往四周飛快一看,見確定無外人在,才暗鬆了口氣。
緊接着,就冷冷淡淡地下了逐客令:“不敢當,敝所只得粗茶,款待同鄉尚嫌不周,更不好招待董并州了。”
燭火搖曳,光昏暗而柔和,當它均勻地鋪陳在如玉般瑩潤細膩的肌膚上時,觀者所得的,赫然是種使人身心愉快的享受。
可當同樣的燈光,落在粗糙油膩的大臉盤上時,形成再鮮明不過的對比后,就成十足折磨了。
呂布就有了食慣鮑珍,忽用糠皮的感受,看得眼皮抽抽,匆匆移開視線。
要不是李肅並不知情,呂布心裏早要將對方罵了個遍。
董卓在府上秘會自己,有意拉攏之事,若是走漏風聲——或是被對方刻意放出風聲去,還不得遭燕司徒猜忌?
這麼一來,倒是不向他們靠攏,也得被迫向他們靠攏了。
董卓未惱羞成怒,只謙讓幾句,自若得很。
呂布趕他不走,也不好大聲嚷嚷,只有忍着不快坐下,預備聽聽對方要說什麼了。
董卓倒是肯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擇了杯盞,親自給呂布倒了半杯新煮的熱水,目不轉睛地看着呂布,好話張嘴就來:“呂將軍身懷擎天駕海之才,有萬夫不當之勇,倘投對軍營,上陣殺敵,既可匡扶社稷,又可取功名利祿,何必似如今這般,以偉丈夫之軀,卻不得不屈居於一投機取巧之孱弱文人下?卓……”
呂布面無表情地聽着。
畢竟是由大人物拍來的馬屁,自是拍得他尤其舒服。
憑心而論,後台雄厚紮實的并州軍,比起一下平步青雲、根基仍淺薄得很的燕清,也的確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呂布雖不至於動心,可也沒一開始那麼排斥得厲害了。
緊擰的眉頭才剛鬆了那麼一丁點,就被董卓給捕捉到了,立馬趁熱打鐵:“卓若能得將軍相助,定重之惜之,屆時你我攜手同心,天下定亦可圖,又何慮千軍萬馬哉!……”
呂布撇了撇嘴,雖感受用,也沒將這誇過頭的話太當真,只是……這董卓是不是離他越來越近,都快貼上來了?
呂布上一刻還遲鈍地懷疑自個兒是不是太過多心,下一刻,董卓就笑眯眯地一把握住他隨意放在矮桌上的手,以闊掌緊扣不說,粗糲掌心,還有意無意地以擦過了他的手背。
“做什麼!!!”
呂布先是一愕,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寒迅速攀遍全身,駭然大驚下,忍不住爆喝了出聲!
在真正意識到董卓剛乾了什麼后,呂布差點噁心得將隔夜飯都吐了出來,瞬間似觸電一般猛力掙脫了,一雙虎目瞪得溜圓,總算搞明白那抹自方才起就揮之不去的異樣是甚麼了!
豎子竟敢、竟敢……!!!
要不是這鱉孫雜碎是朝廷命官,又未逮着什麼真憑實據,光憑剛剛那份輕辱,他就得將此賊斬於當場!
董卓生得粗壯,反應倒是靈敏。
見呂布面色猙獰,咬牙切齒,於眼底動了切實殺機,眼神已在周圍打轉,似是要尋方天畫戟去了。
他就立馬尋了託辭,迅速離去。
只留呂布一人,沉沉地在屋裏佇立,雙手緊攥成拳,額上青筋凸起,鋼牙被咬得咯咯作響,一身騰騰殺氣,幾乎要衝破軀體,只破雲霄。
誰也不知道的是,戴着斗篷的“董卓”孤身剛出這營房不遠,就褪了眼底的猥瑣銀邪之色,而是哆哆嗦嗦地念了一句“萬物蒼生,幻化由心。”
那五大三粗的軍漢眨眼就化作煙霧瀟洒,卻有一貌若天人的白衣文人,形象全無地以拳捶地,拚命壓抑着大笑聲,在柔軟草地上樂得瘋狂打滾。
半個時辰后,對此一無所知的真李肅,齎了禮物,準時到了呂布這兒來。
被領到裏頭時,他堆起笑來:“賢弟,別來無恙啊!”
呂布卻仍背對着他,紋絲不動。
這無禮極了,李肅心裏不滿,卻還是忍得下來,便走前幾步,繞到呂布身前,揖着打趣道:“呂將軍,莫不是認不得——”
話才起了個頭,就見這應是極好糊弄的同鄉,此時竟面似修羅惡鬼,頓時嚇得不輕。
呂布陰鷙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過,到底沒遷怒這似乎並不知情的同鄉,一屁股坐下,言簡意賅:“說罷。”
只是在見到董卓是那麼個飢不擇食的噁心玩意兒后,呂布已經開始懷疑,沒什麼真才實學的李肅,他那虎賁中郎將的位置,到底是怎麼弄來的了。
該不會是靠賣屁股給董銀賊吧?
光是這麼一想,再聯繫上董卓尊榮,呂布就將自己噁心得夠嗆。
李肅聽呂布語氣雖惡劣疏遠,但還肯聽自己說話,就證明怒火不是衝著他來的(呂布傲慢,定不屑虛與委蛇),便心裏略定。
臉色這般難看,莫不是剛挨了燕司徒的訓斥?那倒能助他一臂之力了。
李肅這麼想着,就在一番假意寒暄后,將帶來的赤兔馬和金珠玉帛獻上,開始在面無表情的呂布跟前舌燦蓮花:“……如某之不才,尚為虎賁中郎將!公若到彼,憑主公之看重,定將飛黃騰達、從此貴不可言——”
“達你個龜孫的姥姥!”
呂布聽到此處,怒不可遏,雙目幾欲噴火,當場拍案暴起。
在聽至‘主公之看重’一詞后,早起疑心的呂布就成了萬分確信。
這李肅就是明知那是火坑,還鐵了心將他矇騙、好一塊兒去行那賣屁股勾當的黑心眼子惡賊!
董卓聽得心驚肉跳,既氣又急地追問:“除先頭五百外,後續還有多少?”
探子答道:“其兵分二路,呂布帶五百為先發,張遼再帶五百自西來。”
兩路加起來才一千人,就這麼點兒董卓還沒放在眼裏,他怒道:“中軍,后軍幾人!”
他的親信幕僚李儒匆匆趕至,聞言道:“事發雖突然,主公也切莫自亂陣腳,那燕清手下還能有幾人?不過一千新募來的青壯罷了,連兵器都是臨時打的,又怎敵得過西涼鐵騎之威?”
董卓將信將疑:“此話當真?可那燕小兒怕是奉了乳臭未乾的小皇帝的密詔,方有這般底氣,若有禁軍助……”
李儒篤定道:“主公不必多慮!京兵雖有五萬之眾,卻有半在您親弟手中,歸他調動;另一半由袁家二子分掌,而袁家昨日才被那燕村夫當庭罵了個斯文掃地,又豈會甘願聽他號令?假使真有這麼一番調動,董校尉不可能聽不得風吹草動,早向主公通風報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