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十 六 章
第十六章
不曾料想到豐縣的情況如此特殊,即使有佛寶的加持,憑素音他們寥寥幾人短時間內還是不能徹底蕩滌全部的陰氣。
不過因為有了之前將原本匯聚起來的陰氣掃蕩一空的經歷后,縣城周圍的陰冷霧氣散去不少,凈化起來也比先前容易了許多。
“按照目前的情形,大概還需要七七四十九天的誦經護持,才能讓這裏的亡魂安息,再登輪迴。”
又一次將祠堂里漫出的幽怨之氣掃平后,圓覺肅容道。連日以來不眠不休的誦讀佛經好像給他帶來了不少負擔,就連一向清明的眼底都染上了些許疲憊。
他讓素凈等人繼續念誦往生經,自己則招手示意素音跟上。
“金銀船即將現世,你也不能一直在這裏耽擱下去。豐縣目前的狀況穩定,不會再有什麼大變動,等會你就收拾一下東西,去往燕州罷。”
數日前方才於冥冥之中感應到金銀船出現的時間和地點的素音深吸了一口氣,猶豫道,“可是——”
“還有什麼可是不可是的?若是我不提,你還真打算放棄這次機會不成?”圓覺不滿地瞪他一眼,沉聲道,“要說最早的時候,我也不贊成你去摻和“金銀船”這種糾葛甚多的麻煩事。出家人以心為持,不假外物,這般拘泥,倒像是你走了歪路。”
說到這裏的圓覺語氣微頓,在素音充滿驚詫的目光中,將保存着那方木魚佛寶的儲物囊放在了後者手上,“此去兇險,萬望珍重。”
“這......”手裏捧着輕若無物的布袋,素音卻只覺其重逾千金,讓自己的手腕都不由輕顫起來。
“主持師兄他的主意,與我無關。”
老大不自在地攏了攏袖口,已經扮白臉扮習慣的他怎麼都說不出溫聲體貼的鼓勵話語來,到最後圓覺也只能故作淡定地繼續說道,“佛寶乃傳承要物,絕對不可丟失。便是你最終在金銀船上一無所得,也要活着把它帶回來,記住了嗎?”
“素音記住了。”鄭重肅然地合十行禮后,素音將儲物囊放在胸口貼身藏好,方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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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州?去那兒做甚?”
一連守在豐縣外好幾天的么朵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腦袋,回憶了半天中原的大致版圖,“離揚州好遠。”
“這一路行來,我已拖累姑娘數次,如今去往燕州,不過是為了一件私事,你——”
金銀船的名頭在修\真界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即使最終能真正登船的人只有被選中的有緣人,但在他們離船之後,能不能守住自己的收穫就要看自身的本事和出身。尋常散修一般是不敢去算計那些名門大派的弟子的,至於那些無名無宗,實力不濟,不過是因為運氣才被金銀船選中的人,即使有命離開,最終也多是便宜了其他鬣狗。
每次金銀船現世前夕,它出現的那個地點就會吸引無數修者的目光,其中儒道佛魔邪不一而足,魚龍混雜。
足夠將一窪平靜的淺水,變成翻湧着驚濤駭浪的深潭。
這樣的情況下,素音並不願讓么朵隨自己一道前往燕州。身為此代有緣人的他本就引人注目,有梵天寺做後盾的他可以避免很多宵小的算計,但么朵卻不一樣。
“好啊,那我就不去了。”
“還望你聽我一言,那燕州......??”
完全沒料到么朵會這麼乾脆利落答應的素音頓時一怔。
“我不去燕州,我要去祝融城。”得意洋洋地翹起小巧玲瓏的下頜,么朵眼神狡黠,眉眼含笑,“去祝融城找沫沫玩兒。”
聞言,素音不禁哂然。
祝融城位於雍州邊沿,距離燕州不過半天行程,去那兒又和去燕州有什麼差別。
但是小姑娘打着去看望那個寒精少女的名頭,他還能說些什麼,總不能直接拒絕。
“都已經過去快一個月,沫沫她肯定已經找到祝融城了,就是不知道他的那個情郎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去往祝融城的路上,么朵始終挂念着寒精少女的現狀。她手腕的銀鏈上還掛着臨行前對方送她的雪花結晶,隨着她的動作發生碰撞,叮噹作響。
越是接近此行的目的地,天氣便越發炎熱。
天幕是純凈得令人驚嘆的湛藍,沒有一絲雲朵的痕迹,烈日傾瀉下大片大片刺眼的灼燙光線,落在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膚上,燃起火燒火燎般的疼痛。
“這.....這鬼地方怎麼這麼熱啊!”
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要被烤化了的么朵拍了拍纏在自己手腕上好像已經吐魂的靈蛇小青,語氣中帶着深深的崩潰。
“傳言上古神戰之時,天下司火之神便是隕落於此,其身雖死,神魂難寧,愈發暴虐,隨着年歲日久,便將這方圓數百公里化作了飛鳥難停的火焚之地,綿延至今。”
分明還穿着長袖大袍,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可素音的額頭上卻不見任何汗水,兩頰白皙目光清朗,似乎一點都沒受到周圍天氣的影響。
“等到翻過眼前這座山脈,祝融城就在其山腳之下。”
么朵懨懨地抬起頭,有些絕望地看着不遠處那座寸草不生的童山禿嶺。烈日凌空之際,赤褐色的山體在刺目陽光的照射之下下,砂岩反射出灼灼的光芒,肉眼可見熾熱的氣流翻滾涌動,就像烈焰熊熊,火舌衝天。
總感覺一腳踩上去,皮都會被燙掉一層ORZ
此時的么朵無比慶幸她聽從了小和尚的意見,穿上了護腳的布鞋。
“這樣的天氣,就算是寒精也受不了吧?”嬌嫩的小臉被曬得通紅,么朵艱難地攀爬着山脈,眼底滿是擔憂。
在還沒親身感受過祝融城天氣的威力前,么朵還對“天下炎都”這個說法沒什麼概念。現在她才知道,這世上有起錯的名字,卻沒有起錯的外號。
那個白衣白髮,本就像是由霜雪雕琢而成的單純少女,究竟又該如何翻越這天塹般的山嶺?
