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第九十六章
鳴秋含淚凝望着她,她自幼與洛芳芝一處長大,名為主僕,情同姐妹,看着她從最初明艷照人的洛家大小姐慢慢變成如今幾乎不堪身心疲累的李家夫人,這其中經歷的種種心酸不易,她全部看在眼中。【全文字閱讀.】
無論是生母洛夫人過世,還是繼母進門、生父漠視、下人逢高踩低,抑或是後來被迫退親、含恨出嫁,這當中種種悲愴痛苦,將她臉上的笑顏一點點抹殺。天垂憐,原以為陰狠毒辣的青衣衛統領李世興,雖逼娶的手段確是有幾分不堪,可待她卻還是好的。這些年她看着外頭人人懼怕的黑面閻王一次又一次在妻子面前受挫,數不清有多少次被氣得將府中物什砸個稀巴爛了,她都幾乎要害怕他下一步便會揮劍將她們主僕當場斬殺了,可最後只是看到對方怒氣沖沖地離去的背影。
她不知道這位身居高位的青衣衛統領為何要逼着娶早與人訂了親的小姐,更不清楚為何他會對自家小姐一再忍讓,縱是總被對方熱嘲冷諷,可也不願傷她半分,上一刻被氣得拂袖離去,下一刻卻又若無其事地過來問她可喜歡昨日送到的新鮮果品。只可惜,心中只有范家少爺的小姐卻從不曾給過他好臉色。
她默默在坐在泣不成聲的洛芳芝身邊,掏出帕子一點點幫她拭去眼中淚水,直到洛芳芝哭聲越來越小,她才輕聲勸道,“夫人,不管怎麼樣,大人尚在人世都是件值得高興之事。無論他是因何緣由不敢歸來,但終究他都是你的夫君,小少爺的親生父親,李家,還離不得他。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總得有個人先踏出那一步,才能將現今的僵局打破,日後夫妻、父子團聚,這世間上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之事呢?”
見洛芳芝抽抽嗒嗒的也不出聲,她輕嘆一聲又道,“大人若是不在,萬一洛家那些人又尋上門來,那可如何是好?早些年若不是大人一直鎮壓着他們,他們又豈會安安份份的。”
有道是有後娘便有后爹,洛家老爺更是免不了,前頭原配夫人剛過世,後腳便將外室堂而皇之地迎進門當正室夫人,外室子搖身一變成為嫡出,這樣被人鄙棄唾罵之事,也就洛家老爺做得出來。
想到那兩位分別比洛芳芝小兩歲和三歲的‘少爺’及‘小姐’,鳴秋心中更是忿忿不平,既替自家小姐不平,也替過世了的前洛夫人——洛芳芝的生母不平。白眼狼,說的便是洛老爺這樣的人了,沒有原配妻子娘家資助,洛家焉有後來的富貴,他倒好,竟然瞞着妻子在外頭養外室,還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外室子,妻子屍骨未寒便將那母子三人迎進了門,任由這母子三個欺凌嫡長女,果真是狼心狗肺!
聽她提到娘家那些人,洛芳芝呼吸一窒,帕子越擰越緊,這幾年一直在李世興的庇護之下,洛家那些骯髒事一概被他擋在了外頭,半點也傳不到她耳中,她只知道當初自己出嫁時,李世興雷霆手段奪回了被繼母搶過去的生母嫁妝,不但如此,還狠狠地敲了洛家一筆,亦正因為此,讓她認為此人不但草菅人命、殺人如麻,還是個見錢眼開的貪婪之徒。
事過境遷,如今再想想,她竟突然明白了當初的李世興,無非是想着替她出出氣罷了。同一件事、同一個人,換了個心境,撥開那名為‘偏見’的擋眼布,她更能看清一個人待她的真心、為她所做的一切。這些年,終究是她慢待了他,而不是他薄待了自己。縱然他開始的手段她至今不敢苟同,可成婚以來,他並無半分對不住她!
