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質問

74.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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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扎城還不叫扎城,隸屬楚國境內,被喚作逐浪城,與碧波蕩漾的東灕江遙相呼應,乃是北地的一處絕景。後來被西夷佔去,轉眼間就成了屯糧駐兵的重鎮,無論出於哪方面的原因,它都是不可放過的目標。

然而戰力跟重要程度是成正比的,如今的扎城防線固若金湯,光大型守城器械就有八台,連只鳥雀都難以靠近,與銅牆鐵壁無異,楚軍久攻不下,戰事陷入了膠着狀態。

楚襄去了半個月還沒回來。

坐鎮後方的夜言修也不輕鬆,每天早出晚歸,一邊收着雪花般飛來的戰報,一邊將糧草兵力源源不斷地運過去,看似沉着冷靜,再拖上幾天只怕要命人去前線請楚襄回來了,太上皇及姑母就這麼一條血脈,要再像蒙城之戰那樣出個什麼好歹,他唯有切腹謝罪了。

但他也明白這不太可能,為了打響震懾西夷的第一炮,扎城楚襄志在必得。

當然,為了安全,楚襄的身份在軍中依然是保密的,表面上還是楚鈞統領三軍。

是夜,風聲颯颯,東灕江南岸千帳連營,烽火高燃,遠望唯見其中鴉影籠罩,不甚明晰,走近了才聞磨槍踏步聲不絕如縷,一片鐵血冷肅之象,令人心生畏懼。

不久,冰冷的鐵柵欄次第敞開,玄甲騎兵衝出營地率先襲向扎城。

後方不遠的山坡上,一道暗影負手而立,俯瞰着兩軍陣營從安靜變得喧囂,士兵似螞蟻般密密麻麻地湧向戰場中央,爾後定睛望向了某處,劍眉陡然一沉。

“去把寧王給朕帶回來。”

邊上的影衛身形如電,嗖地一聲就不見了,再回來時顯然多了個人的腳步聲,雖略顯虛浮,脊背卻挺得筆直,其人其勢猶如一把利刃,劃破蒼茫夜色,攜着絲絲縷縷的銳氣來到楚襄身旁,並屈身施禮。

“皇兄。”

楚襄冷哼:“還知道朕是你皇兄,看來沒病糊塗,那為何違抗軍令上戰場?”

楚鈞默不作聲,逕自跪着不動。

他是榮郡王之子,因父輩淵源頗深,又自小與楚襄同進同出,感情極為深厚,便親稱他一聲皇兄。楚國皇室向來子嗣單薄,到了這一代嫡系僅剩他二人,再無其他堂兄弟,故無甚衝突及避諱。

眼下太上皇、太后及榮郡王夫妻皆於咸陽行宮避暑,他二人卻揮軍北上,掀起軒然大波,一個掌攬全局,一個衝鋒陷陣,配合得不知有多默契,但自從楚鈞在蒙城被暗算之後楚襄就穿着他的戰甲親自領兵作戰,只是上次出了那等事,這一戰楚鈞是無論如何都不讓他去了,遂又帶傷上陣,誰知被楚襄抓個正着。

“還不起來?”

楚襄睨了他一眼,他慢慢直起身子望向山下的千軍萬馬,皺着眉頭說:“今夜之戰極為關鍵,您不讓我去,衛頡一人又如何應付得來?”

“人是固定的,戰略卻不止一套,衛頡經驗不足但勝在性子沉穩,朕已將他調去正面戰場,憑他穩紮穩打的習性,與夷軍纏鬥個大半宿都不成問題。”

聽他這意思竟是還安排了別的人馬,可要去做什麼?

楚鈞面帶疑色地掃過營中各部,猛然發現影衛隊不見了,再看向身後,零零散散的只有十來個人,連流胤都不知去了哪裏,登時驚怒交加:“皇兄,影衛是貼身保護您的,您將他們派去了何處?”

楚襄下頜微揚,指着城中燈火鼎盛的那一處,道:“難民營。”

這三個字差點沒把楚鈞氣出心臟病來。

扎城的楚國難民比蒙城還多,救都救不完,何必急於一時?他剛要開口勸楚襄收回成命,轉念一想,楚襄何時做過這等本末倒置之事?其中必有深意在,只是未說明白罷了,思及此,他記憶中突然浮現出一件事,遂再次問道:“是何人領隊?”

“你不如直接問朕流胤去了哪裏。”楚襄掀唇輕笑,旋即轉過頭凝視着他,“他有更重要的差事去辦,不在這裏。”

他沒有明說,楚鈞也不再細問,戰場上的拼殺聲湧入耳簾的一剎那,他的眉頭攢得更緊了,“皇兄,此處不安全,您該撤回後方營地。”

話剛說完旁邊的影衛就低喊出聲:“陛下,中軍似乎不太對勁!”

楚鈞聞言立即扭頭望去,只見四台大型連弩和投石機都已從城牆上露出了頭,吊杆直聳雲間,頗為打眼,按理說此刻中軍應當暫避其鋒,待箭石耗完重新裝載之時再攻一波回去,可衛頡率領的中軍像是沒看見似的,仍在與夷軍糾纏,毫無撤退之勢。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來人,立刻讓傳令兵放狼煙示警!”

