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第104章

104.第104章

此為防盜章他們四個從天而降,看起來都不是什麼良民,但在搖搖欲墜的黑酒吧後面站成一排,卻個個蔫頭耷腦,不敢先吭聲。手機訪問m.56shuku.net

幾個人在底下互相推搡了片刻,最後,“交通燈組合”齊心協力,將他們中間唯一的婦女推了出去。

要風度不要溫度的女機車手扛住了嚴冬,沒扛住酒吧後門那位先生的冷臉,結結實實地哆嗦了一下,她有些踟躕地說:“那個人身上有奇怪的屏蔽器,我們跟丟了……”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看得女機車手打了個大噴嚏,差點把肺噴出來。

才剛停止抽噎的小男孩被這兇殘的噴嚏嚇了一跳,驚弓之鳥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嗷一嗓子,又哭了。

夾着煙的男人一低頭,小男孩跟他對視了一眼,一眼過後,男孩的抽噎生生憋在了嗓子裏,他愣是不敢嚎了。

“請個警察過來,都別在這排隊現世了,進來。”一個眼神止住小兒夜啼的男人單手抱起了小男孩,轉頭沖機車手們一點頭,餘光瞥見角落裏狼狽的女孩,也沖她說了句,“你也是。”

機車手們如蒙大赦,魚貫而入。

女孩爬起來,猶豫了一下,但酒吧里撲面而來的暖氣很快瓦解了她的意志,她蹭了蹭手背上的划傷,撿起行李,也跟了進去。

酒吧里裝潢很復古,有種破破爛爛的別緻,空氣里浮動着一股朗姆酒的甜味,吧枱上放着爵士樂。此時應該已經打烊了,服務員和調酒師都不在,只有那方才開門的男人一個,可能是老闆。

“一個開小酒館的,拽成這樣?”女孩心裏疑惑地想,這時,她隱約覺得桌邊置物架上有東西在動,一開始還以為是搖曳的燈光,再仔細一看,對上了一雙冷冰冰的小眼睛,她往後一仰,嚇了一跳,這才看清,那裏趴着一條碧綠的大蜥蜴。

“沒事,這東西懶得很,不咬人。”老闆順手把小男孩放在女孩對面的高腳凳上,又問她,“喝什麼?”

女孩回過神來:“啤酒。”

老闆瞥了她一眼:“你多大了?”

這時,女孩藉著燈光,看清了老闆的長相——這男人是黑髮,面部輪廓雖然頗為深邃,但還能看出偏向於東方血統。他襯衫袖子挽到手肘,敞着懷,露出結實的胸口和輪廓分明的小腹,注意到女孩在看他,才隨手繫上兩顆扣子。

男人脖子上有一道舊疤,從喉結往下,一直橫到肩頭,隱沒在襯衣里,讓他無端多了幾分兇險。他叼着煙,在煙霧中略微眯着眼,下巴上還有點沒刮乾淨的胡茬,可以說是十分不修邊幅,但即使邋遢成這幅熊樣,他看起來也並不顯得輕佻,究其原因,可能是他那雙深灰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很特別,讓人無端想起飄着濃霧的峽谷,幽深、陰冷。

女孩的目光和他一碰,下意識地挪開視線,簡短地回答:“五十。”

老闆一撩眼皮:“說人話。”

這女孩是個沒人管束的小流氓,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可是莫名其妙的,她在這酒吧小老闆面前有點抬不起頭,那雙灰濛濛的眼睛讓她緊張——不是女人看見俊俏男人的那種緊張,是逃學熊孩子看教導主任、遲到的菜鳥看頂頭上司的緊張。

於是她一低頭,能屈能伸地給自己打了個對摺:“二十五。”

這時,她眼前突然白光一閃,女孩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遮住臉:“你幹什麼!”

老闆的手腕上浮起一個隱形的個人終端,在女孩身上掃了一下,一張身份檔案立刻浮在半空,他鼻子裏噴出兩道煙,一條長眉微挑,念出了女孩的名字:“黃……靜姝?”

