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天,忘憂谷四人在暮色將至的時候到了洛陽城內。
楚懷瑜微微掀開車簾,只見街道兩旁店肆林立,夕陽的餘暉淡淡的灑在紅磚綠瓦和那些顏色鮮艷的樓閣飛檐之上,街道上車馬粼粼,人流如織,不遠處傳來商販們頗具穿透力的吆喝聲,伴着偶爾響起的馬撕長鳴,一片繁華喧囂的景象。
忘憂谷在洛陽城有一座別院,白蘇駕着馬車拐進一條小巷子內,越往別院的方向走,喧囂聲就越來越小,越來越幽靜。
終於,馬車到了一處幽靜的小院前停了下來,牌匾上刻着‘清雅小築’四個大字,白蘇身手利索地躍下馬車敲了敲門,不一會兒走出來一位年逾六十,身子胖乎乎的老人,正是忘憂谷這間別院的管家楚忠。
“忠伯。”白蘇抱拳行禮。
“蘇小子啊,主子到了?”忠伯的臉上頓時染了喜色,伸長脖子往白蘇身後的馬車上看去。
下了馬車,楚懷瑜跟在爹娘身後往前走,“主子,夫人。”忠伯見了楚司衡激動地正要上前行禮,被楚司衡一把扶住:“忠伯,無須多禮。”楚忠是忘憂谷的老人了,看着楚司衡從小長大的,如今管理着這處別院。
“禮不可廢,禮不可廢啊。”忠伯搖頭,楚司衡與雲溪相視一笑,看來忠伯這性子是變不了了。
楚忠堅持行了禮,抬眼看到楚懷瑜,見着這嬌嬌的小人兒藏在谷主身後,不由得生起慈愛之心,放輕了聲音,柔聲道:“這便是小姐了吧?”
“魚兒,見過忠伯。”
“忠爺爺好。”楚懷瑜上前,脆生生的開口喚人。
“哎,好好好,小姐好……”忠伯笑得合不攏嘴,突然一拍腦袋,懊惱道:“瞧我,高興得過頭了,主子,飯菜已經備好,快進屋吧。”忠伯招呼着眾人進屋,又喚來小廝安置馬車。
‘清雅小築’是忘憂谷收集情報的據點之一,在離洛陽城東市不遠的一處幽靜小巷中,進了大門,走過青石鋪成的小徑,撞入眼帘的是一幢紅磚綠瓦的三層閣樓。院子雖不甚大,假山湖泊卻是一應俱有,加上院子裏各色菊花的映襯,清雅玲瓏。
進了大廳,裏面有眼色的丫鬟小廝立即上前,端上盛了水的銅盆。
凈手之後,三人落座於紅木圓桌旁,楚司衡舉杯揭開茶蓋輕啜了口,緩緩道:“將晚膳呈上來吧。”
蔥扒虎頭鯉,糖醋裏脊,料子鳳翅,酸湯丸子,炸紫酥肉,八寶飯……一桌子的洛陽美食,楚懷瑜看得飢腸轆轆。
這一頓飯楚懷瑜吃得酣暢淋漓,飯後,忠伯使了名叫千草的丫頭服侍她回房休息。
跟着千草回到早就準備好的房間,楚懷瑜好好泡了個澡,洗去一路的風塵,這一覺睡得分外香甜。
……
楚懷瑜意外的睡過了頭,第二天一早,是被自家娘親從被窩裏扒出來的。
迷迷糊糊的被人服侍着穿衣洗漱,楚懷瑜被娘親按坐在典雅的梳妝枱前,任千草梳理着頭髮。
千草眼睛看着菱花鏡里的小姐,玉頰生輝的小臉上,唇粉齒白,一時楚懷瑜控制不住的打了個哈欠,眼睛裏漫出一層水汽,更顯得瞳仁又黑又亮……小姐真是美啊,鼻尖繚繞着楚懷瑜身上散出的淡淡香氣,想起方才服侍小姐穿衣時滿帳子的甜香,千草心中的小人揪手絹,小姐又香又美又乖,好想抱一抱啊……
內心活動雖然豐富,千草面上始終保持一臉木然,只耳朵微微發紅,手上不停變幻,乾脆利索的為楚懷瑜梳了個漂亮的髮髻。
“哇,千草,你好厲害啊。”在鏡子裏瞥見千草為她挽發的動作,楚懷瑜瞬間清醒,在這個時代,每天最令她發愁的便是那一頭墜到臀下的長發了,至今也挽不出個成功的髮髻,好在每天有人為她解決這個難題,只是千草挽發的動作太快又變幻莫測,教她一時忍不住讚歎出聲。
“小姐過獎了。”千草退後一步,更加面無表情地回應,只是耳朵上的那抹紅已經延伸到了臉頰上。
簡單的吃過早膳,楚懷瑜跟着父母往神隱門而去。
