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負責

43.負責

?郁府門口掛着的燈籠在風中搖曳,有些許的光亮漏過來。

光影明滅中,郁凌峰只低頭望着宜春郡主不說話。

雪花便沒有徵兆地飄落,落在了他們的臉頰上,因皮膚的溫度而化為雪水,留下細微的冰冷。

郁凌峰仰頭看了一眼天,因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

宜春郡主卻嘴角彎了彎,吐出舌尖舔了下他的指腹又張口含住指尖。

酥麻的感覺比大雪更無預兆在指尖炸裂,郁凌峰卻只覺得下腹一緊,通身的熱血都往某處涌。

他覺得如果不是他瘋了,那麼定是眼前的人瘋了,偏她滿眼的無辜,像是無心之舉。

郁凌峰抽回手,然而前一刻指尖溫軟酥麻的感覺已怎麼都揮散不去。

他喉結上下劇烈滾了滾,可不願敗下陣,始終沒有挪動半步。

宜春郡主舔着唇沖他笑,“郁大人,我沒有請別人喝茶,也沒有讓別人請我喝茶。”

她直了身子,伸手去勾郁凌峰的手,繼而握住,方徐徐道,“郁大人,我在等你。”

這一次,郁凌峰沒有能夠抽回自己的手。

……

第二日清晨,郁凌峰睜眼醒來,因昨夜酒喝太多仍覺得頭疼。

但比起這個,更讓人無法忽視的是此刻正守在他床榻邊的人。

宜春郡主捧着臉笑眯眯看郁凌峰醒來了,和他道過早安便說,“早膳已經準備好了,不知道郁大人喜歡吃什麼,所以我讓廚子多做了幾樣,你撿喜歡的吃就好。”

郁凌峰記得昨晚發生的事,他再怎麼都不至於拿醉酒當借口而不肯承認。

可看到光鮮亮麗、若無其事的這個人,他莫名氣不打一處來。

動作迅速掀開錦被下得了床榻,郁凌峰嚴肅着一張臉,欲往隔間去梳洗洗漱。

宜春郡主看兩眼他的背影,沒計較他不搭理自己,追上去便從後面抱住了他。

“郁大人,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嬌軟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郁凌峰垂下眼便看到了她一雙白皙柔嫩的手。

抬手強硬解開她環住自己腰際的手臂,腳下步子頓了頓,郁凌峰道,“郡主請放心。”

“微臣定會要求郡主負責到底。”

·

大雪下過一整夜,清早起來,天地幾欲被純白覆蓋。

或許是季節寒冷,連帶着妃嬪們到鳳央宮請安,正殿坐着的不過六個人,竟顯得有幾分冷清。

因皇後娘娘怕冷,鳳央宮中的火盆便燒得極旺,這會兒殿內更暖意融融。

妃嬪們安靜坐着,兀自喝茶,似相互無什麼話好說。

姬恆出現的時候,殿內出奇的安靜,待下一刻,眾人齊齊起身同他行禮,這安靜便也被打破。

走到上首處坐下,他先掃了一眼底下的人才免了禮,而後問,“怎麼不見魏昭儀?”

妃嬪們無人回話,玉蘿低聲應道,“回皇後娘娘的話,魏昭儀先前使了宮人來稟,道今日身體抱恙,太醫診斷是染了風寒,須得好好休息,不宜吹風,故而無法出門。”

姬恆瞭然的“哦”得一聲,“近來天氣確實多變,難免是有這樣的事。不知魏昭儀病得重不重,青竹,你到庫房領幾樣補身子的給魏昭儀送去……罷了,我待會親自走一趟。”

