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Chapter3

“你說什麼?你要出國?”

“...對,你小聲點,不要這樣看着我,孩子該輪到你管了。”

“......什麼該不該,我們從來沒有過這個協議好嘛?是你家把孩子領走,還讓她姓了陶。”

“還不是因為你那勢力的父母還有你!現在我爸都走了,我告訴你,現在是你的責任了!”

“哼,我不負責任?說得像你養過那孩子一樣,你也只會推給你爸,現在你爸死了,你就巴不得甩掉這個包袱……”

“你小點聲……”

門外的聲音忽高忽低,像彈簧一下,高了被可以壓低,低了之後又蹦高。且越來越尖利,想不聽見都不行。

陶臻臻住的房子是老小區,只有一室一廳,收拾的乾淨文雅,碎花窗帘,手工編織的棉地毯,精心料理的小盆栽。處處都是溫馨的氣息。

陶安之獨自在卧室,外面兩個大人以為門關上,他們就可以在客廳里無所顧忌的討論她的去留。

陶安之想:要是我聽不懂那麼多字就好了。

坐着坐着,感覺有些熱,其實陶臻臻給她買得衣服一點都不好穿,衣袖裙子太長,領口卻偏緊。她知道有個白色的遙控,一按牆上那個“空調”的東西就會轉動,屋子裏就會涼涼的。

但好像在客廳里。

陶安之想:如果她就這麼走出去,客廳的兩個人會不會不吵了?

他們很好看,但他們說話的聲音太不好聽了。

她對父母毫無印象也沒多大的概念,只是村裡鄰居的嬸嬸,面對她家小孩時嘮嘮叨叨,一會兒說穿的衣服不夠,一會兒說吃的太少。高鐵上的那對父母會輕聲地安慰他們暈車的孩子。

他們面對孩子的表情都很自然,真實。聲音也是。

“外公。”

陶安之對着空中低低地喊了一聲。

她垂下脖子,摸摸膝蓋上的小兔子的書包,摸摸小兔子長長的耳朵。

她會不會像童話故事裏的愛麗絲,小兔子會不會跳起來,把她帶到樹洞裏去。

她會不會變得很小很小?如果可以,她就躲進去再也不要出來了。

躲也沒有用,外面的兩人彷彿已經撕破臉皮。

“我爸媽一生教書育人,賺的每一分錢都清清白白,哪像你家,陳慕齊,需要我提醒你家祖上三代都是挖煤的嗎?賺了多少黑心錢?我要是辦法,會讓安之跟着你?”

“是是是,你們書香門第,那孩子應該跟着你呀,我這樣的黑心家族,怎麼能養孩子?”

“陳慕齊,你是不是男人,你讓我放棄前程?我不像你,我只有自己……”陶臻臻已經帶上了哭腔。

陳慕齊聲音無奈:“……不是我不願意,臻臻……我已經有女朋友了……”接着他開口:

“要不……送到……”

聲音漸漸低下去。

陶安之猛地捂住耳朵,細小的雙肩顫抖。只覺得房間越來越熱,領口越來越緊,悶得讓人發慌,想要大聲尖叫。

她沒有叫出來,而是門鈴響了起來。

接着她聽到一個柔潤清澈的聲音:“臻臻,我打電話你沒有接,院裏拿到出國名額的學生要填的這些文件送到宿舍來了...”

“...謝謝你,言蹊。”

她們開始輕聲聊一些東西,陶臻臻離開學校幾天,怕漏掉一些重要的通知。

陶安之被這個聲音所吸引,她走過去,偷偷扒開一條門縫。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穿了件白色的襯衫,水藍色的牛仔褲,平底鞋。

背對着她,正在跟陶臻臻說話,依稀是“huzhao”“qianzheng”之類她不懂的字眼。

她的嗓音很好聽。像去年夏日,外公帶她去山裏的溪谷釣魚,清澈的泉水汨汨流經岩石,發出的泠音。

旁邊的陳慕齊不耐煩地打斷她們:“喂,先別忙,說清楚孩子到底怎麼辦?你別想這樣一走了之。”

陶臻臻身形一頓,轉過來懟他:“當年一走了之的可不是我……”

這兩人年輕氣盛,還未做好為人父母的準備,又相看兩厭,把孩子當作刺傷對方的利器,一點情面都不留。

陳慕齊尷尬道:“你能不能要點臉?請你同學走了再說?”

“我不怕不要臉,整個大學都知道我遇到渣男,未婚生女,退學了,幸好我爭氣,又考進去了,要不是這樣,我早就可以畢業了……”

陳慕齊被她這不陰不陽的語調徹底激怒,說了一句最能刺傷女人的話:“我又沒逼你和我上床!……”

這一刺見血見肉,陶臻臻嘴唇一下子就白了,抖索半天說不出話來。

陳慕齊說出口來也知道這話過了,但他也不想道歉,索性自己坐一邊。生悶氣。

屋子裏恢復安靜,陶安之還來得及透口氣,就聽見白襯衫的女人說:“臻臻,我先走了。”

然後她轉過身,正好就瞧見了開了一條門縫的陶安之。

後來許多年後,陶安之每每回想到這裏,都會非常慶幸她當年開了那條門縫。

她後來對言蹊了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后,猜想她當然是真的想告辭的,因為她是那樣進退有度有禮有節的人,且相當注重別人的私隱。

安之清晰地記得那時她轉過身子,脂粉沒有施的一張素臉,以她當時的詞彙量並不能完整的描述她有多好看。

只看到她對上自己時,眉頭微微蹙了蹙,側過臉說道:“孩子還在屋裏,你們吵成這樣?”