女孩炸了毛:“你憑什麼看我身份證?”

老闆不理會,兀自一哂:“你也叫靜姝?這名字不錯,跟聯盟大秘書長的夫人重名。手機訪問m.56shuku.net”

“聯盟大秘書長夫人”是什麼玩意,對於第八星系的小太妹來說,聽着就跟“科學家給域外黑洞取名貔貅小腸”差不多——沒聽說過,不知所謂。

但不是什麼人都能隨手查別人信息的,這點常識她還有,女孩戒備十足地瞪着眼前的男人:“老娘碰上條子了?”

老闆沒理會她這番出言不遜:“出生於新星曆259年8月,小兔崽子,剛十六啊?”

梗着脖子的女孩被他目光一掃,無端矮了三寸。

老闆伸手一抹,浮在他手腕上的身份信息就地消散,一隻機械手從吧枱冷凍室里取出一瓶牛奶,倒了兩杯,放在少女黃靜姝和她對面的小男孩面前,又頗為人性化地摸了一下大蜥蜴的頭。可惜大蜥蜴自己就是冷血動物,並不稀罕另一隻冷冰冰的爪子,因此愛答不理地一縮頭,慢騰騰地爬走了。

“一個未成年,你瞎管什麼閑事?”老闆說,“半夜三更不回家,畫個鬼臉在這閑晃,你家裏大人呢,沒人管你?”

“十六怎麼了,礙你什麼事了?老娘是‘黑洞’的人,”少女色厲內荏地一拍桌子,“哪那麼多廢話,我要啤酒,給錢還不行嗎!”

這話音一落,連吧枱的音樂都智能地停頓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詭異地聚集在了女孩身上,“交通燈組合”里的紅毛機車手一口噴出了嘴裏的酒,咳了個驚天動地。旁邊綠毛先生顫顫巍巍地舉起袖子,抹了一把自己被噴花的臉,扭過頭問:“你說你是什麼?”

眾所周知,第八星系勉強成立的民主政府宛如一次性餐盒,以此類推,各行星的政府,乾脆就不如草紙了,警察局也大抵只起個路標的作用,沒人把他們當回事。既然政府說了不算,總得有人說了算,久而久之,就造成了黑幫大行其道的局面。第八星系有很多幫派,各有各的地盤,是各大行星的“隱形政府”。

而盤踞在北京β星上的“隱形政府”,就叫“黑洞”,收入來源是保護費,間或也做些殺人放火的生意。

黑洞有一位神秘的掌權者,名叫林,具體是“林”還是“Lynn”不可考,反正他們都叫他“四哥”。關於四哥的來歷,眾說紛紜,有人說他是通緝犯,還有人說他是上岸的星際海盜。不過幾年的光景,這個人就在“黑洞”里聲名鵲起,先成了前任當家人的心腹,又成了現任當家人。

四哥是怎麼爬到這個食物鏈頂端的呢?民間流傳着不少充滿陰謀和血氣的傳說,不知真假,反正這類故事在第八星系有廣袤的市場,老少咸宜、雅俗共賞。

北京β星上所有的小流氓和小太妹都想成為下一個四哥,他們對“黑洞”的憧憬,就像沃托的權貴子女們對烏蘭學院的憧憬一樣虔誠。

少女黃靜姝大言不慚道:“黑洞,你們在北京星上難道沒聽說過黑洞?”

女機車手聽了她的厥詞,再一看女孩那張濃妝也遮不住稚氣的臉,樂了:“四哥窮瘋啦,連童工都招?”

