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22.第二十二章

陳玄朗離開揚州的這個晚上,顧玉環做了個夢。

她夢見了陳玄朗的少年模樣,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在夢裏,身形瘦小,如今的陳玄朗雖然身子也見不得多麼健壯,但是比起以往,那是好了許多,穿着身半舊不新的衣裳,就站在她白日裏埋裝着雪水的罈子的那棵梅花樹下,而後便是漫天的梅花飄落,落在少年的身上,又飄落在地上,少年抬頭看了一會,抬腳將滿地的梅花踩在腳下,再抬頭去看,看見的人穿着緋色官服,腰間束着金色腰帶,掛着一塊晶瑩剔透的葯玉。他的身後是綿延無盡的石階,鋪着大紅色的地毯,蔓延至那巍峨的宮牆之中。

“小姐可是夢魘了?”寶靈披着一件外衣進來點了蠟燭,將喘着氣的少女擁在懷裏,輕柔地撫着少女單薄的背脊。

只是個夢,但是那雙眼睛似是能夠穿透人一般,透着寒意……還有殺意。

這是她沒有見過的陳玄朗,即便是在大牢裏的時候,面對黃輝的時候,她都沒見過陳玄朗露出過這樣的眼神。

“小姐早些睡吧,奴婢就在邊上守着,明日就回去了,小姐不要怕。”寶靈的聲音輕柔,漸漸將顧玉環的心穩了下來。

燭火很快就滅了,她縮在被窩裏,睡意漸漸襲來,似是漲潮的海水一般將她淹沒,她就似是海面上的一塊浮木一般飄搖。

……

愈近年關,氣候便越冷,一回顧家,顧玉環便病了。

這一病,便病了十多日,這葯日日都在喝,才稍有了氣色,身形更加消瘦了,那腰肢似是一隻手便可以握住,本來便是鵝蛋臉,這病了十多日,小臉也瘦了許多,帶着幾分蒼白,下巴更加尖了,模樣叫人更加心疼了。

“小姐,胡小姐來了。”

胡婼倩前兩日便聽說顧玉環病了,這兩日聽說她好了些,才帶着丫鬟過來看她。

她穿着身蓮青色金線綉百子榴花西洋衣裙,頭上戴着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小臉被掩在斗篷領子上的一圈絨毛之中,只露出一雙好看的眼睛來。

“前兩日便聽說你病了,姑祖母說等你好些了再來看你,怕你身子弱帶了寒氣給你。”她解下斗篷,遞給手邊的丫鬟,將一隻精緻小巧的暖爐抱在懷裏。

顧玉環這幾日已經好了不少了,她穿着件蘭色素錦衣袍,胡婼倩來之前,她正在看書,就是陳玄朗送給兄長的那本書,她病了的這些日子實在無聊的緊,這書來來回回翻了好幾遍都看不進去,怪不得是孤本,只怕是很多人都看不懂。

“你也不怕我過了病氣給你。”她笑着去拉胡婼倩的手。

兩人關係愈發的好,胡婼倩雖然沒來顧府,但是這東西都是一件件兒地往她這送,這郡主的東西,哪裏都有差的呢?

“我身子健朗着,倒是你……”胡婼倩上下看了一眼,落在顧玉環鼓起的胸脯之上,“全身都瘦了,就這兒沒瘦。”

顧玉環被她說的面紅耳赤,雙手捂在胸前。

“真經不起逗。”她笑道,“不逗你了,我此番來,是來辭別的,母親的信昨日就到了,我哥哥已經在接我的路上了,保不齊哪天到,到了我就要回京城了。”

“你不在這邊過年了再走?”她知道胡婼倩口中的母親便是公主,但是胡婼倩不提,她也不說這檔。

“不了。”她搖了搖頭,“陳玄朗應當是要回揚州的,不過我這回回京城還是能看到他的。”

少女提起心愛的男子,一雙眼睛十分明亮。

“你可要幫我看好他,要是他定親了,我當真會傷心死的。”胡婼倩捧着心口,做出哭的表情來,逗得顧玉環一笑。

“三表哥三年內都不會娶親的。”她眨了眨眼睛,到她死,陳玄朗還是孤家寡人一個,黃家滅后,陳玄朗又將升遷,到那時,娶得人該是誰呢?

“你如何知道?”

顧玉環笑了笑,她自然是知道的,她是活了兩輩子的人,雖然命不長,但是陳玄朗在她死之前有沒有娶妻,她是知道的,她覺得,像陳玄朗那樣的人,心中應當是沒有兒女私情的,他的眼裏,應當只有權勢,滔天的權勢。

“我聽外祖母說的,三表哥如今心在仕途,無心兒女之事。”這話是她胡亂說的,但是這確實是真的,若是陳玄朗想娶妻,哪裏會有人不嫁?

“當真?”胡婼倩睜大了眼睛,面上欣喜難以掩蓋,她自然是高興的,她這般喜歡陳玄朗,等他三年又能如何?她自然是願意的。

“真的。”她捏了捏胡婼倩的手,“我覺得你和三表哥是極相配的,若是三表哥能娶到你,是他的幸事。”

這話說的不假,日後陳玄朗的官會越做越大,但是根基並不深,若是能娶胡婼倩的話,那就是公主的女婿,和皇家人扯得上關係,不論是在官路上還是如何,都不必一步步走的艱難了。

胡婼倩聽得紅了臉,但是又十分地高興,“等你嫁到京城來了,我帶着你逛遍京城。”

京城……

顧玉環微微笑了笑,溫柔地點頭,若是可以不去,她這一輩子都不想踏進京城。如果這輩子依舊同前世那般,黃家會倒,她還是會死,就像夢一場一般,她一醒過來,回到了未出嫁時,但是和黃家的親事已經定下,來年她便要嫁到京城裏去。