洛陽神影門在江湖上名氣極大,其門派的輕功和醫術在江湖上鮮有敵手,而神影門前任門主陸人傑陸老爺子同他的名字一樣,實為人中豪傑,武功高強,為人義薄雲天,且救人性命無數,更是時常免費義診,在民間和江湖上的名聲都很好。
這一次陸老爺子七十歲整壽,眾多門派都遣人前去祝賀。因此這段時間洛陽城內客棧酒樓的生意空前的好,喜得那些老闆們越加誠心誠意的連連祈禱‘陸老爺子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一大清早,僕人們便將整個神影門內外打掃得乾乾淨淨,雖說離陸老爺子大壽之日還有十天,不過已經有不少武林中人來到洛陽,每日都有人遞了帖子前來拜會。
“噠噠”的馬蹄聲停下,白蘇勒馬止步,已然到了神影門。
馬車內,雲溪雙眼微微發紅,直視前方,似要透過帘子看到那熟悉的地方,僵着身子一動不動,楚司衡楚懷瑜見狀,曉得雲溪是近親情怯了,兩人分別握住她的雙手按了按,雲溪回神淡淡一笑,率先下了馬車。
陸英剛走至大門外,便見門口停着一輛馬車,緊接着從馬車上下來一個熟悉的藍色人影來。
陸英一眼就認出了雲溪,陸人傑老爺子曾經最為得意也最為關愛的弟子,他曾經的師妹,年少時陸老爺子對雲溪的好甚至超過了對他這個親生兒子的程度,他卻一點怨憤都沒有,只因他也將雲溪視為妹妹。
“師兄……”看着眼前英武不凡的中年男子,雲溪向前急走幾步,紅着眼喚道。
“師妹……”剛要上前寒暄,一聲慵懶的“陸英兄”打斷了他,陸英尋着聲音看向緊隨在雲溪身後的楚司衡,只見他一身暗紅色的玄紋雲袖衣袍,頭髮由一根白玉簪子束起,姿態一如年少初見時閑雅,想起當初年少的那段歲月,不由笑出聲:“司衡,一年不見,你又老了許多。”
不待楚司衡炸毛,陸英將目光轉向旁邊的楚懷瑜身上:“這便是小魚兒了吧?。”
“陸師伯好!”看娘親的神態,想必這位便是神影門的現任門主陸英吧,楚懷瑜上前一步,蹲身行了個禮。
上下打量一番,陸英笑着點點頭,接著說道:“好好,玉溪,快進去讓師父瞧瞧小魚兒吧。”
“師兄,大家都好嗎?師父,他,他老人家原諒我了嗎?……”雲溪哽住,說不下去。
說起十五年前的那段原委,其實是個老套的故事,名門正派的女弟子行醫歷練時遇上心儀的對象。兩人情投意合,生死相依,恩愛不移,偏偏這個心儀之人是行事非正非邪的忘憂穀穀主,陸老爺子看不慣楚司衡的行事作風,更何況楚司衡的師父還是他鬥了一輩子的死對頭,於是百般阻撓,雲溪不可能拋下師門隨楚司衡而去,事情在此僵了下來……
千般波折之下,楚司衡常年無蹤跡的師父找上陸老爺子,兩人依往常在醫術上鬥了一場,只是這次賭的是徒弟的婚事,結果不言而喻,陸老爺子終於還是同意了這門婚事,卻是悶了口氣,不再見這出嫁的徒弟。每年老爺子的生辰雲溪都會前來,人說越老越小,老爺子寧願躲着偷偷看着徒弟,就是不願出來受禮。今年這七十大壽嘛……
雲溪雙眼含淚的看着陸英,楚司衡一邊心疼的上前攬住她的肩,一邊沖陸英使了個惡狠狠的眼色。
陸英欣慰,看來師妹這些年來過得很好,司衡雖然桀驁不羈,對師妹卻是始終如一真心實意的好,爹也該放心了。
“師妹,大家都很好,至於師父,其實這些年的書信往來,他都知曉,你寫的書信啊,都在他老人家那裏壓着呢。每年你送來的禮物,他也都寶貝的很。這次給你們的遞帖,也是他偷偷寫的。”說到這裏陸英眨了下眼睛:“這下放心了吧,不過不能讓師父知道我說的這些,可別給我說漏嘴了啊,小師妹。”
雲溪‘噗嗤’一笑,一瞬間彷彿又回到了過去,她點點頭,牽過楚懷瑜的另一隻手,隨着陸英朝着陸老爺子的住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