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名字
白日的梵恩城,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個奇形怪狀的魔法怪物。這裏充滿了法術的產物,煉金系法師製作的怪車和飛船,不分日夜地在陸地和天空中巡遊。四座突出的法師塔,像是這個怪物的四個犄角,為城市提供能源和保護。高低不平的遍佈了魔法陷阱的城牆,則是這個怪物的軀幹。而它的心臟,則毫無疑問是坐落於城中央的梵恩魔法學院。
這座學院的名聲傳遍大陸,從達官貴人到街頭乞丐,從最神秘的西方樹海到最危險的東方深淵,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梵恩魔法學院名聲顯耀,但能長久地待在這座學校里只有兩種人,有錢的貴族或者有天賦的法師。然而聰明人才明白,前者只為學院提供物質給養,隨時可以替換,後者才是學院的精神與靈魂,不可代替。
此時,正是上課時間,學院的花骨朵——法師學徒們都乖乖坐在教室里。然而原本應該安靜的走廊,突然被一連竄急促的腳步聲打破。
“大消息!”
阿奇·貝利如一陣旋風衝進教室,大喊了一聲:“以利在上,天啊,我不敢相信——”興奮的聲音戛然而止,尾音還飄蕩在走廊,前奏卻已經被教室內冰冷的氣息凍住。
“你不敢相信什麼?阿奇·貝利。”端立在講台前的黑袍法師看着他,“大呼小叫地闖進我的課堂,也許你已經準備好了合理的解釋。又或許,你只是沒有帶腦子。”
法師黑曜石般的雙眸在阿奇·貝利佈滿汗水的一陣紅一陣白的臉上劃過,似乎覺得滑稽。
阿奇·貝利咽了下口水,感覺冷汗如同爬行動物一樣在背脊上緩緩蛇行。
“伯、伯西恩老師……”
“我不叫伯伯西恩,我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有一個曠課、遲到,隨意擾亂課堂秩序的學生。”黑袍法師冷聲道。
阿奇·貝利咯噔一下,心裏大叫不好,果然下一秒,他只聽見講台上那冷麵法師說。
“這學期的魔網基礎,你不用再來了。”
猶如被巨鍾砸中腦袋嗡嗡作響,阿奇·貝利腦中只浮現出三個字——完,蛋,了!
伯西恩掃他一眼,繼續授課。他清朗的聲音講述着魔網基礎理論,講台下的法師學徒們認真聽課,沒有人敢再去偷看倒霉的阿奇·貝利一眼。
直到熬到下課後,黑袍法師收拾着教材離開教室,沮喪的阿奇·貝利才被一群法師學徒圍在中間。他們安慰着他剛剛被直接掛科的苦悶,同時更好奇他這麼莽撞的原因。
“你竟然敢翹掉魔鬼伯西恩的課,又直接闖入他的課堂,阿奇,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做了什麼!”一位鼻子上長滿雀斑的男學徒問。
“什麼魔鬼?伯西恩老師知識豐富又有涵養,明明是你們屢教不改,才會被老師懲罰。”聽到這句話,另一個紅髮女生忍不住駁斥,一些學徒們應聲附和。
看來,在這個教室里,對黑袍法師的態度分為兩派,一派是厭煩畏懼,另一派則是尊敬崇拜。
眼看兩方又要爭論起來,阿奇·貝利連忙道:“等等,朋友們!你們是不是忘了一件事?現在要討論的不是我們的伯西恩老師究竟是天使還是魔鬼,而是我為什麼遲到吧!”
“的確。”紅髮女學徒道,“讓你敢翹掉伯西恩老師課的事情一定很重要。不要賣關子了,快點說吧。”
面對一雙雙渴望真相的眼睛,阿奇·貝利總算打起了一點精神。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早上祖父大人突然接到要召開元老會議的緊急通知,收到召喚時,祖父臉色都變了。你們要知道,幾十年前,他迎戰一整個南蠻軍團都沒有如此不冷靜過。”
“不要再跟我們炫耀你的祖父了。我們都知道貝利**師的光榮事迹,快說重點!”