楚鈞吩咐完便看向楚襄,他目光漸變鋒銳,顯然早已有所察覺,卻對他下達的命令未置一詞,似乎正在琢磨什麼。

這情形有些熟悉,就像是被罩在蜜罐里的螞蟻,因為沒有光線而沒頭沒腦地亂躥……

頃刻間,沾染在楚襄眼角眉梢的暖光都因他冷峻的神色而失去了溫度,一陣邪風刮來,光源盡數撲滅,他清渺如霧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速速派遣一列待命精騎殺入敵圈,通知衛頡換成防禦陣。”

影衛領命而去,楚鈞卻滿腹疑團——既有傳令兵空中傳信,何必冒着風險又投進去一批人馬?

靈光一閃而過,他瞬間了悟,神色亦隨之緊肅起來,偏過頭沉聲道:“皇兄,中軍中了西夷的陣術!”

楚襄沒有出聲,但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夷人素愛鑽研佈陣之道,並非尋常軍隊陣型變化那麼簡單,而是利用草木山石乃至氣候星象設下幻術,不幸踩入陣中之人輕則迷失受傷,重則癲狂死亡,威力不可小覷。楚襄不是不知道此事,只不過因為夷人一昧追求此等邪術從而做出了許多喪失人倫的事情,例如刎殺幼嬰取血畫陣,所以早就被朝廷嚴令封殺,今日居然能在這裏見到,實在始料未及。

幸好,從中軍的反應看來這陣還不算太厲害,只是普通的障眼法罷了,所以衛頡等人看不到那些大型器械也看不到傳遞消息的狼煙,立刻派人前去通知應該還來得及。

看着一列玄甲騎兵如箭矢般射入了戰場,迅速衝破包圍圈抵達帥旗之下,楚襄眸光暫斂,須臾之後又投向了聲勢滔天的扎城。

此陣必須要破,可陣眼在哪兒?

他放眼梭巡着山林城池的每一個細微之處,忽見西邊光芒大盛,數不盡的火矢在空中劃下一條璀璨的長河,幾秒之後全部沒於高閣塔樓,城內頓時沸騰起來。

影衛並弓箭手開始進攻了。

火星漸有燎原之勢,而大型器械還在正面戰場效力,無法轉移陣地,他們趁機攻破了西門。楚鈞面露喜色,才要開口,楚襄卻驀然下令:“傳信給箭隊,集中火力直攻塔樓,暫緩入城。”

一縷赤鳶打着旋兒竄上了高空,僅僅片刻延遲,無數火矢統一射向城中最高的那座塔樓,在如此強大的攻勢下,塔樓很快就冒出了濃煙,滾滾如雲,遮了半邊天幕。

“皇兄,這——”

楚鈞不明其意,唯恐貽誤了戰機便出聲提醒,卻因楚襄淡淡地抬手而中斷,再凝目望去,塔樓已似空中廢墟,木板一塊接着一塊地剝離,轟然一聲巨響之後徹底消失在視野之內,與此同時,中軍像是重獲生機,攜千鈞之勢衝破了夷軍防線,直逼城下!

陣破了。

到此刻,楚鈞冷玉般的面容上終於現出一絲異彩,旋即轉身問道:“皇兄,你是如何得知陣眼就在城中的?”

“有人畫出來了。”

楚襄唇角微微一牽,上揚的弧度勾勒出難以窺見的舒悅,楚鈞尚未辨明他已抽身而去,披風劃過寂靜的山道唰然作響,然後就被烈馬尥蹄的聲音蓋過。

當是回營靜待好消息了。

時至半夜,楚軍大勝而歸,少將軍衛頡風風火火地行至帳前,猛地被摔盞之聲逼停了腳步,遂向影衛問道:“誰在裏面?”

“回將軍,流胤大人剛回來,正在面見陛下。”

衛頡遲疑了下,透過薄帳朝里望去,但見人影挺拔如松,卻莫名溢着徹骨寒意,他入朝為官三年,面聖次數不少,何曾見過陛下這般震怒過?細思片刻,他終是選擇拱手告退,先行整頓軍務去了。

帳中的低氣壓仍未消減分毫,流胤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儘力讓語聲顯得平靜。

“陛下,此事可還要繼續查下去?”

楚襄捏着那張江州官衙復刻來的文書,薄唇緊抿成一線,半天沒有吭聲,跳躍的火苗沿着他袖口肩頭灑下碎光重影,彷彿一路燒進了漆黑的眸底,釀成熊熊烈焰,無法止息。

竟是十年前的律王謀反案……

那張紙上所有的字他都認識,拼湊起來卻陌生得令人齒寒。

那是當年他親手督辦的案子,從頭到尾從未假手於人,可這誥命文書的內容竟差了十萬八千里!底下有一欄列了二十來個名字,每一個都讓他勃然大怒,他盯了片刻,驀然收緊五指,再鬆開時已化作一把齏粉,飄飄洒洒落了滿地。

“陛下,這……”

“這是假的。”

流胤始料未及,假的?怎麼可能?那可是他暗中潛入江州官衙才弄來的啊……尚未想明白,桌旁深影忽然一晃,他抬頭看去,楚襄一邊披上袍子一邊朝外走去,眉宇間暗色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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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君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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