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宋文然打電話叫來救護車,把溫奶奶送到了就近的崇醫大附屬醫院。
溫奶奶被送進急診室,溫文浩跑來跑去給她交費,宋文然只好陪溫文倩在外面等候着。溫文倩一句話也沒說,就睜着一雙大眼睛死死盯着急診室上面的燈。
宋文然忍不住摸摸她的頭頂,“不會有事的。”
溫文倩轉過頭來看他,怯生生說道:“奶奶說她就要死了。”
宋文然突然一陣心酸,他只能夠說:“不會的。”
醫院裏冷氣充足,宋文然看着陸陸續續的病人從外面被送進來,整個急診大廳充斥着各種驚慌失措的哭喊聲還有痛苦的□□聲,只覺得越來越冷。
溫文倩雙腳踩在地上,只坐了半邊屁股在椅子上,安靜了一會兒低着頭說:“死了就回不來了嗎?就像爸爸媽媽那樣。”
宋文然不知道該怎麼勸解一個不到六歲的小女孩,他猶豫了很久,伸手攬住溫文倩的肩膀,對她說:“奶奶會康復出院的。”
可惜宋文然安慰溫文倩的美好願望卻並沒能實現。
溫文浩交費回來時,手裏拿着一摞單子,一邊走一邊抓住手機打電話,他神情有些焦急,說:“你最快什麼時候能回來?明天早上?我拜託你快點好不好?”
他走到宋文然他們面前時才掛斷電話,手忙腳亂地把手機塞進衣服口袋裏,這時候醫生也從急診室里出來,神情嚴肅地告訴他們需要給老人辦理住院。
溫文浩愣了愣,伸手想要去拉醫生,“很嚴重嗎?我看到只是摔了一跤。”
急診醫生對他說:“你跟我來辦公室吧。”
溫文浩上前兩步,又不放心地轉過頭來看溫文倩,他對宋文然說:“二哥,麻煩你幫我先看着文倩。”
宋文然點了點頭,“你去吧。”
溫奶奶看起來只是簡單摔了一跤,可是老人家早已經油盡燈枯,暫時考慮是高齡引發的多臟器功能衰竭。
給奶奶辦理了入院手續,溫文浩已經有些焦頭爛額了。宋文然則更像是個外人,他站在病房裏面看醫生進來問診,自己覺得有些擋路就退到了病房外面。
二十多年沒見過的奶奶,要宋文然突然就傷心悲痛很困難,只是哪怕是陌生人,在親眼見到別人突然遭遇這些變故心裏也是不好受的。
溫文浩抽空回去一趟餐館,今天只能提早關門。回到醫院之後,他把宋文然叫到外面,說:“二哥,能不能麻煩你今天幫忙照顧一下文倩?”
宋文然稍微遲疑了一下,回答他道:“不是不行,只是怕不方便。”
剛才他和溫文倩兩個人守在病房裏面,一直沒有交流。溫文倩性格內向,他也不善言辭,並不知道要如何和年幼的妹妹相處。
溫文浩明白宋文然的意思,他說:“我給大哥打過電話了,他人在外地,今天實在趕不回來,只能我在醫院守夜。剛才醫生說了,奶奶隨時可能轉到重症監護室里去,必須有人在這裏。我倒是無所謂,總不能讓文倩也跟着守一個晚上吧。”
宋文然沉默着。
溫文浩說:“實在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宋文然最終點了點頭,“我帶文倩回去休息,明天一早送她過來。”
溫文倩被宋文然牽着手離開病房的時候,還一直回頭去看,直到走過走廊拐角看不到了,她才轉回身仰起頭看了看宋文然。
宋文然按了電梯,安靜地站了一會兒,低下頭問她:“我們先去吃飯好不好?”
溫文倩輕輕點頭。
醫院外面一條街上全部是嘈雜的小餐館,沒有空調,大功率的抽油煙機嗚嗚轟鳴,抽出來嗆鼻的濃煙。
宋文然牽着溫文倩走完一條街也沒決定進哪一家,最後還是去了道路盡頭的肯德基,一人吃了一個漢堡。
吃完肯德基出來時,天已經快黑了,熱氣稍稍散去,街上也多了些散步納涼的行人。
溫文倩鼓起勇氣問宋文然:“二哥,我們回家嗎?”
二哥這個稱呼,還是溫文浩教她叫的。
宋文然聽她聲音軟軟的叫着二哥,突然心裏也軟軟的,彎下腰跟她說:“等一會兒,我先去收拾點東西就送你回家。”
溫文倩盯着他的眼睛,“回去了,那你會走嗎?”