少女雙眉一立,正待反唇相譏,但還不等她張開繡口吐出一串烏煙瘴氣,就見老闆擦了擦手,吩咐旁邊的機械手說:“給陸必行打個電話。”

機械手比了個“ok”的手勢,用平板的聲音說:“呼叫陸校長——”

少女驚愕極了:“你……”

“我怎麼知道你是哪個學校的?”老闆替她問完,又自問自答,“整個第八星系冒充黑洞的未成年,都是那孫子的學生。”

他話音剛落,機械手哆嗦了一下,“那孫子”的電話接通了。

機械手方才平板冰冷的電子音一變,變成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柔和的聲音從機械手掌心裏流出來:“難得啊,你怎麼想起我來了?”

老闆簡短地回答:“你過來一趟,失物招領。”

“唔?”這位陸校長帶着點笑意問,“我丟什麼了?”

他說話懶洋洋的,像唱歌,但吐字很清晰,尾音帶着點鼻音,顯得格外繾綣,聽着就不像什麼正經校長。

“一個熊孩子,叫黃靜姝,你查一下,是不是你們學校的。”

機械手一頓,隨後,“午夜欄目主持人”的聲音立刻正經了三個八度,光速切換了“新聞聯播”模式:“怎麼,出什麼事了?你在哪?”

老闆還沒回答,機械手的手腕處突然閃過一把銀色的小劍,老闆目光一凝,立刻起身披了件外套,同時,他對機械手說:“在‘破酒館’,別廢話了,抓緊過來把人領走。”

說完,他就不由分說地結束了通話,一伸手,吧枱後面的機械手立刻從底座脫落,自動縮小,臂環一樣扣在了老闆胳膊上——像個訓練有素的活鸚鵡!

少女黃靜姝從小生長在第八星系這個山旮旯里,沒見過世面,一時看得目瞪口呆。

老闆撂下一句“佩妮,你們看家”,就匆匆從後門走了。

他前腳剛走,就聽“叮咚”一聲響,一個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穿着警服,探頭進來,很客氣地沖那幾個妖魔鬼怪似的機車手笑了一下:“怎麼,我聽說有點瑣事需要我處理。”

“就那個,”名叫佩妮的女機車手沖角落裏的小男孩一抬下巴,“走失兒童,你領走吧。”

“好的好的,沒問題,佩妮小姐放心,”這位小弟一樣的警察先生熱絡地抱走小男孩,業務熟練地拍了拍孩子的後背,很快把有點害怕的小男孩哄老實了,隨後,他賊眉鼠眼地往四下看了一眼,陪着笑問,“那什麼……四哥剛才是不是在?”

不良少女黃靜姝同學一個哈欠被活生生地憋了回去,下巴險些脫臼。

佩妮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不巧了,”她把嘴裏的牙籤薅出來,嫣紅的嘴角一動,指了指沒關嚴的後門,“剛走。”

第八星系之所以成為“荒漠”,有自然原因,也有歷史原因。資源匱乏、交通不便是一方面,更多的則是歷史遺留問題,這事要從頭講,那就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了——

在兩百多年前的舊星曆時代,聯盟和星際海盜團打得正熱鬧——星際海盜團的成員也都是遠古地球人的後裔,不是眼如網球的ET,人家一開始也不叫“星際海盜”這種一聽就是反派的破名字,並且其中不止是一方勢力。聯盟政府控制了大部分星系政權之後,為了省事,把所有拒絕承認聯盟的**組織統稱為“星際海盜團”。

第八星系“離群索居”,相對抱團在一起的其他七大星系來說,像一個可憐巴巴的孤島。當年為了對抗強大的聯盟,一小撮一小撮的**勢力被迫結盟,以第八星係為據點,遙遙對峙。新星曆紀年伊始,第八星系曾被星際海盜團佔據長達百年之久,直到新星曆136年,才被時任聯盟將領的將軍陸信收復,重新建立起和其他七大星系的航道。

百年來,聯盟在科學之光與人文之光這兩大探照燈下光速發展,第八星系則在海盜們“你方唱罷我登場”的不斷衝突內亂中顛沛流離,航道兩頭,漸漸拉開了難以彌補的鴻溝,雙方差距之大,近乎於當代智人和遠古黑猩猩。

