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清醒夢(4)

92.清醒夢(4)

既然沒人叫停,訊問繼續。

“曾大強家中什麼模樣,我們都知道。”聶羽崢轉向禾詩蕊,透着一種嚴厲的審視,“你試過呼救?逃跑?或者……跟曾大強談一談?”

禾詩蕊抬眼,看向聶羽崢的目光中多了一絲嫌惡和防備,緊抿着唇,顯得有些焦躁。

沈子平望着她,忽然感覺她跟印象中的禾詩蕊不那麼一樣了。剛才聶羽崢絕不會無緣無故碰掉杯子,或許他意識到了什麼?現在,自己首先是個警察,其次是沈子平,然後是個丈夫和父親,而她,是他多年的一個情結,正因為如此,更應該親手挖出真相。

賈亞烈灌了半瓶礦泉水,一抹嘴,說:“……剛剛聶組長問的問題,請你據實回答。”

“呼救、喊叫都是沒有用的,只會讓他下手更狠罷了。別說喊救命了,我哭聲大一點,他上來就是一巴掌,打到我不哭為止。我爸媽都是文明人,我從來沒挨過打,可以說,那幾天幾乎補上了我二十幾年所有的皮肉之苦。”禾詩蕊虛望着一邊,或許是太過悲傷,聲音帶着哽咽,“我被關在他家那個勉強可以叫廚房的地方,手腳都被捆着,他也不去上工,就負責看着我、威脅我,說我如果喊叫,就要割掉我的舌頭和鼻子,他還說,他家附近其實住戶不多,就算把我掐死沉到水塘裏面,都不會有人發現。真的很可怕……我真的不想死……我發現,只要我不哭不叫,他就真的不會打我。也不知道過了幾天,感覺大概有兩個月的時間吧,我每天都盼着警察破門而入,把他帶走,把我救出去,可門外安靜得連個腳步聲都沒有。我絕望了,大家肯定認為我已經死了,不會來找我了。而且,誰能想到我會在這樣一個人家裏呢?在此之前,我從來沒跟他有過接觸,就算警察要查,也查不到。”

賈亞烈問:“這段時間,你有沒有見過曹義黎?”

“沒有,曾大強從他那兒要了一筆錢,具體多少我不清楚,每天吃飯是不愁的,還吃得挺好。”

沈子平皺着眉,“他都給你吃什麼?”

“一開始餓着我,加上我也沒胃口,幾乎快餓死了……後來基本他吃什麼,也會給我吃什麼。他對我的要求就是不能喊叫,除此之外,並不會打我。”禾詩蕊答,“我只能天天蹲在廚房那兒的水池旁邊,或者坐着,像關監獄一樣。後來,也不想跑了,居然適應了那樣的生活,他稱呼我為‘老婆’,我也迷迷瞪瞪把他當成我老公。他試着離開一下,見我乖乖呆在裏頭,出去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出去做工,當然那點錢是不夠的,他說曹義黎每個月會拿些錢過來。”

沈子平大吃一驚,“你……都沒試着逃跑?!”

“並沒有。”她答得坦然。

“斯德哥爾摩綜合症。”賈亞烈悄聲說。

沈子平釋然,低聲回應:“很有可能。你……你看呢?”說著,對聶羽崢使了個眼色,表示求證。

“像。”他言簡意賅。禾詩蕊遭到了長時間的囚禁,且受到過虐待,和外界斷絕了一切聯繫,根本逃出無望,產生這樣的心理狀態不足為奇。許多受到挾持的人質在被解救時居然反過來幫助劫匪去對抗警察,就是這種心理作祟。

賈亞烈接着問:“你知道曾大強和曹義黎背地裏做什麼交易嗎?”

“曾大強一直用我做籌碼去勒索曹義黎。我覺得非常解恨,他就像個狗皮膏藥黏着曹義黎,怎麼甩都甩不掉,是個無底洞,只要我還在一天,曹義黎就沒有安寧之日,一輩子受制於曾大強。他活該,都是自找的,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聶羽崢開口,言語犀利,“在勒索這件事情上,你似乎站在曾大強這一邊。”

禾詩蕊正襟危坐,斟酌了一番,回答:“當然,曹義黎從來只在乎他自己,在我順從之後,可能是因為我能為他掙錢,曾大強對我還可以。”

聶羽崢拿出幾個用密封袋裝好的空罐,“他是對你挺好的,你用的這些東西都是國外的名牌,不比其他同齡女性差。”

“這些東西……”禾詩蕊一愣,認真看了看,“你們怎麼會……”

他不答,冷道:“請你解釋一下。”

“確實是曾大強給我買的,他從曹義黎那兒得到不少錢,加上他早就把我當成他老婆了,跟我說,希望我不要變醜。”

聶羽崢點了點頭,沒有再問,只是眼中噙着那抹似有似無的笑意,讓禾詩蕊感覺背後涼颼颼的,不禁移開目光,盡量不跟他對視。

見他不再發問,賈亞烈就接過主動權:“曹義黎去過曾大強家裏幾次?你記得嗎?”

