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7.第七章

第七章

溫千樹一進後院就發現覺覺小師父在偷懶。

掃把被扔在一旁,他背對着坐在石頭上,腦袋小雞啄米似的點來點去,看樣子應該在打瞌睡?

還真是不負師父親封的法號。

溫千樹走過去。

小和尚被忽然而至的影子嚇了一跳,急忙轉過身來,咬在嘴裏的巧克力,沿着嘴角畫到耳朵邊,濃墨重彩的一筆。

溫千樹彷彿什麼都沒看到,面不改色,“覺覺小師父。”

小和尚有些慌,雙手合十回了個禮,將巧克力收在兩掌間,小心翼翼去看她,還不忘伸出小舌頭去舔嘴角。

到底是個心性柔嫩的孩子,看着也是機靈可愛,真不知是怎樣狠心的母親,捨得將他丟棄。

聽說他是被母親在一個雪天丟在山門口的,那天方丈大師禪修完畢,路上聽到被風斬得斷斷續續的哭聲,頓覺有異,出去一看,門邊放着一個竹籃,打開來,薄薄的紅棉被裹着一個嬰兒,小臉被凍得青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方丈將嬰兒撿回去,養在身邊,一養就是五六年。

小和尚作為寺廟長大的孩子,雖然偶爾惡作劇,但也無傷大雅,反而為清修生活添加了一絲生動色彩,他的師兄們雖然苦於因他貪吃引來的絡繹不絕的鼠患,也只是隻言片語過場,骨子裏都疼他。

溫千樹在他旁邊坐下,摸出一包紙巾,取了一張遞過去。

小和尚沒接,她直接放到他的小胖手上,“到時大師看見又要罰你了。”

他拿着紙巾開始擦臉,越擦越花,活像只小花貓,溫千樹又拿了新的紙巾,動作極輕地幫他擦乾淨。

小和尚吸吸鼻子,有些委屈地嘟起嘴巴,“師父已經罰了。”

他聲音越來越低,“因為前晚睡覺尿床,不小心牽連了師兄的僧袍……師父、師父就罰我掃整個後院,恰好昨夜又下大雨……”

溫千樹看着鋪滿落葉的院子,不禁有些可憐他,“你師兄沒有來幫你嗎?”

小和尚搖搖頭,“師父不讓。”

他又低頭想把剩下的巧克力吃完。

溫千樹看一眼包裝袋,上面堂而皇之地印着大大的“德蕪”兩個字,她問,“這巧克力是誰給的?”

小和尚歪着腦袋,想了想說,“是一個穿紫裙子的叔叔,他先是問我寺里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又問千佛塔在哪裏,我全都告訴他,他就給了我這個好吃的。”

穿紫色裙子的男人?

溫千樹輕皺眉心,千佛塔正是她修壁畫的那座白塔,沒有特殊情況,平時都不對外開放,那男人問這個做什麼?

“你師父有沒有跟你說過,不要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小和尚心虛地眨了眨眼,“沒有。”

那就是有了。

溫千樹沒說什麼,小和尚覷她神色,捏着袖口稚聲認錯,“有。”

“我以後……不會了,你不要告訴我師父。”不然這院子是得沒玩沒了地掃下去了。

“好。”

“不過,”她有個疑問,“你天黑前真的能把院子打掃乾淨?”

“當然!”小和尚重新拿起掃把,又恢復了那副小大人的模樣,“出家人不打誑語。”

溫千樹笑了笑,“希望吃放參的時候能看到你,覺覺小師父。”

寺廟裏的僧人都嚴格遵守過午不食的戒律,可小和尚正在長身體,因此額外得了和香客們一起吃晚飯的福利。

然而,直到日暮西山,走廊上的大木魚和雲板敲響時,溫千樹也沒見到那個胖嘟嘟的身影,看來覺覺小師父又一次打了誑語。

齋堂只提供素齋,四菜一湯,大都味道清淡。

堂內極其安靜,男女香客分成兩列,相對而坐,面前都放着兩個碗,用來盛飯盛菜,近來用齋飯的香客多了不少,齋堂的服務員忙得團團轉。

溫千樹喝了一口湯,無意中瞥見對面一抹亮麗的紫色,想到小和尚口中穿紫裙的叔叔,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原來不過是襯衫的衣擺稍微長了些。

