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只愛看同一張臉(二)

3.第二章 只愛看同一張臉(二)

五一勞動節,作為初中應屆畢業生的年畫假期被壓榨到三天。

不過即使三天也夠他們撒個歡了。假期第一天,年畫就起了個大早,跟林茜她們去看電影,看完又去唱歌,傍晚才回家,第二天又去公園野炊……

第三天好不容易消停會躺在家裏看了半天電視,晚飯後又被林茜約出去散步。

與其說是散步不如說是逛街,兩個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哄鬧的夜市區。

黃燦燦的兩排路燈下是一個挨着一個的攤位,大排檔、小吃攤綿延數百米,熙熙攘攘,香味撩人,充滿人間煙火氣息。

年畫和林茜人手一串烤魷魚邊走邊吃,等最後一個魷魚爪下肚,擦擦手,順勢逛起了“地攤服飾”一條街。

林茜為了紀念剛剛逝去的初戀在左耳軟骨上打了第三個耳洞,這會兒正蹲在地上興緻勃勃地選耳釘,年畫一個人甩着手滿街瞎瞅,就那麼目光飄忽之間,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閃而過,而後目光再急轉回來,盯着看。

嘿,小顧哥哥!

年畫下意識走近幾步,隔着兩三米的距離歪頭打量那個虛蹲在二手書攤前的身影。

頭頂上的路燈微閃着,撒了滿地的豆黃籠着他,從發梢到眼神再到身影都異常模糊柔和,連那微動在書本間的修長手指都被鍍上一層暖光,晃晃的,看不清楚。

他依舊穿着上次見到時那件白色上衣,不知道是不是又瘦了,衣擺垂在臀下,在地面上映出一個圓弧形陰影,背後空蕩蕩一塊,更顯得鬆鬆垮垮。

不過很好看。

年畫不自覺又向前兩步,踮起腳尖眯了眼努力去看他手中書本的封面,勉強看見經濟學三個大字。

前面幾個字被他的手指擋住,完全看不到,她也猜不出,有些着急地跳了一下。

不知是動靜太大還是心靈感應,這一跳,剛付了錢的人將將轉過頭來,視線碰上。

淡淡的、清澈的眼眸。

落地,顧不上腳下的踉蹌,年畫揮揮右手,咧嘴笑。

自覺姿態有些傻,顧不上了。

顧天北的視線稍作停頓,很快從她身上掠過,落到右邊攤位的衣架上,似乎根本沒看到她。

他在看一件牛仔襯衣。

年畫收了手,訕訕綳直嘴角,左腳踩着右腳,略有些尷尬地調整着站姿。

“走吧。”林茜上下掂着掌心的小首飾盒,搭上她的肩膀,順着她的視線悠悠咦了一聲,“是他!”

年畫不語,視線沒從他身上移開。

“這人挺冷的,我都在店裏見過他五六次了,從沒見他笑過。”

年畫心說,他只是沒對你們笑,我第一次見他他就笑了。

林茜繼續悠悠嘆:“聽說他在跟麵館老闆學手藝,能在畢業前吃上一碗他親手做的面,我就圓滿了。”

年畫想起那天的那晚牛肉麵和紅糖水,嘴角彎彎翹起來,笑容落到林茜眼裏,“你笑什麼呢?”

她立即搖頭:“沒什麼。”

她眼睛盯着那伸出手卻終究沒拿襯衣、轉身繼續往前走的少年,想到他站在流理台前和面的樣子。

纖瘦卻有力。

林茜也悄悄彎了唇,一抹壞笑堆上嘴角,猝不及防對着前方大喊:“喂,顧天北!”

話音未落人已經鑽到年畫身後去了。

顧天北循聲回頭,只看到站姿端正、雙臂僵垂、木偶一樣傻獃獃看着自己的年畫。下一秒,小姑娘像被他的目光燙到般轉身跑了。

背影一跳一跳,受驚的兔子一樣。

******

假期結束,學校開學,店裏一如既往地忙,顧天北依舊每天鑽在後廚,埋着頭揉面。

揉了一塊又一塊,從上午揉到晚上,不知疲倦。

這晚八點多,店裏幾乎沒什麼客人了,老闆彭哥算完帳走進來,拍拍他的肩。

他回頭,看到彭哥往小桌子方向努嘴,“喏,有個小姑娘給你的。”

他目光循着看過去,是幾本嶄新的書,離近了,能聞到淡淡的油墨味,非常好聞。

“你問五中學生借書了?”

顧天北擦了手,一本接一本封面看過去,西方經濟學、微觀經濟學、宏觀經濟學。

前前後後看了三遍,他才慢慢搖頭。

“人小姑娘親口說讓交給你的,說你需要。”彭哥摸出煙盒點一支煙,猛吸一口,吐着煙圈眯眼睛,“你不認識?”

看他盯着書皮蹙眉,彭哥慢悠悠再吸一口,補充:“長頭髮大眼睛,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大概到你胸口那麼高,”他比劃着,“對了,小孩兒牙齒特整齊,笑起來挺可愛。”

顧天北搖頭,“不認識。”

彭哥嘖一聲,也笑了,暫時放下長輩的架子八卦了一回:“追你的?”

見顧天北垂眸不答他更加篤定,猛吸一口煙搖頭笑道:“匿名送書?現在這些小孩兒追人的方式越來越有意思了。”

……

年畫哼着歌進家門,換着拖鞋耳後是母親的嘮叨,“扔個垃圾去那麼久,是不是又在外面瞎溜達了?”