她突然生出幾分焦慮來,他明明活着卻不肯歸家,難道是對她已經失望了?失望到連親生兒子都寧願放棄,也不願再見她一面。假若他真的不要自己了,她該怎麼辦?
洛芳芝茫然地望着前方,頭一回,感覺前景一片灰濛濛。這種不知所措的感覺,比當年得知親生父親為了兒子強行退了與范家的親事,將她送入虎口更加難受。
洛芳芝知道了夫君仍在世之後會做些什麼,柳琇蕊並不清楚,她也只是從紀淮口中得知,李世興已經明白他還活着的事瞞不住了,這兩人最初的結合,並不美滿,但經歷過種種的不愉快與悲痛失望,她還是希望這兩人能有一個好的結果。就連那個被莫名奇妙退了婚的範文斌,她也希望他能早日放下過去,尋找屬於自己的美滿人生。
春去秋來,還差幾個月,紀淮任期將滿,是去是留還得等吏部文書下達。曾經那愛粘娘親的小易生,如今已經可以扶着大人的手搖搖晃晃地走幾步了,只是那愛粘人的性子始終如一。
“這幾份是送到京城去的,這些是送回燕州。給京城的那裏裏頭,我特意加了些給堂嫂、大嫂及小嬸嬸的,這些可千萬別搞混了。”柳琇蕊再三叮囑着雲珠。
雲珠點點頭道,“奴婢都清楚了,夫人放心,絕對不會搞混的!”
佩珠月前嫁給了吳掌柜的長子,訂親前柳琇蕊已經銷了她的奴籍,雲珠便是柳琇蕊提上來頂替她的。
威國公府的世子夫人陶靜姝,現已懷有身孕,可早段日子時卻出了點意外差點小產,如今便被大夫要求卧床靜養。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導致她差點失去肚子裏的孩子,柳琇蕊卻不甚清楚,也不好就此問題去信問家人。府中除了有孕的陶靜姝,柳琇蕊親大嫂陳氏亦傳出了喜信,兩位少夫人先後有孕,讓柳家眾人簡直樂壞了。
但這些都不足以讓柳琇蕊意外,最讓她意想不到的便是柳敬北,一直不願娶妻的鎮西侯柳敬北,年前迎娶了光祿寺少卿袁大人的嫡親妹子,有克夫名聲的袁家小姐,柳琇蕊在京城中第一個結交的女子袁少萱的嫡親姑母。
消息傳來,讓正哄著兒子用膳的柳琇蕊差點將小易生的小碗給摔到地上去了。
柳琇蕊在京城時也聽過這位袁小姐的事,受袁少萱所邀到袁府時也有幸見過一面,只覺得那女子性子清清淡淡的,具體為人如何倒不甚清楚,得知她成了自己的小嬸嬸,忍不住便向紀淮問及袁家的事。
“袁大人人品方正,想來他的嫡親妹子也差不到哪裏去。至於那些克夫傳言……三四歲的孩子夭折了也是常見之事,怎能算到無辜的女子身上。至於那個病死的第二任未來夫婿便更好笑了,原本身子骨就弱到了極點,連太醫都說恐不長壽,如今死了反倒賴到袁小姐身上,簡直是荒謬!”紀淮放下書冊,接過向他撲來的胖兒子,抱着他掂了掂,隨口便回道。
小傢伙被他掂得咯咯直笑,一雙藕節般的小胖手緊緊地抱着紀淮脖子,小腿踩在他的大腿上,上上下下地蹦着,一連串歡快清脆的笑聲從他嘴裏逸出來,讓柳琇蕊也無暇再去想其他事。
小叔叔孤單了這麼多年,也是時候找個人陪伴他了,他既然看得上袁家小姐,說明對方確是個好的,作為侄輩,她要做的便是寄予深深的祝福。
“乖兒子,叫聲爹爹來聽聽!”紀淮耐心地哄着沖他笑得眉眼彎彎的兒子。難得空閑,他推了不少應酬,就是為了回家逗逗兒子,聽妻子說些家長里短。
小易生見他不動了,睜着一雙圓碌碌的大眼睛‘啊啊啊’地叫個不停,小胖手使勁地拍着紀淮的手臂,示意他抱着自己高高。
“叫爹爹,叫了才抱高高。”紀淮繼續哄道。
小易生見他就是不肯讓自己如願,小嘴一扁,委委屈屈地朝坐着看好戲的柳琇蕊望去,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瞧着好不可憐。
柳琇蕊笑盈盈地沖他揚揚眉,就是不出聲。小傢伙看看爹爹,又看看娘親,‘哇’的一聲便哭了起來,嘴裏還抽抽搭搭地抗議,“爹爹,壞!”