“四五次左右。”說到這裏,她又開始局促不安,“一方面是談價格,還有就是……就是……對我……”

因為用力握着拳,她的手指關節處已經泛白,臉再次因為羞憤而通紅。

大家都知道內情,沒再追問細節。

“暫停15分鐘?”賈亞烈見禾詩蕊狀態並不太好,就徵求其他二人的意見。

——————

聶羽崢:想你了。

祝瑾年無意中瞟一眼手機,見這個信息出現在屏幕上,有些愕然和欣喜,不由得聯想起自己曾經接待過一個女訪客,說男朋友劈腿的時候就會發一條“想你了”給她,當時她蒙在鼓裏,後來得知真相,這三個字只不過是那個渣男的掩耳盜鈴伎倆,所以一看到這三個字就發自內心地想吐。

這幾天聶羽崢都在跟進禾詩蕊的訊問情況,為了隨時應對突髮狀況,跟專案組成員們一起住在了支隊附近的公安宿舍。他向來不吝對她表述愛意,但在工作時間忽然撒一把狗糧,還挺驚喜。

“訊問結束了?”她回,還加了一個“羞澀捂臉”的表情。

聶羽崢:中場休息。

她還在打字,他的電話就進來了。唉,果然是不喜用聊天工具的男人啊……

“她到底跟我長得像不像啊……”她一接起,就八卦地問。

“不像。”

“我想也是,不然你這幾天幾乎成天見着她,按理說應該不會想我才對。”

“此言差矣,有些美食家幾乎嘗遍了天下珍饈,但最懷念的恐怕還是小時候奶奶最拿手的一道糖醋排骨,你能說,他吃過的別的糖醋排骨就不是排骨?”

這個比喻讓祝瑾年哭笑不得,“這麼說,我就是你的糖醋排骨?”

“你是我的鯡魚罐頭。”

祝瑾年忽然長長地“哼——”了一聲,“還不如排骨呢!鯡魚罐頭……真有你的!等你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儘管收拾,千萬不要手下留情。”聶羽崢壓低聲音,“我都等不及了……”

“沒個正經,一會兒請你切換回高冷工作狂狀態。”

電話另一端的聶羽崢不禁笑着搖搖頭,訊問室里不苟言笑的他只有面對祝瑾年才會接上地氣。再看沈子平和賈亞烈幾人,利用中場休息抓緊抽煙,瞥見走廊盡頭低頭打電話、表情溫和的聶羽崢,都心照不宣,沈子平感嘆:“我看啊,一個嶄新的妻管嚴即將誕生。”

祝瑾年掛下電話,剛要繼續寫諮詢筆記,見屏幕又是一亮,發現聶羽崢發了個紅包過來,點開,770三個數字出現在紅包界面中。

她留下熱淚兩行——就喜歡這樣簡簡單單的愛情……但770是什麼意思?難道770是最新的網絡流行語?

她怕自己落伍,趕緊百度了一番,卻一無所獲,所有關於數字的情話,出現頻率最高的仍然是520,這多出來的250塊是……?

等等。

我愛你二百五?

“我恨你。”祝瑾年狠心回復,還把多出來的250發回給他。

一個小夥子跑過來,“沈副,賈副,這個是昌朵那兒發來的新資料。”

他倆接過看了一陣,紛紛皺緊眉頭。

聶羽崢掛了電話,也拿到一份。

“不出所料。”對新的調查進展,聶羽崢只說了四個字。

沈子平內心糾結了一陣,忍不住問:“你剛才打翻杯子,是故意的?”

“如果是故意的,要原價賠償嗎?”他揚揚唇角,顯然剛才一通電話,讓他從繃緊的工作狀態放鬆下來。

“得賠我們一箱。”沈子平白他一眼,“說說看,為什麼?”

“負性情緒誘導。”聶羽崢篤定道,“利用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負面偏好,對大腦施加有害刺激,把個體潛意識中最負面的情緒調動出來,從而利用無力感、絕望感去操控這個人——這種手段之於心理干預界相當於黑魔法之於霍格沃茨,對心理從業者來說,是絕對禁用的。”

那二人聽得一知半解,但想起杯子破碎前自己的心理活動,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只聽他進一步解釋道:“人類在進化過程中,形成了一種負面偏好。舉個例子,對我們的祖先來說,一座山上能吃的野果再多,不及山裏有一隻餓虎來得引人注意,正是這種對所謂‘壞事’的關注,使人類獲得了安全,才能繁衍下去。雖然負面偏好是為了生存,但生存不等於獲得幸福。負面偏好能帶給人很多相應的負面情緒,恐慌、焦慮,甚至抑鬱。負性情緒誘導就是把這些負面情緒從你的潛意識裏拽出來,打壓一開始處在主導地位的‘正能量情緒’,人的心理失衡,就急於恢復平衡,這時,誘導者只要加一個砝碼,就能讓你覺得內心恢復了平衡,但這種平衡是虛假的,因為這是一種依託於誘導者的平衡,而不是自我心靈能量使然,如此一來,誘導者就成了你的心理操控者。”

沈子平駭然,驚覺十年時光匆匆,日月依舊,但有些人已經完全改變了當初的模樣。

他不禁追問:“這可是訊問,主導權是我們警察啊!不可能讓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啥就做啥!”

賈亞烈點點頭,“她回答的全部都是我們提問的內容,也沒拿個什麼工具來蠱惑我們,到底……”

聶羽崢一臉勘破世事,“她對我們的淺催眠已經持續兩天了,尤其是剛才,在杯子打破之前,我們都在清醒的狀態下進入了她設置的夢裏。這種狀態叫‘清醒夢’,是心理誘導的第一步,如果不被打斷,她就能隨意增減心理天平兩端的砝碼,這對我們來說,是非常危險的。這種手法在心理諮詢中也經常被用到,不過諮詢師的目的並不是操控來訪者,所以不會讓來訪者進入諮詢師設置的夢裏,而是讓來訪者進入自身的內心世界,把心靈狀態表達出來,幫助諮詢師深入了解他們的心理狀態。”

賈亞烈愕然,“聽起來像催眠。”

“論深度,不及催眠。”

“‘清醒夢’……她……是……是怎麼做到的?”沈子平喃喃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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