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小草莓所有高一的新生,都必須參加這次大會。人手一本學生手冊,排着隊往禮堂走。
夏日太陽的熱氣還沒散去,烤得地炕腳。
一個班分成兩隊,男女各一隊。南檸排在女生隊的末尾,他們班女生比男生少,後面接上來幾位男生。
宋成彥和周恭臨自覺站在她身後,衣服往肚皮上一卷,邊用學生手冊扇風邊用眼睛打量隔壁班的女生。
白陸排在男生隊靠後的位置,南檸稍微往後一瞥就能看到他。他手裏捏着學生手冊,像是一點都不熱,安安靜靜地站在一群散着汗臭味的男生當中。
唯獨耳朵和臉頰染上的那一丁點淡粉,顯示出他還算個常人。
南檸用手冊擋在額上,往前走的同時頻頻回頭。
高一一共有二十個班,教學樓通往禮堂的路不算短。大家擁簇着,談笑的、圍追打鬧的很多,班主任們跟着在旁邊吼兩嗓子。
跟早晨開張的菜市場一樣嘈雜。
身後打鬧的男生突然往前一推,撞到白陸背上。他蹙眉回頭,一滴汗順着臉頰滑到白皙的脖子裏。
後面的男生嬉皮笑臉給他道歉,“不好意思啊。”
再後面的男生推那人,“好好道歉,沒看南姐盯着你呢!”
男生往南檸方向一看,果真,南檸正雙頰紅撲撲地看過來。
在課堂上大家都察覺到南檸對這個‘聾子’有那麼點好感,大家順水推舟,索性燒一把火把他們倆的曖昧給燒起來。
男生立馬賣乖似的給南檸敬了個禮,“南姐,對不住你家這位了嘿!”
說完,還好心似的幫白陸撣撣他背上的灰。白陸往邊上一讓,沉默着躲開男生的手。
這麼一動,他臉上又滑下一滴汗,進了白T恤的領口,染濕成一個小黑點。
南檸眼光微閃,乾澀的喉嚨一動,咽了口唾沫。
真他媽像仙人。
宋成彥目光掃遍了周圍的姑娘們,回頭時就見她一副很渴的樣子盯着白陸。他用手冊嗒嗒打着南檸肩膀,“真上癮了?”
南檸懶得回他,見白陸不朝這邊看她也轉過頭。
宋成彥不死心,離了隊跟她並肩走,肩膀推她,“不要慫啊,看上了就上唄。”
“還是你怕了,下不了手?”他笑得一臉欠揍,“要不要我幫你?”
南檸拿着手冊在臉頰上扇風,輕輕切了聲,“你看我什麼時候怕過。”
一激就說真話了。
宋成彥一手攬住她肩膀,低頭湊過來,一頭的汗味。
“誒,要不我倆打個賭。”
“什麼賭?”她嫌棄地皺鼻子。
宋成彥笑着說:“我追那個杭佳雯,你追白陸,誰先追上誰就贏。”
杭佳雯是高一新生中的年級第一,就是他最近看上並持之以恆在追的女生。
南檸不以為意一笑,“賭就賭,我要是輸了,把頭髮剃光了來上學,你要是輸了的話……”
她腦袋離他一尺遠,上下瞄了下宋成彥,“你就脫光了跑操場。”
南檸最呵護的,可不就是她那一頭烏黑順滑的長發。宋成彥從記事起,她就一直是長發的模樣。
後面偷聽的周恭臨驚訝插嘴,“我靠,你們倆玩這麼大!?”
主要是宋成彥輸了的話,犧牲大。
宋成彥兩手護住自己胸,“喂喂喂,太不公平了,好歹給我留條內褲吧?”
