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在大昭,只怕也只有皇帝陛下敢如此對攝政王說話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魏元音面前,將她拽到一邊仔細瞧了又瞧,確定沒有什麼損傷,這才怒氣沖沖地看向殷予。
“皇叔,你這樣就是太不對了。”殷承暉做出一副很痛心疾首的樣子,“我自然知道你是討厭音音的,可卻沒想到我剛定下酒樓要接音音,你就找大臣拖住我,自己跑過來為難於她。”
“這……”魏元音試着消化了下自家父皇給予的消息,聲音乾巴巴的,“其實攝政王他……”
殷承暉迅速打斷:“音音你不必說了,無論如何攝政王也是長輩,還是你爺爺一輩的長輩,竟如此為難小輩。”
他只是想將自己的玉佩要回去罷了,魏元音如此想着卻沒有開口,父皇最喜歡胡思亂想,真把玉佩拿出來恐怕就又是一樁事,以後找機會再還給他吧。
魏元音打定主意,開口便道:“攝政王真的沒有為難我,只是說了說話罷了。”
“說了說話?”狐疑。
她肯定的點頭:“說了說話。”
“咳。”殷予清清嗓子,“同你商議立後事宜的大臣,並不是我派去的。”
殷承暉聽聞,面上浮起三分尷尬,看起來,確實是他誤會了,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誤會。
“那皇叔為何在這裏。”他喃喃問道。
殷予不動聲色地又自斟一杯茶:“你被絆住腳,我總歸要來看看,以免她自顧自到了皇宮卻同你錯開。”
也是想起要見見這丫頭,日後好多多照拂。
誤會解開,攝政王在殷承暉的眼中就如同虛設,他一番心思都放在魏元音身上了,自然沒有看到那位向來縝密的皇叔已經走了神。
“宮中規矩繁瑣,你雖然封了公主,卻不是正兒八經的帝姬,皇叔不肯讓我在宮中設宴迎接你,可是若真的不款待你,父皇的心裏又過意不去,所以只好在望仙樓定下一桌酒席,你暫且委屈一下。”
這樣的啰嗦話讓一個帝王說出來本該被笑,可屋內的兩個人沒有半點不適應。
魏元音抱住殷承暉的手臂使勁搖了搖:“不委屈,一點都不委屈,能見到父皇就很開心了。”
殷承暉拍了拍她的手臂,想起她丁點大的時候就沒了親爹娘,心中更加疼惜。
“父皇一定讓你入皇家玉牒。”
“痴人說夢。”一聲呵斥打斷了父女二人之間的脈脈溫情,殷予手執茶盞,冷睇着不成器的侄兒,“有本王在,這件事你還是吞回肚子裏去吧。”
殷承暉一向覺得他這個皇叔哪裏都好,既能替他處理繁瑣政務讓他逍遙自在,又不像別的大臣王爺那麼啰嗦,若有一點不好,那就是總妨礙他當一個好父皇。
從把魏元音接回皇宮到將魏元音換個姓氏入皇家玉牒,沒有一件不阻攔的。
“皇叔。”殷承暉攢了攢底氣,“音音已經是公主,再在皇家玉牒上加個名字又能怎樣。”
回答他的也只有一張冷臉和四個硬邦邦的字:“魏氏遺孤。”
魏家滿門忠烈,將軍戰死,夫人殉情,全族上下只留了一個女娃娃,簡直是聞者流淚,見者傷心,皇家再奪了人家的姓氏確實不妥。
但殷予執意阻攔,又豈止是因為這四個字。
他執着茶杯稍抿一口。
太清楚這孩子的脾性了,倘若真將皇室的責任壓她身上,她必會努力讓自己撐起來,哪怕用命。
魏元音那邊卻想得更多。
她雖然也不稀罕入皇家玉牒,但卻沒想到他竟這樣討厭自己,單父皇稍稍提一句就要變臉,實在可怕。
“父皇,我真的不用入皇家玉牒,您想想,殷元音,多難聽啊。”
殷承暉稍緩了臉色,他當然知道殷予的顧慮是對的,可是就是不甘心,明明想要給她最好的,讓她當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可她卻只能做個徒有其名的公主。
“好,你不喜歡,父皇不勉強。”他用食指點了點少女的鼻尖,滿是寵溺。
殷予冷眼看着父女二人旁若無人的親昵,淡淡道:“還是先上菜吧,早些吃完早些回宮,還有許多政務該處理。”
“對對對。”殷承暉眉飛色舞地按着魏元音坐下,但接下來的話儼然就把攝政王說的後半句拋到了八百裡外,“早吃飯早去玩,你總算是來了盛安,父皇該帶着你好好轉轉的,正巧啊你皇祖母去西山了,要下個月才能回來,她不在咱們才能自在。”
魏元音瞅着殷予瞬間冷下去的臉,覺得自家父皇能一直不着調到現在,實在是需要一顆十分強大的心。
前一刻還有些劍拔弩張的意味,這扭頭就敢繼續火上澆油讓堂堂攝政王不痛快,厲害,真是厲害。
殷承暉說說笑笑,殷予冷臉相對,魏元音這一頓飯吃得有些艱難,夾在中間就好像冰火兩重天,原本有七八分餓意,就在這環境下也飽了八分,一桌的珍饈美味只稍稍動了動筷子就飽了。