她並不是不想嫁給黃晉容,黃晉容是那三年待她最好的人,若是他生在普通人家該多好,那般好的人,最後家族的責任還是要背在他的身上。

還有安哥兒,才四歲,可惜生為黃家嫡長孫。

……

陳玄朗在山東待了將近半月便回京城了,一回京城便去黃府。

“老師叫學生查的事,有了些眉目,魏程說是東昌府莘縣人,但是學生去查了,並未問到此人,按說如今魏程的地位,若真是莘縣人,應當不會有人不知的。”如今魏程乃是東廠廠督,手下管着叫人光聽名字便覺得害怕的錦衣衛和東廠,這般的人,不論是美名還是罵名,知道他的人都不在少數。

黃輝默了片刻,手中轉着兩顆玉質的珠子,“魏程在皇上身邊侍候了近二十年,十分得皇上的寵信,此人不除,必成大禍。”

早年錦衣衛是直接聽令於皇上的,後來東廠勢力逐漸擴大,錦衣衛見着東廠的人那都是要叫一聲大人的,直至如今,成了東廠養的一群狗,聽令於錦衣衛。自古以來內臣是不得干政的,但是皇上在處理奏摺之時,這身邊伺候的人便是內臣。

陳玄朗自然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聽說這個魏程是十八歲才凈身進宮的,那他前十八年是在何處?連家鄉是何處都是胡謅出來的,那麼魏程這個名字呢?

黃輝本來是打算從魏程的身邊人開始入手的,但是那魏程是個老奸巨猾之人,極會用人,身邊重用這人他都是接觸過的,對魏程那是十分恭敬和忠心。

“老師也不必太過憂慮,兩位輔臣大人是如何說法?”

陳玄朗口中的輔臣大人說的便是當朝元輔和次輔,大興設元次兩位輔臣,兩位輔臣皆是三朝老臣,元輔還是當今聖上的老師,自然也上摺子參過魏程,但那魏程是內臣,平日裏又十分得皇上的信任,皇上三言兩語地將元輔說了幾句,又折回去問魏程是不是同元輔有何過節。

“此事便是兩位閣老要查的,照你所說,這魏程不是東昌府人,那麼,他這身份便是個迷,他在皇上身邊侍候了近二十年,若是真有那心思,當真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他想着,又想起已經上任刑部尚書之位的官凜來,“官凜是個人才,希望他不要叫老夫失望了。”

黃輝擁躉的是蕭貴妃之子,乃是皇上的三子,比起太子來,絲毫不差,可惜這出生的晚了些,太子成親幾年並未有子,黃輝連同幾個同僚上了不下十份摺子,哪知這太子娶了陸家女為妃之後,第二年便生了個兒子,一下子堵住了悠悠眾口。

這官凜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自然是要為己用的。

“你倒是有官凜昔日風範,假以時日,保不齊你不會超過他。”黃輝滿意地看着眼前高大俊朗的男子,這是他的學生,在外人面前提起之時,多少是有幾分驕傲的。

“官大人豈是學生能比的?”

黃輝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說道:“容兒前些時候便問起你,他同我這個做父親的不親,倒是同你親,你去瞧瞧他吧。”

“錦川身子可好些了?”錦川是黃晉容的字,他一向都是如此喚他的。

提起這個兒子,黃輝除了嘆氣也不知道該如何了,“他這三天兩天鬧一場的,這葯吃下去時而有效時而無效。”他走了兩步,又問道:“顧家那孩子你見過沒有,品行如何?”

陳玄朗愣了一下,才知道老師問起的人是顧家的那位表妹,若是沒有個什麼意外,明年便是要嫁進黃家的,“老師放心,聽說是個脾性極好的女子。”

“那就好,容兒也要個知冷知熱的人照料着才好,好生照料着容兒,黃家不會虧待她的。”

京城比起揚州來,要冷上許多,即便沒有下雪,但是那風兒一吹,便如同刀子一般刮在臉上。

屋子裏點了淡雅的香,香爐之上的煙霧升起又漸漸散開了。

“錦川棋藝倒是長進了不少。”陳玄朗放下一顆黑子。

“還是比不得退之。”黃晉容笑了笑,一張俊逸的臉十分地蒼白。

他的面前擺了一隻小小的炭盆,他還披着一件灰色的斗篷,和只穿着一身單薄的衣裳的陳玄朗來比,一個是在過冬,一個卻是像在過初秋。

“聽父親說你前些時候回了揚州?”黃晉容落下一子,問道。

“錦川想問我顧家的那位表妹?”他抬頭,“那表妹擔得起揚州第一美人之稱,性子也是個柔和的,錦川會喜歡的。”

“你知道我不是問這個的,你看我這副模樣。”他苦笑了一聲,“哪裏能害了別人?”

他無心娶妻,拖着這副病軀,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何時,今日你看他還下着棋,可能明日便死了,對他來說,死是早晚之事,終日這般受着病痛的折磨,倒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了,至少不必受那般多的痛。他一個連明天都不知有沒有的人,怎能害別人呢?那人若是嫁了過來,兩人也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若是他早早地去了,黃家人又怎會讓她改嫁?

“近來時常做夢夢見一名女子,我總覺得是上天都在阻止我不能娶她。”他笑了兩聲。

陳玄朗沒有細問那夢中的女子如何,但是他卻是認同黃晉容所說,顧玉環若是嫁了過來,到時黃晉容一死,她的日子比在揚州還難過,黃家定這門親事,是給他沖喜的,若是他死了,黃夫人和老師難免會加幾分怨氣到她身上。

“退之,你幫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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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人寵妻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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