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辨蘭
吃飯的地方是向彥選的,在商業街一家高檔的西餐廳。
這個人好像表現得以張言默唯命是從,但從一些地方就可以看出,他實際上自我得很。
張言默沒在意,他來只是為了吃一頓美味的午餐而已,中餐西餐都沒關係,反正他對食物不大挑剔。
向服務員點完餐,向彥殷勤的給他端茶遞水:“先喝口水。”
“謝謝。”張言默沒有拒絕。
來都來了,那就吃得愉快點。
“今天人比較少,難得訂到了窗邊的位置。”向彥笑着看他喝水,看他的嘴唇因為水的滋潤變得更加誘人,特別是無意識下舔嘴唇的動作……
張言默奇怪的抬眼:“怎麼了?”
“我在想……明天我會不會還是和你一起吃飯。”向彥特別深情的注視着他,“你說呢?”
張言默永遠不懂套路,直白的回答他:“明天下雨,我不想走太遠。”
習慣性的套路失敗,向彥早被打擊得沒了脾氣,只好換了個話題,從天氣談到最近新聞里的禽流感。
“你就沒想過把花店的生意擴大?那一小店能賺幾個錢。你不是有塊苗圃嘛,多大?”他突然說到花店。
提到安生立命的本錢,張言默頓時收斂起漫不經心的神色:“沒想過。有十多畝地。”
十二畝地,才半個足球場大,真是小型苗圃中的小型了。擱人大少爺面前,就跟玩兒過家家一樣。
向彥“嘖”了一聲,倒不是說看不起他,他巴不得把張言默扒拉進自己人的圈子裏護着,心想張言默至今都只是守着小花店還不是因為無親無故沒人幫襯么!
於是向大少驀然抓住一股使命感,雙眼望着對方:“以前不敢下手擴大規模是因為資金不夠吧?你現在有我,我跟你說,咱們可以把苗圃擴大成中型在春城多開幾家分店,形成連鎖品牌以後再向春城最大苗圃基地進發,錢不是問題——哎!去哪?”
張言默面無表情道:“洗手間。”
實在是太吵了,果然跟他出來是個錯誤的決定。不過為了美味的午餐,還需要忍耐一下。
向彥頗為苦惱地看着張言默離開的方向,真是,連背影都該死的好看!可惜對方完全不上套,車、房、錢居然沒一樣有用,簡直無從下手啊。
忽然,向彥眼角掃到一抹深藍的顏色,那是一塊西裝布料……
……
張言默從洗手間回來,遠遠看到向彥規規矩矩的坐在位置上,表情肅穆,通身的弔兒郎當勁兒像是被人給拔了個乾淨。
這樣反常的行為,簡直變了個人似的,即便是張言默也忍不住詢問:“你怎麼了?”
向彥被他的嗓音拉回神,臉色不是很好看:“沒什麼——額,我家裏有急事。”
能造成他這麼大反應,肯定不會是小事。張言默瞭然:“那你回去看看。”
向彥勉強扯出個笑容:“嗯,我走了,這頓飯記我賬上……還有,以前是我太冒犯了。”
張言默頂多覺得他聒噪了點,倒沒認為這人有多討厭,於是大方的點頭:“下次不要太吵就好。”
“……”向彥欲言又止:“你……”
這傢伙就一點不好奇?不失望?不驚訝?
恰巧服務員端着餐點過來,張言默勉強分出一縷注意力給向彥,斜着眼睛示意他快說。
“你好好吃!”
憋了半天,向彥屁也不敢放一個,撂下這句話便匆匆走了。
這天以後,他便再沒往張言默店裏去過。
終於耳邊清靜了,兩份菲力牛排張言默沒浪費,吃得很飽。
回到店裏,肚子還有點撐,他正準備出去散步消食,門先一步被人從外面推開。
“老闆在不在!”那人一進來便大着嗓門喊道,引得店裏幾個常客側目。
張言默給他讓路:“我就是。”
“哦?”中年男人眼神在他身上走了一圈,有點輕蔑:“你就是?趕緊來給我看看這盆蘭花。仔細着點,這可是素心寒蘭,弄壞你賣了店都賠不起!”
說起話來頤指氣使的,配合手腕上的勞力士,活脫脫一個暴發戶。
一聽到素心寒蘭,店裏的客人全圍了過來。
素心寒蘭是青寒蘭的一種,株型修長,葉姿優雅俊秀,花色淡綠。到目前為止都沒有技術能成批培育,因為數量極少而尤為珍貴。
今天能有幸一睹素心寒蘭的風采,那太值了!只可惜,現在貌似還不到寒蘭的花期。
中年男人很享受別人艷羨的目光,施施然將懷中的花盆放到地上。
只見廣口的陶土盆里的蘭花葉片細而挺拔,蒼綠的葉片形狀優美,不過那份美感硬生生被焦枯的葉尖給破壞了。
“是常見的蘭葉焦尖哪。”圍觀的客人大多是退休在家的老人,其中一個老爺子摸了摸山羊鬍說道,看起來對蘭花很感興趣。
“我不管這是什麼病,這盆我可花了幾十萬買來的!老闆你就說能不能治好吧!”中年男人仰着下巴,“我看你年紀輕輕,能行么?治壞了可是要賠的。”
客人看不過眼,紛紛說道:“小張懂得多着哩,你莫急。”
“小老闆年輕歸年輕,看過的書不少啊,你就放心吧。”
張言默充耳不聞,仔細察看這株寒蘭,邊用剪刀剪去病葉。
盆里的黑色腐殖土微微濕潤,很符合蘭花的生長需要;葉片偏干,說明沒有澆水到花葉上,顯然不是由於病菌侵染。按理說,春城夏天多雨濕潤最是適宜蘭花生長,發病也不該是枯尖。
“怎麼樣,你能看出病因?”中年男人問道,圍觀的客人都等着聽他說話。
張言默搖搖頭,之前信誓旦旦的客人們一下哽住了,打臉太快,面子上掛不住啊。
中年男人正要大肆嘲諷一番,這小店雖然不起眼,可自打他們準備在春城發展觀賞花卉,便三番兩次聽行內人提到這家店的老闆,語氣中莫不是推崇讚賞,他怎麼能讓絆腳石擋自己的路——
“哼,原來也是浪得虛名……”
“不過,這盆蘭花不是寒蘭。”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驚得失望的客人們目瞪口呆:那可是幾十萬一盆的素心寒蘭,說不是就不是?