南檸笑着點頭,“行啊,那你就脫得只剩一條內褲去跑。”
“成,”宋成彥揚臉,“小爺我怕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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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堂里開着空調,一走進來渾身舒爽,同學們都貪婪地往裏鑽,還有些要挨着邊上的空調坐。
禮堂一共有四個門,一班到十班從前兩個門進,十一班到二十班從后兩個門進。
五班同學進來后,原本還算安靜的禮堂突然炸了鍋似的,一個個吵着鬧着,互相推攘,惹得前排的同學回頭。
第三排是二班同學,男生坐兩邊,女生在中間。
中間那一塊,有幾個女生頻頻回頭,小聲議論着:
“哪個是南檸和趙婧啊?”剛開學不久,就聽說五班有兩位很漂亮的女生,學校里很多男生都去他們班蹲點找人。
坐在顧希芸身邊的一位女生說:“那個個子不高,脖子上戴黑色絲帶的是趙婧,宋成彥搭着的那個女生就是南檸。”
宋成彥天天跑到五樓候在一班門口等杭佳雯,她們早就認了個熟臉。
“就頭髮很長的嗎?”
女生悄聲說:“對啊,你看看她跟男生還真是沒有避諱,我聽說高二有男生到5班門口去給她送情書呢。”
低頭看書的顧希芸耳尖微動。
另一個女生道:“我有同學在5班,她說南檸好像在追他們的白陸。”
顧希芸抬起頭,恍惚看着前面舞台。
“白陸又是誰?”
“一長得很白的男的,聽說耳朵不好。”
“吶,就是那個,又白又高的那個。”
顧希芸咳了聲,撇頭輕聲提醒她們,“班主任過來了。”
顧希芸是他們班學委,中考進來的成績排名年級第五,她人話不多很安靜。班主任似乎很喜歡她,開學第一天班長還沒定下,就先讓她當學習委員。
女生們訕訕回頭。
二班班主任管得嚴,之前說過進了禮堂后不要東張西望,每人都帶上了英語單詞本默背。
前面幾個班跟被點了啞穴一樣,死氣沉沉的,五班一進來裏面氣氛活躍許多。
下面幾個進來的班級也被帶動了氛圍,禮堂里一時喧鬧不息,談笑的聲音大得快要掀掉屋頂。
倪晗晗給南檸在女生當中留了個位子,南檸剛要過去,宋成彥突然一把拉住她,“誒,忘了我們剛才說了什麼嗎?”
他沖南檸擠眉弄眼,“你去坐我那,我跟小白兔坐。”
宋成彥兩手插兜,就這麼大步往倪晗晗方向去,途徑好幾個女生的座位,他直接從人腿上跨過去。
一落座,手搭上倪晗晗腦袋揉了揉,“小白兔,渴不渴?”
一群女生中,就他一個男生。
倪晗晗瞪着他,“檸檸呢?”
他往過道左邊一撇嘴,“那兒,追漢子呢。”
“這邊是女生坐的,你去換回來!”
宋成彥痞痞道,“誰規定男生就不能坐中間了?你性別歧視。”
倪晗晗哼了一聲不再理他,宋成彥往椅子裏一躺,有點累,閉眼準備睡覺。
旁邊同學一個接一個往左邊移,倪晗晗一偏頭,就看到趙婧在宋成彥另一邊坐下。她沖倪晗晗勾了勾嘴角,沒出聲喊宋成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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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道左邊。
白陸坐在最裏面一個,宋成彥的座位和周恭臨的擱在一塊,在中間。她經過周恭臨,對方哎了兩聲喊她,沒理。
停在班長歐晨光邊上,南檸靠着身後的椅背,歪頭笑着說:“班長,好人好事,換個座位唄?”
歐晨光旁邊就是白陸。
白陸餘光里有個黑影,他抬頭,南檸正歪頭笑着,紮起的長發垂在胸前。
她身上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歐晨光驚慌起身,“好的,我坐你那。”
歐晨光到宋成彥原來的位子坐下。
南檸翹唇一笑,在白陸右手邊坐下。
她熱,右手拿起小冊子往臉上和脖子上扇風,細細的風往白陸那邊吹,帶着些許甜味。
隔壁座上的男生同南檸開玩笑,“南姐,你這是打入我們內部了啊,不怕被殺個片甲不留?”