“沒。”她笑嘻嘻的,轉身進屋。

開了枱燈,繼續寫物理試卷,將不會的題號用紅筆畫個圈做上標記,腦海里驀然蹦出顧天北靠着小桌子看物理課本的情景。

她咬着筆帽,盤算着,能不能找他問個題?

******

不過也只是想想,她還不至於自來熟到拿着試卷上門問題的地步。

第二天放學前的自習課,年畫老老實實拎着試捲去講台上。不會的問題一一問了老師……

獨自對着試卷消化的時候,傳達室大叔來敲門,和物理老師短暫交流幾句后,年畫的桌面被輕輕叩響。

“出去一下,外面有人找。”

“找我?”

年畫在傳達室大叔的指引下走到樓梯拐角,下樓,一眼瞥見幾級台階下的顧天北。

他換了一件上衣,依然是白色,依然舊而整潔,黑色長褲,黑色帆布鞋,兩條長腿直直站着,背也挺直,軍人一般望着操場方向,等她。

聽到她急匆匆跑下樓的聲音,他轉頭,一雙眼睛在她身上快速地、不着痕迹地梭巡一眼,微微抿唇,半笑不笑地將目光錯開,等着她過來。

有幾個體育課偷懶回教室的女生路過,探究的眼神多看了兩人幾眼,竊竊私語。年畫心裏一陣雀躍,笑眯眯在他面前站定。

“你,找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尖,心裏很確定。

顧天北略一頜首,錯開她亮晶晶的眼眸,低頭去看手裏的紙袋。

年畫緊盯着他的臉,語氣難掩興奮:“你叫顧天北?名字真好聽!”

那天在夜市,林茜喊他的那一瞬,她看着他隔着燈火和人群回頭,純凈又淡漠的樣子,就覺得這名字真適合他。

顧天北微怔,“謝謝。”

隨即幾本書被遞到她面前,他又是一句“謝謝。”沒多餘的話。

年畫瞥一眼最上面的西方經濟學,若無其事轉了話題,“你怎麼沒給我打電話?該不會沒看到我留給你的電話號碼吧?”

轉念一想也不對,“看我這腦子,你如果沒看到電話號碼就更不會知道我在哪個班了,嘻嘻,你是特意來看我的?”

“我來還書,”顧天北正色:“謝謝你的書,我不能收。”

年畫背着兩手往後退一步,“你拿着唄,反正我也看不懂。”

顧天北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沒收手,態度堅持。

年畫討價還價似的:“拿着吧拿着吧,權當我們交個朋友。”

“不好意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想我們大概不適合做朋友。”顧天北抿抿唇,手上的書再遞近一寸,被她歪頭躲開。

兩個人無聲僵持,暗裏較勁,一個無表情,一個笑嘻嘻。

末了,他彎了腰,試圖將書本放在樓梯上。

年畫見狀轉身就往樓上跑,邊跑邊回頭聲明:“交朋友的事兒可以緩緩,書我是絕對不會收的,你就帶回去吧。”

她頭也不回,一溜煙跑個沒影。

顧天北抬頭,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想叫住她,終究沒能發出聲音。

他嘆口氣,將書拿起,擦乾書背上的灰塵,裝回袋中,然後若有所思看一眼樓梯,轉身回去。

樓梯上,年畫悄悄探出半個腦袋,對着他挺直的背脊得逞地笑。

她看的出,他是真心喜歡書。珍惜書。

她緊跑幾步到二樓走廊,扶着欄杆去看他的背影。

白色上衣被風吹得鼓鼓囊囊,感覺快要飛起來了。他低了頭,頂風一路疾走。

高瘦的身影在空曠的校園中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

一個星期後的晚上,彭哥和前台小妹先走了,顧天北留在店裏做打烊前的收尾工作。

餐廳連接后廚的走廊上出現一個小小的身影,“還有面嗎?”

“不好意思,今天已經關門了,請明天再……”顧天北回頭看到來人,神情一頓,“是你。”

溫潤的嗓音如初夏微風。

年畫忙不迭點頭,歪頭淺笑:“是我啊!”

……

僅剩的麵條只夠做半份牛肉麵,端到她面前時正裊裊飄着熱氣。年畫吸溜兩口,端着面碗邊沿溜到后廚,看他收拾東西。

木案板被洗好沖凈后擦掉水珠立起來,菜刀一把把插入刀架,碗筷分門別類擺放整齊。顧天北微低着頭,有條不紊地做完這些,兩隻手伸到水管下,仔細沖洗着。

晶瑩的水珠在他骨節分名的手指上砸出一個又一個水花,冒着小泡泡。

年畫將面碗放在木桌子上,挑一筷子麵條塞嘴裏,有些口齒不清地問:“你的理想是做廚師嗎?”

理想?顧天北擦手的動作一頓,沒答,轉身收起自己的書,放到舊背包里。

身後小女孩還在嘟嘟囔囔:“我媽老說讓我好好讀書,以後讀師範大學,像姨媽一樣做教師,可我一點都不感興趣。”

他轉身,背上包,垂眼看她,似乎在等着下文。

她的話題卻又兜轉到他身上:“你那麼愛學習,為什麼不繼續讀書呢?是不是……”她咬着筷子,小聲猜測道:“你父母逼你做廚師?”

說完又挑着麵條嘆氣,老成的大人般搖頭:“我們做子女的,就是沒有選擇人生的自由。”

顧天北難得抿唇笑了,說出的話卻讓她笑不出來。

他略略偏過頭,視線落到潮濕發黃的牆壁一角,“不是。”稍微停頓,他聲音隱隱緊了些:“我沒錢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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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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