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次日清早一起來,洗漱過後,她推了窗子,一陣涼風就竄了進來,寶靈端了一碗銀耳枸杞粥和一盤雲切糕進來,她吃了小半之後便飽了。
“小姐現在過去給老太太請安?”寶靈打發一個二等丫鬟進來收拾了東西,然後開口問道。
“嗯”她點了點頭,自行取下了放在綉着少女浣紗屏風上的白色斗篷,“昨個兒夜裏父親什麼時候回來的?”
“是過了三更才回來的,回來之後便在大太太那兒歇下了,被元姨娘曉得了,又差人請了過去。”寶靈說道。
這元姨娘自來會來事兒,這老爺好不容易在大太太那兒歇一回,這元姨娘倒好,又叫人給請了過去,這請老爺過去,除了說四小姐打了五小姐的事兒還能說什麼?這二房沒個消停,好了,這下又鬧得長房沒個消停了。她們這些丫頭還是最心疼小姐的,這小姐自來就是個這麼柔軟的性子,被人欺了不說,可是這心裏都是真正兒的難過,這回老爺做出這般讓小姐寒心的事兒來,小姐面上不顯,她們也知道小姐心裏頭難過的緊。
她去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老太太這回又拉着她的手說了許多的話。
“可憐我環姐兒,瞧這瘦成什麼模樣了?”老太太一臉心疼地看着她纖細的手,又嘆了聲氣,“我再去同你父親商量,你……哎……”老太太連嘆了幾聲,這眼淚就只差落下來了。
這不說還好,一說起來寶珠都跟着紅了眼睛,可憐她家小姐。
“祖母,婚姻大事,自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孫女兒自來是沒有話語權的。”她說道,眼裏含着一泡淚水,配上這麼一張臉,任誰看了都心疼,“孫女兒多謝祖母關愛,但是這婚事已定,再如何也改不了了,祖母也不必為孫女兒傷心了。”
老太太被她這番話說的一愣,這前兩日可不是這樣的,這不是還去求了顧承芳么?再者她又在她耳邊說了那麼多,怎麼就突然變了?老太太怎麼說也是在這后宅里鬥了大半輩子,這做戲的本領可不比那些唱戲的差,這淚珠子頓時就掉下來了,將顧玉環拉進懷裏,哭道:“可憐我親親孫女,都是祖母沒用!”
老太太哭,她也哭,頓時祖孫倆哭做了一團,屋裏頭伺候的人也垂着頭不說話。
哭了好一會,外頭的丫鬟說了聲:“五小姐來了。”
顧玉盈穿着件白色綉着紅梅的褙子,半領上是一圈白色的兔毛,一張小臉因為外頭風大而凍得通紅,猩紅色的披風被邊上的丫鬟拿着,她今年也是十四的年紀,只比顧玉環大了兩月有餘,雖比顧玉環生的高挑些,但是這身子卻沒有她豐盈。眉間生了一顆小小的紅痣,讓她看着多了幾分靈動,如玉的嬌臉上,還有些許腫,看着叫人心生憐惜。
“孫女兒給祖母請安了。”她聲音細柔,帶着女子的溫婉柔軟。
老太太對這個孫女也沒多少喜歡,不過這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況且,前兩日自己的親親孫女兒還打了她一巴掌,她招了招手,便把顧玉盈拉了過去,“你四姐姐是那個潑皮的性子,也怪我這個做祖母的沒教好,委屈盈姐兒了。”
老太太話都這麼說了,顧玉盈也不好說什麼,顧玉嬌那個性子,顧府上上下下也都是知道的,她若是說怪顧玉嬌的話,倒是顯得她小肚雞腸了,她垂着眉,看了眼眼圈哭得紅紅的顧玉環,攥緊了手裏的手帕,仰起頭微微一笑,“孫女兒曉得的,孫女兒也未怪過四姐姐。”
“祖母曉得你是個好孩子。”老太太這才滿意地拍了拍顧玉盈的手。
祖孫幾個說了會兒話之後。老太太便有了倦意,顧玉盈和顧玉環是一同離開松鶴堂的。
“好幾日不見六妹妹了。”顧玉盈回頭看了一眼顧玉環,微微笑道。
顧玉環也停了腳步,回過頭揚起了笑,“是呢,聽說五姐姐定親了,還未恭賀姐姐呢,那張家的公子聽說可是一等一的才俊。”
顧玉盈一愣,沒料想到顧玉環會直接提起這事兒來,畢竟顧玉環的親事也才定下沒多久,別人不知道黃家來提親時要求的人是誰,她可是知道的,一個沖喜的,哪裏在不在乎這身份的高低,她又適齡,這黃家提親時,提的就是她,不過姨娘在父親那兒哭了一回,這才換了人。
當然,這話她和父親還有姨娘都是咽在肚子裏的,她可不傻。
她暗自打量着這個柔弱的妹妹,都說先夫人生的是讓人驚艷,她很小的時候見過,但是那時實在年幼,哪裏還記得這些?但是,從這個妹妹身上,便也知道先夫人到底是個如何的模樣。
只可惜,美則美矣,卻是個傻的。
想到此,她才勾了勾唇角。都是女兒家的心思,她也是一個美人胚子,不過在顧玉環面前卻失了幾分顏色,不過,那又如何,這個顧家,父親是掌家人,她是父親最喜的女兒。
“五姐姐可還好,妹妹那兒有瓶雪凝膏,最是養顏的,待會子便叫寶珠送過去。”她皺着眉,看着顧玉盈有些許紅腫的臉頰,一雙水汪汪的杏眼裏滿是擔心之意。