紀淮一怔,臉上瞬間大喜,用力將兒子抱得高高的,放聲大笑起來,“好小子,總算肯叫爹了!來,再叫一聲!”
小傢伙已經會說幾個簡單的字,可是就不肯叫爹,心情歡暢的時候偶爾還會喊一聲娘,讓紀淮滿是冤念,往日得了空便抱著兒子哄他叫爹。
柳琇蕊也是大為驚喜,望着長長的睫毛上還掛着淚珠,小臉蛋上卻滿是高興的笑容的兒子,忍不住也逗他,“易生,叫娘,叫聲娘來聽聽!”
小易生張着小嘴望了望她,又望望抱着自己的爹爹,果斷地別過頭去,抱着紀淮的脖子跳個不停,“爹爹,高高,高高!”
紀淮哈哈大笑,一下便將他舉過頭頂,再抱回懷中,如此往複,直樂得小傢伙咯咯咯直笑。
柳琇蕊望着這對越玩越瘋的父子,無奈地搖搖頭,這小子,典型的有奶便是娘,就是個小沒良心的,也不看看平日都是哪個在照顧他。
“對了,明日我與你一起到知州府去,這小子便放在家中吧,免得到了那裏又哭鬧。”哄著兒子跟奶娘下去沐浴后,紀淮順手替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后便對正疊著兒子小衣服的柳琇蕊道。
“不帶他去也是正理,我只怕留他在府中,萬一要尋我又尋不到,哭鬧起來奶娘與藍嬤嬤她們都哄不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寶貝兒子的性子,一哭鬧起來簡直不讓人安生。”
明日是錦城知州簡浩與永寧縣主長子百日宴,紀淮夫婦便是上門恭賀的。
“既然如此,不如將他送到李家去,有念恩陪着他玩耍,想來便會好些,李府裏頭有李夫人她們,讓奶娘與藍嬤嬤也跟着過去。”紀淮想了想才提議道。
柳琇蕊動作一頓,思量了一會也覺得這樣是最好不過了,兒子有了玩伴,又有信得過的人照顧着,她也放心得下。
原打算到金州去的洛芳芝,得知夫君仍好端端地活着,並且也在此地,自然不會再想着搬走了。柳琇蕊不清楚李世興與她當中發生了什麼事,但如今李世興已經歸家,李宅有了男主人,小念恩有了親爹,她也不禁舒口氣。至於李世興與洛芳芝的關係,她幾個月前曾見過他們,瞧着倒是平平淡淡的,看不出是和好了,還是繼續僵持着。問紀淮,紀淮也只是搖搖頭,只道各人有各人的緣分,旁的強求不得。
第二日一早,夫妻倆親自將兒子送到了李宅,柳琇蕊與洛芳芝閑話了幾句,見她神色平和,舉止投足間又是初見時溫婉秀雅的‘洛夫人’,再不見大半年前那種認命般的抑鬱。或許,再多的轟轟烈烈,都會慢慢歸於平靜,人生在世,能執手相守到老便是天大的福份。
因怕誤了時辰,她也不敢久留,謝過了洛芳芝,又細細叮囑了奶娘及藍嬤嬤一番,這才與紀淮告辭出門,上了往錦城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