“重點就是,我很好奇是什麼事讓他如此驚訝,於是在祖父前往會議圓廳時,施展了點小技巧偷偷跟了過去。然後,”阿奇·貝利故意停頓了一下,“你們猜我看到了誰?”
“看到了誰?”法師們都是一群好奇心盛的動物,學徒們也不例外。
“一群聖騎士!”阿奇·貝利說。
有學徒失望道:“這不是大新聞,我們早就知道有聖騎士來了梵恩。貝利**師當年不還在聖城和一整個團的聖騎士對峙過嗎,區區幾名聖騎士也不至於如此少見多怪。”
“是不至於。”紅髮女學徒冷靜道,“所以阿奇肯定還看到了別的什麼。”
她看向賣弄關子,得意洋洋的阿奇·貝利:“就是這個‘別的什麼’,讓你寧願被伯西恩老師處罰也要翹課;也正是這個‘別的什麼’,讓貝利**師顏色大變,失了分寸。”
“你真聰明,安朵!”阿奇·貝利道,“但是我敢保證,即便是你也不能相信我看到了誰!”
周圍的學徒們屏住呼吸看着他。
阿奇·貝利緩緩道:“我看到了以利——”
周圍倒吸一口冷氣,有人像看瘋子一樣看着他。
“——的聖騎士!”他大喘氣說完。
氣氛陡然安靜下來,像是有誰施展了魔法“悄無聲息”,一時間連呼吸都不可聞。
阿奇·貝利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在周圍人一片安靜的時候,他繼續說:“你們都知道,這世上只有一位以利的聖騎士,我們從小都是聽着他的傳說,看着他的《遊記》長大的。可是他避世已久,上一次出現在世人眼前還是一百五十年前,那時候我祖父都還沒出生呢,我也只在祖父收藏的一本畫冊上見過他的畫像。”
看着周圍人屏息專註的神情,阿奇·貝利得意了一下,道:“要知道,之前我一直以為是那副畫像過於美化了傳奇人物,可直到親眼見到本人我才發現——”
“他本人,在哪?”
一道聲音穿過人牆,擠進了阿奇·貝利的耳朵。
阿奇·貝利一個哆嗦,抬頭,就看見他那天使與魔鬼合體的伯西恩老師,不知何時站在了人群的最外圍。黑袍法師的長袍一絲不皺,然而他輕蹙的眉頭卻泄露了他此時的情緒。
伯西恩念經一般念出一個名字,問:“薩蘭迪爾·以利·安維亞,這個傢伙現在在哪裏?”
他喊出這個名字時,不像聖騎士們那樣狂熱而崇拜,也不像昨晚的法師們那樣警惕和戒備,更不像是眼前這群法師學徒那樣充滿驚嘆和好奇。就像是在喊路邊隨意一個什麼人,一個賣麵包的小販,或者一個乞丐。
伯西恩又問了一遍,他冰冷的聲線總是能直接穿透別人的耳膜。
阿奇·貝利不由結結巴巴地回答:“在、在圓廳!應該還在和元老們議事!”
伯西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阿奇·貝利連忙道:“我發誓是真的,今天早上他帶着聖騎士們親自去了圓廳!我看到了真人!”
伯西恩轉身就走。在他身後,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學徒們你望望我,我瞧瞧你。
“天啊,竟然會是薩蘭迪爾!”
“你該說天啊,伯西恩老師竟然也會這麼關注別的人!”
“那可不是別人。”紅髮的女學徒安朵突然道,“那是薩蘭迪爾。”
法師學徒們沉默了。
薩蘭迪爾,一個名字,更是一個象徵。如果說世界上還有誰,讓無論是他的敵人還是夥伴,都對他保持了一分敬畏與尊重,那就是薩蘭迪爾——這位被精靈王親自逐出西方樹海的前王儲。
而現在,他竟然就在梵恩城
……
梵恩建成已經有五百年了,自梵恩魔法學院建立的那一天,在這座城市內,便有許多人與它生命相系。其中,就包括老伍德一家。
雖然和中央大陸上的長壽種族比起來,五百年不過一閃而逝,但對於伍德一家來說,五百年卻記載了他們家族在梵恩發展的全部歷程。伍德武器鋪從梵恩建成的第一天起便存在,如今傳到老伍德手裏已經是第三代。
作為這座城市的土著,老伍德經歷過戰爭,還有數不清的小衝突,論起閱歷,他比別人豐富許多,就連目前大陸上最少見的精靈,老伍德也有幾分見識。在年幼時,他曾經聽長輩談起精靈們如潮水般離開中央大陸時的情景,最近幾年,他也親自察覺到這些長耳朵們又開始在大陸上顯露蹤跡,甚至偶爾,他也能在梵恩城裏遇見那麼一兩個。然而即便如此,他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精靈。
他敢打包票,他的爺爺,他的曾祖爺爺,他老伍德家所有的老祖宗,都沒有見過這樣的精靈。
那是一位客人,原本正在欣賞掛在牆上的一把短弓,注意到身後炙熱的視線,不由側過身來。
“你在看什麼,矮人?”