他們一致忽略了臉色難看的中年男人,七嘴八舌發問:“怎麼看出來?”
“要是開花了還好說,光憑葉子就看出來了?”
“小張快說說!”
張言默端起花盆到窗前,拉開捲簾讓陽光照射進來。一伙人呼啦跟在他後面,還有不少人外面遛食的人被吸引進來看熱鬧,反倒是蘭花的主人被擠在外面。
“葉帶形、薄革質、暗綠色,這些都符合寒蘭的特徵,但是剛才我剪去病葉的時候——”他指向一根葉片的橫切口,“發現蘭葉韌性很強,多用了三分力道,尋常的寒蘭不是這樣的。”
“這素心寒蘭本就不是尋常的蘭花嘛!”有人說道。
張言默點頭:“所以我當時沒下結論,不過,後來我注意到假鱗莖長出的花葶。”
假鱗莖位於植株根部,如果裏面長出花葶了,也就說明花期將至。這個理論放到一般的蘭科植物中並無不妥,但蘭花不適用,因為蘭花生長極慢,從花葶抽-出到開花需要數月的時間。
比如一盆春蘭,它在秋冬就開始抽花芽,直到來年春天才會開花,花期也長達三四個月。
一伙人的眼珠齊齊盯在蘭花那枝藏着幾朵黃豆大小花苞的花葶上,立馬有人問道:“看着沒什麼不對,要開花是好事啊?”雖然真正開花最起碼還得等上一個月。
“你不懂就別亂說!”蘭花的主人擠了進來,面紅耳赤的去推張言默,粗着嗓子吼:“誰敢說我的素心是假的!”
“兄弟你不要着急嘛,先聽聽小張老闆怎麼說,萬一真是被騙了也好去討說法呀!”有年紀大的人來勸。
張言默看着他,閉嘴沒說話。
一個老頭跺跺拐杖,“不要吵,今天咱們就要聽聽小張辨蘭!”
還在嚷嚷的中年男人看到老人,眼神微閃,偃旗息鼓了。我做的那麼隱蔽,他到現在不也沒發現?區區一根還未開花的花葶算什麼證據,只要這小子沒發現、只要我的蘭花還沒開花,誰能百分百肯定這不是寒蘭!哼,不知死活,今天要是說不出個一二五六來,我一定要把他的名聲搞臭,看他怎麼收尾!
吵鬧聲漸消,最終店裏靜不可聞,都等着小張老闆說話。
張言默這才開口,沒有一點不耐煩:“素心寒蘭屬於寒蘭一種,寒蘭花期一般在8至12月。”
這話沒錯,養蘭花的都知道這寒蘭的花期在8到12月,最起碼差兩個來月呢!不過這盆素心不是比較特別么,花期早一個月也不是沒可能啊,大家聽他繼續分析。
“觀察這枝花芽,長大約不到40厘米……”他說著用手比了一下蘭葉中挺直的花枝,確定沒估算錯才接著說:“而且長出了花苞,不符合寒蘭的花期。如果真是寒蘭,這時候花葶應該只有20厘米,更不會已經有苞了。”
“就憑這點?”有人覺得不能信服,花期也有不準時的時候,哪能那麼確定不偏不倚一定得在八月開?
男人更是不服,眼睛圓瞪:“放屁!你說的算什麼狗屁證據!你要是不能證明我的蘭花是假的,看我不砸了你的店!”
他看起來氣憤難掩,心中卻在暗自得意:果然是拿着這個說事,可惜想的還是太簡單了!今天看你怎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今日過後,你可沒有以往的好名聲了。
想到就能達到踢開這塊絆腳石的第一步,男人決定再添上一把火,擼起袖子揮手,神色不善:“大夥做個見證,這傢伙分明才是騙子!我看他就是唬我好便宜賣給他這盆素心,心太黑了!”
眾人不虞地皺起眉,這人實在粗魯!小張店開在這幾年了,他們經常來店裏看看花下下棋,還會不知道這孩子是好是歹?明明是好心,不想他被騙買了假蘭花還被蒙在鼓裏,在他眼裏卻成了壞事,不知感恩!
張言默心中已有猜想,也不理罵罵咧咧的男人,半蹲下身湊近花盆,一手撥開稍顯濃密的蘭葉,一手食指輕拂根部濕潤的腐葉土。
只見最上一層腐葉被掃開,又把一撮黑褐色的泥土清理到旁邊后,假鱗莖下竟露出一截圓圓的缺口,被泥土弄成了臟污的顏色。
“啊!這是被剪掉了根花葶?”有人發現了,驚訝的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