聽着皇後娘娘這樣的話,妃嬪們卻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只作與自己無關。

坐在妃嬪中間的蘇凝也同其他人一樣,臉上一派溫和,無什麼特別的表情。

秋獮已過去好些時候了,蘇茂那時同她說過的話,蘇凝卻至今都未做到。

這數個月以來,妃嬪們異常安分,大家相安無事,她也不可能無端端去做些引人注目的事情。

魏昭儀稱病,皇後娘娘主動探病……蘇凝想,也許,這些根本輪不到她來提醒。

……

妃嬪們散了之後,楚妤上朝未回,姬恆便命宮人捎上兩支百年老山參,裹上火紅的狐裘斗篷,乘着軟轎往碧霄宮的無雙殿去了。

魏思筠的確病了,她面容蒼白、精神不振,一看就是生病的模樣。雖然在病中,得到通稟說皇後娘娘來了,她仍舊掙扎着下得床榻,到了殿外相迎。

姬恆與魏思筠免禮,讓青竹上前扶起她,關切說,“魏昭儀既生了病,何必非出來呢?我是來看看你身體如何的,又不是來讓你折騰好加重病情的。”

魏思筠低眉順眼的,聞言輕咳兩聲,忙道,“皇後娘娘前來,臣妾豈可失了禮矩?能得皇後娘娘憐愛已是幸事,這些也當不得什麼。”

“外面太冷,魏昭儀還是隨我進殿內罷。”姬恆臉色未變,淡聲說道,而後拔腳先往裏面走去,魏思筠跟在她的身後,始終小心翼翼。

姬恆和魏思筠沒有什麼話好聊,因而兩人坐下說了會客套話又再乾瞪眼片刻,姬恆便站起身說不打擾她休息了。魏思筠說要送一送他,姬恆再三拒絕,她仍堅持,最後依然是兩個人一同出去的。

出得無雙殿,姬恆走在前面,沿着台階往下,準備上軟轎,而魏思筠跟在他身後,也往下了幾步台階。姬恆頓足回頭的一刻,“恰巧”撞見魏思筠腳下一個不穩,驚叫一聲,就要往後面栽過去。

立在至少五步外的宮人們均來不及扶她一把,魏思筠也似認了這個命,臉上已現痛苦之色。誰知道有人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臂,繼而力道很大扯着她往前拉回來。

魏思筠不知道皇后的動作為什麼這麼快,力氣又為什麼這麼大,可是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整個人已經被兩名宮女穩穩接住。她扭過身去看,只見皇后整個人栽倒在了台階上,宮人們涌了上去。

看着地上的那抹火紅,魏思筠控制不住表情微微扭曲。

·

收到消息,說姬恆在碧霄宮裏摔倒了、還磕破了腦袋,楚妤匆匆從勤政殿趕到了鳳央宮。

姬恆額頭的傷已經處理過了,他人卻躺在床榻上,而床榻旁邊,跪着一人,正是魏思筠。

楚妤的視線沒有在魏思筠身上停留,便直接一步不停越過她身邊,走到床榻旁。

見到她的瞬間,姬恆幾乎是撲上來的。

他抱着楚妤的腰,將臉埋在她身前,嚶嚶哭泣,“陛下,臣妾腦袋疼,好疼好疼……”

縱然按照往常的經驗,姬恆說這種話的時候,可信度要打至少一半的折扣,但楚妤好聲好氣哄着他,“很疼嗎?御醫怎麼說的?你先好好躺着,別這般坐着了。”

姬恆順從着楚妤的話躺下了,整個人縮在錦被裏面,要哭不哭的樣子特別楚楚可憐,“御醫說,許是上次傷了腦袋,而今又傷一回,多少有些影響……陛下,我是不是要變笨了?”

楚妤心想,那怕是她自己要變笨了,面上卻柔聲安撫姬恆,“不會的,從來沒有這樣的事情,不要想這麼多,好好休息,嗯?”姬恆點了點頭,語氣極乖的應了一聲“好”。

在床榻旁邊跪着、被忽視得徹底,還不得不看着、聽着帝后恩愛的魏思筠,臉上無端端感覺到一陣抽抽的疼。她生病了,皇後娘娘主動來看她,在她的無雙殿外跌了跤,還是因為她……

若不是有備而來,怎麼可能她剛要摔了,皇后正好就回過頭、瞧見了呢?