只有四分之一矮人血統的老伍德警惕地盯着這位客人:“你在看什麼,精靈?!”
對方抖了抖那對纖長的耳朵:“我以為這顯而易見,我在看你的武器。只是你一直盯着我,不免讓我有些不自在,難道梵恩城的矮人從來沒有見過精靈?”
老伍德不喜歡他這個語氣,他當然見過精靈,就在一周之前他還在酒館裏一連見到了三個呢!但這不是他現下最關心的問題。
“你是精靈,卻到一個矮人的店鋪里來買武器。”老伍德沉聲說,“你是我見過的最不像精靈的精靈。”
不知這句話哪裏觸動了他,精靈遊俠的表情變了變,老伍德看出他似乎想露出一個笑容,卻失敗了。
“那也許是因為你見過的精靈還不夠多。”
“我活了一百多歲,雖然的確沒見過幾個精靈!但是我的祖父,曾祖父見過很多,卻從沒有哪一個是在我們自己家的武器鋪里見到的!”老伍德吹鬍子瞪眼,感覺對方在小瞧自己。果然精靈們都是這樣討厭,高傲又輕慢,“精靈從不光臨矮人的武器鋪!因為你們那一模一樣的傲慢。”
“抱歉,是我冒昧了。”眼前精靈遊俠卻出乎了老伍德的意料,察覺到老伍德的怒火后,他誠摯地表達了歉意。
“不過我覺得沒有來到你的武器鋪一飽眼福,絕對是我同族們的一大損失。精靈們總是這樣,固執於奇怪的規則,卻失去了很多重要的東西。”
精靈遊俠從牆上拿下那把短弓:“比如說,這把鍛造精緻的短弓。我很喜歡它,可以把它交給我嗎?”
老伍德哼哼了一聲瞪着精靈,雖然還有些惱怒,心中卻對他如此有眼光一下就挑中了自己的最佳作品而感到一些滿意。
“你想白白拿走我的心愛之作?”
“不。我只是覺得,對於一位武器大師來說,用‘買賣’來討論一件近乎藝術的作品,是玷污了他的能力。”精靈遊俠笑了笑,遞出一個錢袋,“但不管如何,武器大師也是要吃飯的,我當然不會白拿。”
老伍德接過錢袋,掂了掂。金幣互相撞擊的聲音愉快地鑽進了他耳中。此時,他終於覺得眼前這個精靈沒那麼討厭了。
“這把弓歸你了。記得好好愛護它,如果有問題到我這裏來保養。當然,不是免費的。”
精靈遊俠將短弓掛在腰間,這個位置更適合他隨時使用它。這時候,他們都聽見了窗外傳來一陣喧嘩。
“他們在喊什麼?”精靈遊俠的尖耳朵抖了抖,似乎想聽得更清楚些。
老伍德數着金幣頭也不抬道:“你不知道么?今天城裏有大人物來了,說起來那一位也是精靈。”說到這裏,他似乎才想起,自己到現在還不知道眼前這位客人的名字。
“嗨,精靈,告訴老伍德。你這個會買下矮人武器的傢伙,叫什麼名字。”
對方正望着窗外,聞言微微側頭,陽光落在那淺銀色的長發上,同色的眼睛靜靜望來。
老伍德這時才遲鈍地注意到,這個精靈似乎有點與眾不同。
“你可以叫我瑟爾。”
他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