“妹妹有心了,無礙的,那膏子名貴。”她笑了笑,袖口下的手微微握緊了些,顧玉環不說起還好,一說起她便會想到顧玉嬌那個沒頭腦的,若不是身後有老太太撐腰,她哪裏會給顧玉嬌打她的機會?到底是她身份低了,嫡女和庶女,這其中差別可是極大的。
“再名貴又怎能比五姐姐?”她微微一笑。
顧玉盈側目打量她,顧玉環眼圈還是紅紅的,看着楚楚可憐。
模樣還是以往的模樣,說話的語氣也同以往絲毫不差,但是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是又說不出來到底事何處不對。
姐妹倆只說了一會兒話,外頭又開始落雪了,兩姐妹這才依依不捨地分了手。
入了冬的廣陵,雖比不得北方冷,但是這風兒一吹,也真是冷到了骨子裏。
寶靈從庫房的管事那兒剛領了新炭回來,便見顧玉環枯坐在鏤花隔窗邊上擺放着的美人榻之上,心裏卻不是滋味。
自小姐被老爺罰了一頓之後,便好似是變了,就拿黃家的婚事來說,前些時候,小姐是日哭夜啼的,這被老爺罰跪了一回之後,這性子倒是變了些,也不再去說那不盡人意的婚事了,幾乎是當做沒這回事兒一般。
只怕是被老爺寒了心罷!寶靈如是想着。
其實寶靈想的也不錯,顧玉環也確實被顧乘芳寒了心,想她和顧玉盈同是他的女兒,她還是嫡女,兩人卻相差極大。不論這婚事如何,但是她終是不敢想,父親竟然會拿自己給顧玉盈鋪路,當真是諷刺至極了。
“小姐在想什麼?屋裏的炭都快熄了。”寶靈加着炭火,又看了幾眼屋子裏伺候的兩個丫鬟,心裏酸澀又氣憤,她們家小姐雖然不受寵,但是總歸是顧家名正言順的嫡女。
“寶芝,屋裏的炭火快熄了,你還想着小姐自己去加不成?”
寶芝正坐在綉墩打絡子,站起身看了寶靈一眼,這才不情不願地去加炭火。
寶靈見她這模樣,實在是氣不過,心中就跟堵了一塊大石頭一般難受地緊。好歹她們家小姐是正兒八經的顧家嫡女,這院子裏的下人眼裏□□這個主子,巴不得去舔五小姐和元姨娘的腳,同是顧家的小姐,她們家小姐可是入了族譜的嫡女,哪裏是五小姐一個妾生的能比的?寶靈真是越想越氣,這府里上上下下,有幾個將小姐當做真正的主子來待的?
……
陳家的新宅是十年前搬到匯出衚衕的,匯出衚衕處於鬧市之間,門前兩隻威武霸氣的石獅子,硃紅色的大門上是獸型銅扣鎖,進門便是一塊麒麟影壁,上頭刻着字。
而今陳家出了一位陳玄朗,這陳家在廣陵的位置可是水漲船高,這陳家嫡出的一脈不見有多出息,這門面倒是由一個婢生子撐起來的。
說來這陳玄朗在陳家的地位也尷尬,早些時候,陳老太太嫁過來近五年無孕,便去寺里去求子,大師說是這陳老太太命里有個劫,這子孫線斷了,要讓這前頭有個人幫她擋災,這意思不就是要讓陳老爺的妾生下庶長子?這老太太自然是不肯的,便讓陳老爺從旁支過繼過來一個庶出的孩子作為庶長子養在陳老爺的妾膝下,果不其然,老太太次年便生下了陳二爺,老太太自然不會讓這旁支的孩子越過自己的孩子去,便將這孩子往廢里養,養的懦弱無能,她倒是沒想到,這麼個孩子的庶子倒是水潭之下的游龍,撐起了這陳家。
守在門外的兩三個小廝左右張望着,昨個兒就有消息傳回來了,今日三少爺就要到廣陵了,早早地,老夫人就叫他們幾個在外頭迎接了。
一輛普通的藍布馬車緩緩在陳府門前停下,幾個小廝相望幾眼,立馬躬身去迎接。
馬車簾被掀起,走下的是一個穿着墨綠色直綴披着狐毛滾邊的男子,長身玉立,神情淡漠。
“給三少爺見安,少爺這一路來累着了罷?”一個小廝小心翼翼地開口,心裏對這位三少爺還是有些怕的。
“無礙。”陳玄朗回了二字,便對身後的元寶說道:“東西都送到我屋裏去。”
雲寶得了令,收拾好東西便去打點了。
陳老太太和陳老太爺那頭已經得了消息了,早已備好了吃食,想着陳玄朗舟車勞頓,用了膳之後便可歇息了。
“回老太太老太爺,三少爺爭正往這頭來。”
老太太穿着件藍色綉福祿壽的長褙子,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對身邊的老太爺念道:“可算回來了。”
老太爺掃了她一眼,端穩了手中的茶杯,自己那幾個親孫子一個個都不知是什麼混樣子,倒是這麼個沒多大血親的孫子,是個出息的,他對這個孫子,他是又愛又怕,說到底,不是親孫兒。
“三少爺來了!”
厚重的帘子被一個穿着粉色短褙子夾襖的丫鬟挑了起來,隨後便是外頭丫鬟小廝請安的聲音,直至那人進了屋子,帶着外頭的寒氣。
“不孝孫拜見祖父祖母!”陳玄朗一撩衣袍便跪了下去。
在老太爺看來,他背脊筆直。
他的父親只是一個旁支抱過來的庶子,身份低微,他不過是一個婢生子,更是庶子中的庶子,但是此刻跪在地上的高大男子,誰也不敢去說他的身份卑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