南檸挑眉,很有文學素養地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白陸兩手隨意搭在扶手上,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聽到她的話輕輕發出一聲哼。
南檸挑頭看他,“你終於吭聲了啊。”一手不注意碰到他手背,對方迅速收回,睜開眼。
他手拿開,她就一隻手一隻手慢吞吞搭上他剛碰過的扶手,手心覆蓋手背。
明明有空調在吹,空氣中卻慢慢騰起了熱。
白陸不動聲色,身體盡量往左邊靠。
南檸腦袋湊過來,說話時兩個小酒窩時隱時現,“五十塊錢,你還記得我嗎?”
五十塊錢?
白陸愣了下。
南檸用手點了下自己露在外面的膝蓋,那上面結的疤已經褪了,暗光下也看不出什麼。
“那天晚上你拎着個蛋糕,撞到我了,給了我五十塊錢。”南檸兩腿交疊翹着,側身靠在椅子裏,偏頭看着他,“還記得嗎?”
近距離地看他,他皮膚依然很好,不是病態的白,而是那種偏向通透乾淨的白。
他睫毛長而不卷,重重蓋在眼瞼上,像蝴蝶的兩扇小翅膀,眨眼時微顫幾下。
抬頭看過來時,南檸挺了挺腰,拉高胸前的領口。
白陸嘴唇動了動,“還錢。”
眼下的她看起來一點事都沒有,連塊創口貼都沒貼,白白浪費五十塊錢。
南檸嘴一咧,半邊臉靠在椅背的紅布上搖頭,“不還,你還差我精神損失費。”
“那天不只是我的責任,你也有。”白陸認真說。
“那麼你現在是想說,”她也一臉認真,“要我對你負責?”
白陸下意識離她遠一點,“不用了。”
南檸坐正,彎腰轉到他面前,這兒燈光太暗,根本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她戳戳他手背上的肉,換了個話題,“那天你生日啊?”
白陸抽回手,舉着學生手冊擋住她湊過來的臉。
隔着一本小小的書,南檸手指還在摸索着往他胸上戳,嘴裏不停問:“到底是不是?是不是呀?”
手指被小冊子打了一下。
“不是,”他語氣不耐煩,“就算是,也跟你沒關係。”
南檸捂着被他打的那根手指,“哦……”
反應了幾秒又問:“那你的意思是,不是的話就跟我有關係了?”
越理她,她就越來勁。
白陸索性閉上眼,把左耳上的助聽器取下來,周圍的聲音變得含糊。
沒意思,這麼不愛搭理人。
南檸從口袋裏掏出五十塊錢,準備塞他褲兜里,手剛要碰到他口袋又突然收回來。
敲敲另一邊男同學的扶手,“有筆嗎?”
那男生說:“大姐,我又不是來簽名的,帶筆幹什麼。”
南檸環視了下周圍這群人,前面是四班的,幾個男生都低頭在看書。
旁邊男生起身幫她借,拉前面那人衣領,“兄弟,借支筆用用。”
筆借了回來,南檸將冊子放腿上,紙幣壓在冊子上。
剛下筆,又頓住了。她問旁邊男生,“草莓怎麼寫來着?”
男生笑:“南姐你幹嘛呢,草莓小學生都會寫吧?故意調侃我?”
“我說的是英文。”她說。
男生笑容僵在臉上,默了默,“我再幫你問問吧。”
又去拉前面的同學,四班同學寫在一張紙上遞過來給他們。
男生看着她把草莓的英文謄寫在五十塊錢紙幣上,覺得新鮮,“這是幹嘛呢?”
“還人家錢。”
寫完,將紙幣對摺又對摺,再對摺疊成小方塊。
掏出口紅,南檸在嘴上抹了一層,殷紅的嘴對着小方塊輕輕一抿,落下一個粉色唇印。
趁白陸沒睜眼,將小方塊悄悄塞進他褲兜里。
‘還款者:
yourlittlestrawberry’
你的小草莓。
朝人多的方向走了幾步,回頭,他還站在路燈下。
暈黃的燈光籠住他的身體,地上的影子被縮成分辨不清的一團。
“你說你都出來了,真不打算過來吃點東西?”南檸手指勾着書包背帶,包斜在她肩上。
白陸站在光線下看過來,她偏着頭笑,壓根沒有短訊里說的那麼焦急。
“Help!Help!剛才把錢全都給了你,我現在沒錢打車回家了!”