所幸,殷予吃完飯就走了,回宮繼續處理皇帝扔下的政務。
“宵禁之前回宮。”
而皇帝陛下則眼巴巴地盯着愛女用膳,對於攝政王的離開連理都不理,只是魏元音每每想撂筷子的時候才催一催她多吃幾口,最後看她實在吃不下頓時掛了一臉的遺憾。
“音音你該再圓潤一點才好啊。”
魏元音也很遺憾,來日方長,她其實並不想剛回盛安就跟在父皇身後大街小巷亂轉的,更何況一路走來,盛安明顯比趙郡無趣的多啊。
不能騎馬,不能踩在板凳上和說書人叫板,還不能邊跑邊跳。
她只能喪氣地跟在殷承暉身後,佯作自己是個大家閨秀,至少對得起這身打扮啊。
但殷承暉是個地地道道的閑散皇帝,吃喝玩樂無一不精,怎麼可能真讓自家閨女感到無趣,直接帶着她出了東城區,直奔西城區。
路上她隱隱聽到了議論聲。
“也不知道那是哪家的公子和姑娘,生的好俊俏。”
“可不是,老身在這裏擺了這麼多年攤也只有那些王爺相府家的貴人有這分姿容。”
“你這老太婆有意思,在這西城區能見到幾個貴人。”
原來這就是西城區啊,聽到隱隱的誇讚聲,魏元音不由眉飛色舞起來,還是平民百姓有意思,想說什麼就說了,比那些達官貴人經常出沒的地方不知道自在多少,還很熱鬧。
走着走着,她開始東張西望,步伐也輕快,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回到了趙郡。
“爹爹。”她顛顛地跑到一個糖人攤前面,喜滋滋地指着其中一個仕女,“我原先在趙郡的時候,最喜歡買這個了,那裏的師傅手藝巧,每回我去都能捏出不一樣的來,算算也有百八十個了呢。”
這還是殷承暉把她接到盛安以後第一次聽到她說這樣多的話。她不開心,他怎麼可能不知道,眼看着六歲的女娃娃長到這般年紀,足足八年,真真的當女兒一樣疼在手心,他何嘗不想讓她自在,可是她該訂親了。
“姑娘這是覺得老朽的手藝還不如趙郡的手藝人?”捏糖人的老頭留着一把鬍子,看起來盡顯老態,可是一雙目中卻透着精神氣。
“莫說百八十個,就是千八百個老朽也捏得,不信姑娘你就天天來,倘若有一個重樣的,老朽以後就免費給你捏。”
殷承暉捏着扇子敲了敲額頭,他也想讓她天天都能來,問題是就連他也不敢天天出宮往外跑啊。
“不是啦,老人家。”魏元音笑嘻嘻地否認,“咱盛安是什麼地方,那是大昭的都城啊,必然是處處都比別的地方好,只是我在趙郡待久了,猛地離開有些懷念罷了。老人家勿怪,您捏的糖人那肯定是頂好的,瞧着就精緻呢。”
“哼,算你這小丫頭會說話。”老頭拽了下鬍子,將魏元音原先指着的那個仕女糖人取下來,“小姑娘你是來盛安認親的吧,這個糖人就送給你,誰也不願意離開家鄉。”
“這怎麼好意思。”話雖然這麼說,魏元音還是笑眯眯地接了下來,“謝謝啦,老伯!”
就在殷承暉以為魏元音真的就打算舉着糖人離開的時候,誰知道她竟然跑到了賣糖人正對着的牆角處,那處陰影里有兩個衣衫襤褸的人。
確切說是一個髒兮兮的女人抱着一個三歲左右的孩子。女人坐在地上,似乎有些痴傻地微微拍着孩子的後背,那個孩子似乎是睡著了,只能看到後背的起伏,見不到正臉。
見到魏元音跑過去,女人彷彿受了什麼驚嚇一般地向後蹭了蹭:“不……不要……”
魏元音看她如此警惕,不由在三步外站住,瞅了眼地上的破陶碗:“你剛剛一直在看我,是想給孩子買個糖人吧,去吧。”
她放了幾枚銅板在碗裏。
“我家音音果然是心善。”走出去很遠,殷承暉笑着誇讚了起來,那口氣,十分得意他閨女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前面有個雜耍班,每七天才來一次,今天恰巧就有,咱們去看看。”
“我只是……”魏元音回想着剛看到那對母子時的畫面,胸口發悶,不想再接著說下去,又如同剛從望仙樓出來時一樣,安安靜靜地跟着殷承暉扎進了人堆。
“不對!”她猛地抬起頭,第一時間就要拽住殷承暉說些什麼,卻見皇帝陛下已經擠到了最前面,連個衣角都摸不到了,面上瞬間帶了幾分焦急,又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測,跺了跺腳,“不管了,先自己回去看看。”
與此同時,剛剛邁入勤政殿的攝政王忽然心口猛地跳了跳。
他眸色微沉,右手不自覺撫上腰間紫帶,指尖剮蹭摩挲,全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路遙,陛下那邊什麼情況。”
暗衛路遙:“……”殿下您剛從陛下那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