大概是習慣使然,她輕掃一眼就記住了男人的模樣,板寸頭、國字臉,絡腮鬍,紫色襯衫領口下,一串金項鏈若隱若現,手腕也圈着一個金錶。

想必寮元師也是忙暈了頭,往常這樣的人他是絕對不會讓他留宿寺內的。

用完飯從齋堂出來,天色已擦黑,空氣凝滯而燥熱,似有大雨將至。

溫千樹蹲在一棵菩提樹下看螞蟻搬家,撿了一片樹葉,幫忙清理前進道路上的障礙物。

不遠處,屋檐口掛着一盞燈,燈下,幾個香客依次往功德箱裏塞香油錢,寺里素齋向來不收費,大多數香客都願意捐些香油費,聊表心意。

陸續有人經過,見樹下美人如玉,怡然自得,在朦朧橘色柔光下,彷彿連側影都自帶風情,紛紛投去目光,也有些男人不加掩飾,直勾勾看着,走遠了還忍不住連連回望,冷不防吃了老婆或情人的一記冷眼,灰溜溜被扯走了。

溫千樹絲毫不在意招惹來的目光,將樹葉上爬的螞蟻輕抖落地,手機也跟着滑了出來。

她忽然間想起自己還有什麼事忘了做。

將近九點,風已經靜止不動,天邊隱隱擦過幾道閃電。

霍寒剛在溪水裏洗完澡,頂着一頭濕發,正要回房間,盛千粥從後面追上來,沖他嘿嘿直笑。

“怎麼?”霍寒的手搭在木欄上,探身抬頭去看暗沉的天色。

“寒哥,”盛千粥挨過去,溫溫吞吞地問,“你和那小姑娘,到底怎麼回事啊?”

霍寒一時沒反應過來,“哪個小姑娘?”

“就是下午……”盛千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你臉上親,還……的那個啊。”

“嗯。”

這是什麼意思?

盛千粥摸摸後腦勺,“你們……”

“我和她沒關係。”

盛千粥有點蒙,誰問你們什麼關係了?

雖然這人依然還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腔調,但能明顯感覺到他整個人的氣場都好像不一樣了,可又具體想不出哪裏不對勁。

霍寒的手扶上門把,微微用力,“下周六就是贈燈節了,他們一定會選在這天之前交易……”

說到正事,盛千粥也不敢大意,“這兩天我那邊都沒有什麼情況。”

近年來,國家在文物保護上的力度有所加大,但由於走私文物,尤其是珍貴文物,成本低收益高,高額的利潤讓許多不法分子不惜鋌而走險,據不完全統計,全球範圍內的非法文物交易額僅次於毒品與武器交易。

為了躲避法律,文物犯罪分子一般都採取跨省跨市或跨省跳躍式的作案方式,就像目前這一夥,霍寒一行人從陝西追到內蒙古,再到山西、廣東,最後才鎖定西南邊陲的蘭溪鎮。

“總之,這幾天一定要多留意周圍,快下雨了,蛇在洞裏也憋不下去。”

霍寒交待完,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提了一句,“還有,她不是小姑娘,她比你大5歲。”

盛千粥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鴨蛋。

那她不是……25歲了?

看着不像啊。

不對,重點難道不是——我們沒關係?那怎麼連人家多少歲都知道得這麼清楚?

他再看過去時,只看到一張冷硬的側臉,彷彿覆了一層霜。

什麼情況?

盛千粥百思不得其解。

霍寒推門進了房間,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不對勁,房間裏還有別的人!

他悄悄地反手摸到后腰,摸出一把手`槍,銳利深眸在黑暗中尋找對方。

“是我。”聲音是從床頭傳來的。

熟悉的清淡嗓音,輕而易舉就將霍寒的所有戒備解除,他把槍放回去,順手開了燈。

“啪”一聲點亮黑暗,坐在床前的溫千樹整個人也亮了起來。

“你來這裏做什麼?”

溫千樹看向他,眸光清凌凌的。

我說來辦你,怕不怕?

終究還是介意他剛剛那句劃清界限的“我和她沒關係”。

“我過來給你手機號碼。”

說完,溫千樹好整以暇地一手撐着下巴,大方打量起來,男人光着上身,下面只有一條黑色長褲,早就看出他身材不錯,沒想到還有八塊腹肌和人魚線,肌肉塊塊緊實,因個子高,看起來精而不壯,她有些手癢,不知道摸上去會是什麼感覺。

霍寒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剛剛在看些什麼,從門后拿了一件黑襯衫套上,“你怎麼進來的?”