宋文然搖搖頭,“我陪着你吧。”
說完,他牽起溫文倩的手,朝着斑馬線的方向走去。他們過了馬路,經過一條滿是梧桐樹的街道,在一個小巷子裏進了一家快捷酒店。
酒店的電梯老舊,往上爬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兩個人後背都滿是汗水,沉默地盯着樓層顯示燈。
宋文然在壁紙泛黃的旅館房間裏收拾東西,他的行李真的很少,只裝滿了一個單肩旅行包。這個酒店也是他在網上臨時訂的,環境不好卻好在價格便宜,他本來打算等到工作定下來了就先搬去宿舍住,或者實在不行租一個單間住着也好。
收拾完了東西,宋文然帶着溫文倩去前台退房,前台小姐目光一直瞟向跟在宋文然腿邊的溫文倩,直到宋文然他們都要離開了,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小妹妹,他是你什麼人啊?”
溫文倩仰起頭,說:“我哥哥。”
宋文然對她說:“我們走吧。”
出來酒店,走了不過一小段路,溫文倩又出了一身汗,宋文然乾脆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上車之後告訴司機溫奶奶家的地址。
地址和鑰匙都是溫文浩給他的,那是一個市區裏的老小區,地段在市中心但是周圍環境不算太好,從崇醫大這邊過去不過十來分鐘車程。
宋文然用鑰匙開門半天沒打開,溫文倩伸出手說:“我來,”幫他擰開了門鎖。
這是一個套二的老房子,客廳燈光有些昏暗,燈泡上霧蒙蒙一層像是被灰塵包裹着,沙發和茶几上都搭着印花的布套子,傢具都是深棕色的看起來年代久遠。
屋子裏兩個房間,一間是溫奶奶和溫文倩合住的,兩張小床中間拉着一張帘子;另一個房間則是溫文倩父母住着,一張雙人床一個衣櫃還有一張梳妝枱,房間裏簡單裝修過,地下是木地板,床和柜子都漆着白漆。
宋文然沒有找到他們兩人的合照,不過他想那個女人肯定是深深地陷入了愛情,才願意三十齣頭便跟着一個年近五十,離過兩次婚的男人。
溫文倩自己去洗澡換衣服,宋文然把父親的房門關上,出來客廳找到遙控器打開了空調。
洗完澡的溫文倩穿着碎花睡裙出來,宋文然看她頭髮還在滴水,從沙發上站起來問道:“要吹乾嗎?”
溫文倩看着他點頭。
宋文然找到家裏的電吹風,坐在沙發旁邊給溫文倩吹頭髮,溫文倩拿了個小凳子坐在他前面,兩隻手撐着臉盯着電視機發愣。
把溫文倩一頭柔順的長發吹得亂七八糟之後,宋文然伸手摸摸差不多幹了,一邊收拾電吹風一邊問道:“去睡了嗎?”
溫文倩伸手扒拉着自己的頭髮,半天也沒有理順,仰起頭看着宋文然說:“喝牛奶。”
宋文然又去冰箱裏給她找牛奶來熱上,看她抱着個透明玻璃杯子咕嚕咕嚕把一整杯牛奶喝完,忍不住問道:“喝那麼多水,晚上不會尿床嗎?”
溫文倩剛剛把嘴邊的杯子放下來,舔了舔嘴唇,茫然地看着宋文然。
宋文然說:“算了沒什麼,去睡覺吧。”
等溫文倩在自己的小床上躺下睡覺了,宋文然從柜子裏翻出來一床薄被扔在沙發上,自己也睡了下來。
客廳里的空調不怎麼靜音,時不時發出電機運轉的鳴叫聲,可是小區周圍卻很安靜,到了這個時候大家都睡下了,只偶爾有汽車開過的聲音。
宋文然一隻手枕在腦袋後面,覺得一整天經歷了太多事情,就像是在做夢一樣,一點都不真切。他還是覺得自己一個人帶着溫文倩這麼一個小女孩住在這裏並不合適,可是好像又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明天早上等溫文倩起床了,他應該告訴她,以後還是跟不熟悉的成年男人隨意親近,哪怕是親戚也不行。
太多混亂的想法充斥在腦袋裏面,到後來宋文然覺得太疲倦,閉上眼睛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起來,宋文然給溫文倩煮了碗麵條當做早飯,隨後便帶着她去醫院看望奶奶。
半路上,宋文然想到溫文浩一個人在醫院裏守了一整晚,在路邊的早點鋪里給他買了包子和豆漿。他們兩個在走廊上與一大群醫生擦身而過,來到溫奶奶病房前面推開了半掩着的房門。
溫奶奶還在病床上沉沉睡着,旁邊心電監護顯示狀態還算平穩,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坐了個人,因為背對着房門,剛開始宋文然還以為是溫文浩,結果後來仔細看時才發現不是。
那個男人個子比溫文浩要高一些,上身穿着淺灰色的短袖體恤,下面一雙長腿裹在牛仔褲里正搭在病床邊上。他頭髮不長,可是看得出來經過仔細的修剪,雙手抱在腦袋後面,椅子也往後懶洋洋地仰着。
聽到有人推門進來,男人身下的椅子往前一靠穩穩立在地面上,他收回長腿站起身,轉頭朝門口看過來。
溫文倩先開口叫道:“大哥!”