“阿彌陀佛。”
素音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不過他的態度業已經說明了一切。
“等到......等我找到沫沫,我一定要把她從這裏拖走!敲暈了都要拖走!”
么朵憤憤不平地賭咒發誓。
對於找到寒精少女這件事,么朵還是有信心的,這份底氣主要來源於素音。當初為了給那個路痴的寒精引路,素音曾經折了一隻引路的紙鶴予她,只要對方一直隨身攜帶着它,素音便能大概感應到她所處的位置。
赤紅山脈的高度不算很高,但由於過於惡劣的天氣,才爬至半山腰,么朵就覺得頭暈目眩,四肢無力。擔心她因此中暑的素音將她攙到一塊巨石形成的陰影下暫做歇息,自己則是在一邊做起每日必要的功課。
“今年的祭祀什麼時候開始來着?”
“你什麼破爛記性,幾天前就和你說過了,不就是明天的午時嘛!”
“我這不是着急嗎?明天啊,明天就好,早點燒死那個可惡的妖女,我們祝融城才能過上好日子。”
並不曾注意到山上還有其他人的兩個祝融城少年你一言我一語地隨**談着,不時翻動着地面上稀鬆的土壤,翻出顏色鮮艷的石頭便激動地扔到背後的籮筐里。他們的聲音洪亮,動作輕靈,充滿生機活力的模樣,哪裏像是在無邊烈日下的暴晒之人。
“妖女?”
本無意偷聽,但兩個少年的嗓門實在太大,岩石后的素音和么朵聽得分明,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后,由素音出面向少年們詢問。
“阿彌陀佛,兩位小施主,能和貧僧說一說,這所謂的妖女是怎麼回事嗎?”
因為祝融城的特殊氣候,生於此地的土著居民們不分男女,天生有着油亮光滑的古銅色皮膚,五官輪廓分明,高鼻深目,乍一看顯得有些怪異,習慣之後又有種特殊的美感。而方才交談的兩個少年,就是典型的祝融城人長相。
另外還得再感慨一句,顏值這種威力強大的大殺器放之四海皆有奇效。素音突然從岩石后出現的時候祝融城少年們還有點戒備,但在看清他的模樣后,他們兩人先是一愣,接着臉頰便飄起了飛紅——雖然在他們的膚色下顯得不是那麼清楚——支吾了一陣就開始有問必答。
“我,我知道,我來說。”
兩位少年中個頭稍高,表現也更為外向的那個舉起手自告奮勇,“是城主的公子幫我們抓到那個妖女的!妖女的頭髮是白的,衣服是白的,就連眼睛都是白的,看起來就像是怪物一樣!”
“大祭司說了,我們城裏今年的收成會那麼差,就是因為妖女的緣故。她的到來激怒了祖靈,所以才會給我們降下了懲罰。”
“所以明天的祭祀典禮上,大祭司就要把她燒死獻祭給祖靈,好平息他的怒火,讓他看到我們虔誠的心意,這樣我們祝融城才可以度過這個劫難!”
早在聽到白衣白髮白眸這幾個特徵后就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么朵也勉強從石頭後面走了出來,一字一句地問道,“那個被你們抓起來的女孩,叫什麼名字?”
“???”
祝融城少年們面面相覷一陣,用一種費解的眼光打量着么朵,半晌之後方才咕噥了一句,“妖女就是妖女,還問她的名字做什麼?”
“妖女妖女妖女,誰是妖女啊你們這群笨蛋!”
即使么朵和寒精沫沫並沒有相處多久,但兩人間的感情卻很是融洽,她怎麼受得了對方被一口一個“妖女”地蔑稱着。
“她是來你們祝融城找自己情郎的,才不是什麼妖女!”
“......你在開什麼玩笑。”
被么朵凶神惡煞的樣子嚇了一跳的少年們縮了縮脖子,好半天都沒說話,直到么朵氣急之下直接把寒精此行的目的說出后,他們兩個才忍不住直接反駁。
“我們祝融城的居民,嫁娶都只會選擇同城之人,這是祖訓,從來不曾有人違背,什麼情郎,她就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
【嫁娶都只會選擇同城之人】?
這個猝不及防的消息讓么朵和素音俱是一愣。
少頃之後,已經大概明白髮生什麼事情的么朵深深吸了一口氣,四周灼燙不已的空氣進入氣管肺部,那溫度似乎一直傳達到四肢百骸,讓心頭都升騰起燎原的火焰。
寒精少女曾經寫滿憧憬和幸福的明亮眼眸彷彿還烙印在自己的記憶深處,可是如今的現實卻再冷酷不過地告訴她,痴心錯付便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場。
“小和尚怎麼辦?”
么朵兩眼發紅,聲音顫抖,嬌小的身軀如同狂風中搖擺的脆弱火焰,說出的話語卻帶着砭人的寒氣和殺意,“我現在,好想殺人。”
騙情還不夠,現在連人家小姑娘的命都想要,渣到這種程度的男人——果然還是人道毀滅比較好。
素音不由念了句佛號,“佛家,忌殺生。”
“小和尚......”得到這個公式化答覆的么朵癟了癟嘴,有點小委屈。
“但,從不憚懲戒惡人。”
素音眨了眨眼睛,波瀾不驚地接上了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