“門沒鎖好。”溫千樹笑得別有深意。

不可能。

霍寒的視線從半遮半掩的窗子上收回來,也不點破她,他走到一邊準備倒點水,倒了一半覺得讓她用自己的杯子很是不妥,可又沒有額外的杯子,只好作罷。

為了方便夜間出去查探情況,他獨自住在最邊上的小倉庫,裏面堆放了不少的水泥、工具和其他雜物,空間狹小,堪堪只能放得下一張小床,連桌椅都沒有。

棚屋的隔音也很不好,霍寒自然知道剛剛的對話被裏面的人聽了個一清二楚,可她不提,他也不會主動提起。

沉默彷彿一條無聲的河流穿行在兩人中間。

不一會兒,外面起風了,窗戶砰砰作響,山雨欲來,霍寒關好窗,“快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他的尾音被“噼里啪啦”的雨聲蓋了過去。

臨時搭建的小棚屋被風雨隔絕成一個密閉的小世界。

雷聲轟鳴,燈泡閃了兩下,沒撐住,陷入一片死寂。

溫千樹有些“遺憾”地輕嘆一聲,“雨下得好大。”

所以……這是天意。

霍寒站在一片陰影里,聞言微微眯起眼睛,“那就再等等。”

很奇怪,明明屋內充斥着水泥渾濁的味道,可他還是能清晰聞到她身上那股沐浴過後好聞的氣息,就像被清晨露水浸濕的花香,淡而清麗。

“要過來坐坐嗎?”她語氣自然得彷彿那是自己的床。

“不用。”

剛剛倒在杯子裏的水已經涼了,霍寒一口喝完,從旁邊拖了一個鐵皮箱過來,直接坐在上面。

“這些年過得好嗎?”

他點頭,“還行。”

“喜歡這份工作?”

“嗯。”

“那我呢?”

“……”

霍寒神色瞬間變得幾分複雜,正猶豫着怎麼答,問話的人卻已經睡了過去,黑髮從床邊垂落,幾乎沾地,長長的睫毛在白凈的臉上,落下小片清影。

他把那黑綢緞似的長發撥到床上,又重新坐回去,閉目養神,偶然在驚雷炸響時才看過去一眼。

這一看就移不開視線。

這麼多年了,她的模樣還是沒怎麼變,本來就長得好,加上那一身養得賽雪的肌膚,也難怪被盛千粥錯認為小姑娘。

這些年天南地北地走過,和形形色`色的人打過交道,但不得不承認,她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女人。

男人都是視覺動物,霍寒自然也不能免俗,和溫千樹第一次見面就知道自己陷進去了,可相處下來,他漸漸意識到——就算沒有這副好的容貌,他也一定會愛上她,只是時間的早晚問題。

他想像過和她的一輩子,可她走得那麼乾脆,從此便音訊全無。

偶爾也會在人海里尋找相似的背影,找不到。

想忘記,也忘不了。

現在人終於近在眼前了,卻半分都不能靠近。

雨下到半夜就停了。

天剛蒙蒙亮,睡意正濃的溫千樹被人叫醒,她揉揉雙眼坐起來,人還有些迷糊,四處看,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裏。

看清床頭的男人,她有那麼一瞬的怔愣,反應了好一會意識才回籠,“你一夜沒睡?”

霍寒“嗯”一聲。

低沉又帶着一絲疲倦的沙啞。

這裏住的大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平時粗野慣了,葷段子張口就來,桃色關係也經常是茶餘飯後的笑料,要是讓他們知道她一個姑娘家……

他自己倒是無所謂,就怕會對她有什麼影響。

溫千樹簡單收拾了一下,兩人一前一後出門。

拂曉時分的空氣帶着一股涼意。

她走得很慢,他也配合她的步子,彼此間總保持着距離,可地上的影子看着卻很親密。

走着走着,山門口已近在眼前。

霍寒把人送到,正要轉身離開,耳尖地聽到牆后的動靜,似乎有人在低聲說話,他立刻警覺地貼到牆上。

“怎麼了?”溫千樹疑惑地跟過去。

“嘎吱”一聲清脆的斷木聲從她腳下傳出來。

牆內的人立刻停止了交談。

溫千樹從霍寒冷肅的表情里意識到了什麼,正打算捏着鼻子學貓叫,被他握住手腕,一把拉了過去。

後背撞到牆上,接着男人整個地壓了上來,將她籠罩在他的陰影下。

兩人的鼻尖幾乎挨在一起,呼吸相聞。

門從裏面開了一條細縫。

溫千樹下意識用力抱住他的腰,心跳“砰砰砰”加速。

幾乎同一時間,霍寒的大手也從兩側蓋住她的臉,低頭,額頭抵住她的。

她被他保護得嚴嚴實實,滴水不漏。

然而,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兩人儼然就是一對偷情的男女,一時興緻來了,便不管不顧地在這戒律森嚴的地方廝混上了。

果然——

“沒事,”一陣男人都懂的曖昧笑聲后,“可能看上眼了,在打野食呢。”

那些人很快就散了。

霍寒正要鬆一口氣,渾身又是一緊,有什麼柔軟的東西碰到了他的唇……

一下,可以說是不小心。

兩下,就有些故意的成分了。

三下、四下……

這是親得來勁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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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與你同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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