接着她朝自己走過來,到面前,蹲下來,清亮的眼睛盈了一絲淡淡的溫和的笑意:“你好。”

然後她說:“我叫言蹊,是你媽媽的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陶安之想:總算有人注意到她是小孩子了,又不只當她是小孩子。

陶安之說:“安之,陶安之。”

一邊想yanxi怎麼寫呢?哪個yan哪個xi?

面前女人的眼神更加柔和,她唇邊揚起一點笑意,嗓音清泠悅耳:“真是個好名字。”

她微微側臉,說:“臻臻,我帶安之下去透透風,這裏太熱了。”因為偏過了一點角度,客廳里陽光透亮,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似乎是毛絨絨的,很好摸的觸感。

然後她轉頭,向陶安之伸過來一隻白皙秀窄的手,牽起她的,就這麼理所當然地走了出來。

陶安之愣了好久,看了被握住的手好久,又扭頭看看關上的門,一切的爭吵她就不用再聽到了。

都是因為面前這個叫yanxi的人?她仰頭去看她,好高。從這個角度看上去,可以瞧見她玉白的下鄂線。

突然她低頭對她笑了一笑,說道:“要按電梯嗎?”

陶安之愣愣地望着她,再愣愣地點頭。第一次來的時候,她確實早就對那個鐵門好奇,但是不敢對陶臻臻開口。之後來的兩天她們也沒有再下樓,吃的東西都是叫的外賣。

“去按那個朝下的箭頭……”女人放開了她的手。

陶安之走到電梯門,看了看那兩個箭頭,又看了看她,女人微微笑,她回頭想了想,踮起腳,摁亮那顆鍵。

鍵旁邊的紅字閃動着,還聽得到隱隱地轟鳴聲。一會兒,ding地一聲,那扇亮亮的鐵門就敞開。

陶安之的小臉一下子亮了,小嘴微張,輕輕的“哇”一聲。

進了電梯,陶安之又去摁了1樓鍵,電梯隆隆作響,身體也有下降的感覺。她的手再度被女人牽住,陶安之很高興,靦腆地低着頭。包裹住她的手溫暖細膩,特別舒服。

被她牽着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腳步聲輕柔。

陶安之偷偷發起呆,忽然想會不會這個人才是我媽媽?

陶臻臻租的是老式小區,是以前的大院改過來的,環境清幽,且很有煙火氣息。樓下有幾棵老樹,老樹下還有乘涼的大理石做的桌椅。

陶安之和言蹊一大一小坐在椅子上,安之拿着她給買的脆皮雪糕。雪糕是魚的形狀,外面一層是黑色的榛子巧克力,一咬脆脆的,內餡是白色奶味的,更冰更軟。

陶安之吃得不亦樂乎。

“好吃嗎?”言蹊問她。她手裏有瓶礦泉水,扭開,略仰頭,玉白的脖子間動了動,咽下一口水。

陶安之手上的脆皮雪糕給她啃掉一個大角,她剛咬下一口新的含在嘴裏,聽見這話,嘴巴鼓鼓的,大力點了點小腦袋。

口腔內的溫度把雪糕含化了,暖暖冰冰的奇異的感覺真好,陶安之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突然,那隻秀窄的手拈着點紙巾,替她擦擦嘴角。靠得近了,才瞧見手指纖細,連彎下去的指關節都是溫潤光潔的。

“你幾歲了?四歲?”

……

陶安之垂下頭,有點小鬱悶道:“……六歲。”

說完,她有點彆扭,拿了吃完雪糕剩下來的木棒,還有紙巾,走了幾步,丟進垃圾桶。

走回來,去看面前的女人,她好像看出了她那點小彆扭,輕盈一笑,抬手輕輕拍拍她的頭。

陶安之被她拍得靦腆極了,甚至想拿臉蹭蹭她的手。

這人真是她媽媽有多好啊?

可是她姓yan,第二聲,鹽?顏?言?

xi,第一聲,西?息?溪?

……沒有了,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字了。

她認識的字太少了,都不知道這兩個字怎麼寫。

她偷偷去看她,剛好這時有微風吹過,吹拂起她鬢邊的幾縷髮絲。然後她聞到了空氣中有股若有若無的香味。

很好聞。

女人察覺到她再看她,偏過頭來對自己笑一笑,扭開礦泉水瓶,喝水。

隔了一會兒,她褲兜里好似有什麼東西響起來了,她拿出一個白色的“小方塊”,陶安之眨眨眼,這應該就是大人們所說的“手機”了。

可能有什麼人找她,她要走了嗎?

安之突然心裏很不舍,眼巴巴地望着她。

女人把手機按掉了,再放回兜里。

安之過了一會兒見她沒有起身,突然就明白了。

她在陪她。

她們也是一大一小,各佔一個石椅。沒有交談。

安之想也許她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也許她不知道要跟自己一個小孩子聊什麼。

人的感覺真是很奇妙的東西,小小的陶安之想。這些天她都在害怕,恐懼,焦慮中度過,偏偏還不能表現出來。因為她知道她的媽媽不喜歡她。

而現在,在一個她都不能拼出名字的陌生人旁邊,她覺得很安心。她甚至還吃了這個陌生的女人買給她的雪糕。

因為她主動牽了她的手。

早秋的風吹過來還有點暑溫,不知為何,安之的心一下子就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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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不言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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