溫文耀沒有回答她,卻是衝著宋文然笑了笑,說:“回來了?”
宋文然沒辦法像溫文倩那般天真地喊一聲大哥,他只能夠點一點頭,說:“是啊,我回來了。”
溫文浩曾經說宋文然和溫文耀長得很像,確實也像,尤其是鼻子和嘴唇,眼睛也像,但是溫文耀更加銳利和神采張揚,一眼看過去,比起標緻英俊的宋文然多了些洒脫不羈,更加好看惹眼。
宋文然發現自己已經不記得記憶里溫文耀的模樣了,只從母親那裏聽到過他哥哥是耀眼的少年,而他還是個懵懂的孩童。
相比起溫文浩和溫文倩兄妹,他和溫文耀的牽絆應該要更加緊密和複雜,二十多年沒有見面的親兄弟,就算沒有紅着眼眶也該有個激動的擁抱。可是宋文然不是那種性格,他只是冷靜地看着對方,而溫文耀顯然也不是,他看宋文然一直站在原地,側着身子說道:“進來吧,傻站着幹什麼。”
病房裏味道沉悶,溫文倩跑到病床旁邊,伸手去抓奶奶蓋在被子下面的手。
溫文耀伸手撥弄一下頭髮,隨後雙臂抱在胸前,對站在他身邊的宋文然說道:“我昨天接到文浩電話的時候人在外地,今天一早就趕回來,讓文浩先去休息了。”
宋文然問道:“有好一些嗎?”
溫文耀聞言搖了搖頭,“沒有,估計很難撐過去。”
宋文然頓時心裏一緊。
溫文倩顯然聽明白了溫文耀的話,她靠在床邊,摸索到奶奶的手握住,小聲喊道:“奶奶?”
溫奶奶沒有回應。
溫文倩瞪大眼睛看着她,很快就雙眼模糊,沒忍住用力吸一下鼻子,過一會兒又吸了一下。
溫奶奶只有一個獨生子,丈夫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如今的親人只剩下幾個孫子,她躺在病床上面幾乎沒有了意識,心裏最惦記的也就是這幾個孫子。
站在原地盯着病床上的溫奶奶看了一會兒,溫文耀問宋文然:“之前你說你回來找工作,找到了嗎?”
宋文然點一點頭,“應該問題不大。”
溫文耀繼續問道:“那你現在住哪裏?”
這回宋文然稍微遲疑了一會兒才說:“之前本來是住快捷酒店,想等工作那邊確定下來了再換地方住。”
溫文耀看一眼溫文倩,“我聽文浩說你昨晚在照顧文倩?”
宋文然輕輕應道:“嗯。”
溫文耀有些疲倦地伸個懶腰,他說:“奶奶那邊沒人住,你要不就先住着吧,反正你也需要一個住的地方,總比酒店好吧?”
宋文然也知道能夠有個住的地方而且不需要支付租金目前對他來說很好,可是住在那裏也意味着要承擔照顧溫文倩的責任。這個責任太大,溫文耀和溫文浩都不敢擔負,他又怎麼可能去擔下來?雖然從血緣關係上來說,他們幾兄妹之間沒有什麼遠近差別,可是就感情上來說,他自幼就離開了這個家,很難說得上有什麼深厚的兄妹情誼。
於是宋文然說道:“可能不太方便吧。”
溫文耀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看溫文倩,伸手拉住宋文然的手臂朝病房外面走。兩個人站在走廊上之後,溫文耀才說:“文倩的事情只是暫時的,等奶奶走了,我就去聯繫親戚,找家人收養她。”
雖然心裏已經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可是宋文然突然聽溫文耀這麼說,還是覺得有些太狠心。
溫文耀說:“我和文浩都沒能力照顧她,我們本來也不喜歡她。”
這句話讓宋文然意識到他犯了個錯誤。溫文倩是他們父親出軌之後的產物,不管是溫文耀還是溫文浩,恐怕都很難對這個妹妹和她的媽媽有好感。相比較而言,他因為對這個家庭沒有感情,所以對溫文倩的出生也不會有惡感,反倒是成為了兄弟三個裏面對溫文倩感情最正面的一個。他覺得她乖巧聽話可憐兮兮,所以會不忍心看她傷心的樣子。
溫文耀說完這些,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一個大哥的模樣,“到時候把房子賣了,錢留給文倩做生活費和學費,到她成年肯定是問題不大。”
宋文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在這個家裏也輪不到他說話,最終只能對溫文耀說:“我可能下周開始上班,在這之前,可以先看着文倩。”
溫文耀說了一句:“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