騙子。
幾步跨到她面前,伸手撥掉書包上另一根擋在拉鏈上的背帶,‘刺啦’一下拉開包,把手裏的錢塞進去。
錢一脫手,白陸立馬繞過她往路邊攤走。
南檸邊拉上書包拉鏈,追上來與他並肩,“你想吃什麼,我請客,算是還刷你飯卡的錢。”
“不用。”他讓開,走到一個賣面的小攤。
路邊隨意擺放着幾張小桌,有穿校服的學生坐在那吃東西。
“老闆,一碗涼麵,謝謝。”白陸在自己兜里掏錢。
老闆是一對夫妻,生意不錯,一邊忙還能一邊跟客人談笑。男的在煮麵,拌涼麵的活就交給了女的,她動作很快,剛給前面客人拌好一份,接着就給白陸做。
“要不要辣,要不要香菜?”女老闆手裏不停忙活,笑着問。
白陸說:“微辣,要香菜,在這吃。”
南檸湊在旁邊捏鼻子,“你還吃香菜啊?”
白陸沒回她,女老闆手裏迅速加花生米加作料,看了眼南檸說:“香菜吃着香啊,小姑娘要不要來份面?”
南檸嫌棄地往後退了兩步,“那玩意兒味道不奇怪嗎?”
“很多人都喜歡吃的!”女老闆說話帶着點口音,不像本地人,“小姑娘不喜歡吃也可以不加。”
“那行吧,”南檸看看白陸,“我也要一份涼麵,多點辣,不要香菜,也在這吃。”
一份五塊錢,南檸自己掏的腰包。
兩人坐在小凳上,這一桌人剛走,碗已經被收走,桌上還粘着湯漬和麵條。
南檸兩手捏着碗的邊沿端着不動。
白陸抽了兩張面紙,不等老闆過來就自己擦桌子。
她這邊沒被擦到,腳尖輕輕敲他鞋,努着嘴示意。
他腳往回縮,對方就追過來踢。最後,白陸把整包面紙都扔她面前,讓她自己擦。
南檸也不再逗他了,筷子在潑了紅油的涼麵里攪動,“吃這個不會拉肚子吧?”
對面人的吃相很文雅,跟四周熱鬧的環境格格不入。
“那你別吃。”桌子和小凳都矮,他吃面時需要駝着背。
南檸學他挑起一筷子咬兩口,沒注意吸了口氣,“咳咳——!”
辣味一下沖入鼻腔,嗆得厲害。
臉頰騰地就熱了。
南檸伸出舌頭扇風,看着安靜吃東西的白陸,口齒不清問:“怎麼你不覺得辣嗎?”
他碗裏,顏色確實比她的‘素’多了。
“不覺得。”聲音都聽不到一絲起伏,看來是真不辣。
辣歸辣,這味道倒是挺勾人的。
筷子挑着面,一根一根往嘴裏送。南檸剛吃了幾根,對面人突然就把碗往前一推,站了起來。
她匆忙呲溜把掛在嘴上的面吸進去,也站起來,“你怎麼這麼快?”
白陸抽了張面紙走,後面的人忙拽着書包跟上,“這就回學校了,你就不送送我?”
他腳步沒停,一直朝着學校的方向。
南檸停下。
夏夜裏起了微微的風,撫過她額頭被辣出來的細汗,覺着渾身都舒暢了點。
她轉身離開,到路邊攔的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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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已經快十點了,家裏漆黑一片。南檸打開燈,空蕩的房子裏聽不到一絲人為的動靜。
“我回來了。”她換了拖鞋進來,書包扔在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