陸信將軍收復失地后,聯盟曾派人來第八星系考察,發現這鬼地方要什麼沒什麼,毫無價值,於是在第八星系建立了“民主自治”政府——也就是把這幫黑猩猩放生大自然,讓他們自己玩蛋去的意思。

聯盟有重要場合,需要各大星系行政長官代表出席時,其他七大星系的行政長官都有自己的名牌,唯獨第八星系的代表沒有名字,名牌上就簡單印了個“第八星系”。並不是聯盟搞地域歧視,實在是因為這幫猩猩動輒內訌,行政長官及其政府基本都是一次性的,代表天天換人,換得大家根本不知道誰是誰,只好以“種族名”代稱。

但凡有點辦法的,都想方設法移民了,剩下的,都是被時代拋棄在荒漠中的可憐蟲。

在第八星系,北京β星算是相當體面的了,這裏是人口最多的一個星球,雖然也亂、也蕭條,但還有一些苟延殘喘的工業和星際航運線路在運營,能讓人們湊合活着。

夜幕低垂,北京β星上,一輛慢吞吞的公共汽車拉着昏昏欲睡的乘客,沿路緩緩行駛。掉漆的車身上,“星河運輸”四個字斑駁得只剩下“日可雲車”。駕車的人工智能可能是個“人工智障”,損壞率已經達到95%以上,目前只剩下“超安全模式”一檔能用,在夜色里龜速前行,每隔五分鐘就要鳴笛一次。

兩側車窗沒有一扇完整的——都是被夜車鳴笛聲吵醒的沿途居民砸的。

車裏八面透風、塵土飛揚,沒有人維護。因為“星河運輸”公司已經倒閉了兩百年,現在只剩下這麼一套停不下來的城市公交系統,每天半死不活地自動跑。

此時正值當地的嚴冬,由於行星公轉規律,北京β星的冬天很漫長,按照統一的新星曆計算,要綿亘三年之久,而城市恆溫供暖系統卻已經因為沒錢停運了。凜冽的寒風侵入毫無防備的人類城邦,從車窗中穿堂而過,滿車窮酸的乘客們裹緊自己不體面的外衣,像一窩把頭埋進翅膀下的鵪鶉。

會使用這種免費公交的,大多是窮人中的窮人,其中還有不少流浪漢,個個髒得看不出男女老幼。幸虧車廂不密封,否則這幫乘客身上的味道就能湊個生化毒氣彈。

“日可雲車”最後一排的角落裏,坐着一個醉醺醺的女孩,臉讓殘妝糊得看不出年紀,她也不怕冷,夾克敞穿,露着奇形怪狀的內衣,腰上還紋了個骷髏頭——看模樣,此人應該是個不太好惹的女流氓。

女孩腳下放着個一米來高的雙肩包,塞着耳機,正靠在破破爛爛的椅背上閉目養神,表情有點暴躁——因為宿醉未醒,車上還有個熊孩子一直在哭鬧,那哭聲穿透力極強,連耳機里震耳欲聾的音樂都難以抵擋。

她勉強忍了幾分鐘,忍無可忍,一把揪下耳機,預備去找點麻煩。

但奇怪的是,耳機一摘下來,吵鬧聲就消失了。

女孩氣急敗壞地環顧四周,然而目光所及,車廂里只有半死不活的大人,各自蜷縮着避風,根本沒有什麼孩子。她茫然地打了個頭暈腦脹的酒嗝,懷疑自己是幻聽了,甩甩頭,一臉狐疑地塞上耳機,重新把兜帽拉下來,又睏倦地合上眼。

就在她酒意再次上涌,將睡未睡時,一個孩子尖銳的哭聲針扎似的穿透了她的耳膜:“媽媽!”

女孩激靈一下睜開眼,“日可雲車”正好靠站,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停了。

她關了音樂,這回聽清了,孩子凄慘的哭聲來自不遠處,正不斷往她耳朵里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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