魏思筠知道這裏頭有問題,偏偏她什麼都不能說,只能自己咽在肚子裏。

非但如此,因為是在她宮裏受傷,她還必須得來請罪才行!

越是想,魏思筠越覺得氣,往日以為皇后也不是什麼厲害人物,豈知如此不好對付?

不過是這麼一招,便輕易將她給制住了。

皇后心中清明,皇帝陛下始終是偏寵她的,始終是心疼她的,那麼只要她傷到哪怕分毫,皇帝陛下必然都會憎惡於讓她受傷的人,哪怕那個人其實沒有做什麼!

所以皇帝從她身邊走過去,連眼角都不夾她一下,她彷彿是透明的、根本不在他的眼中。

魏思筠心有鬱結,又本是帶病之身,臉色愈是肉眼可見的蒼白。

安撫過了姬恆,楚妤似終於發現了魏思筠。

她微微側過頭,沉聲問道,“魏昭儀為何在這裏?”

魏思筠跪伏下去,顫聲說,“回陛下的話,皇後娘娘因為關心臣妾的身體、到碧霄宮探病,才會有了今天的事情,臣妾心中歉疚、過意不去……”

楚妤看着姬恆,姬恆捏了捏她的手心,她便道,“皇后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這與你有何關係?你既身體不好,何必在這裏杵着,她本就頭疼,反而叫皇后還得操心你。”

這是明裡暗裏的責怪了,然而魏思筠只有受着的份。因為她知道,如果她沒有來請罰,更是有千百種遷怒於她的理由,那個時候,沒有人會在乎她是不是也生着病。

魏思筠又拜了一拜,說,“臣妾思慮不周,是臣妾之過,還請皇後娘娘安心養傷。”

聽到皇帝命她退下,魏思筠低聲告退。

站起身時,已跪了好些時候的她頭暈目眩,腳下一個蹌踉,便感覺到有人上前扶住她。

青竹輕聲說道,“魏昭儀,小心一些。”

感覺到皇后看向她,魏思筠臉色頓時又是一白。

如今她無論做什麼,在這個人面前,竟都似跳樑小丑了!

青竹扶着魏思筠出得正殿,又特地送她上了轎輦方折回去。

這對於魏思筠來說,單感覺自己是灰溜溜離開了這個地方,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

魏思筠一走,楚妤便要檢查姬恆額上的傷口,也不知傷得重不重。

姬恆大大方方給她看,磕是真磕着了,但沒有多嚴重,頭疼更是不存在的。

楚妤看過了,傷口不深,應當也還好,且看姬恆的樣子不像多麼難受。

她稍稍放心下來,到得這會才問姬恆,“好端端的,怎麼往碧霄宮跑?”

姬恆笑了笑,看起來不覺得有什麼好迴避的,對楚妤說,“聽說她生病了,我身為皇后,去看一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哪兒還需要特別的理由了?”

楚妤怎麼不清楚往常有其他妃嬪生病,他都是愛搭不理。

獨獨知道魏昭儀病了就要去探病,探病不說還叫自己受了傷……

她搖了搖頭,“那麼你這傷,又是怎麼回事?”

楚妤拿手指點一點他的額頭,姬恆便捉住了她的手,避重就輕,“又沒有多嚴重,難道還能夠眼睜睜看着她摔了不管嗎?到時候傳出去,還不知要毀你的名聲。”

姬恆沒有想告訴楚妤的是,他會去無雙殿是將自己作為魚餌引魏思筠上鉤。

魏思筠也不肯辜負他的期待,當真上鉤了,且用着這樣的招式。

他可以猜到,大約魏思筠不過是想,趁機跌一跤,兼之她染了風寒、本就身體虛弱,而又是送皇后才導致這般,許是皇帝就該去看一看她了。屆時,她自然可以做別的打算。

昨夜下過雨,台階上的積雪輕掃過後仍留下了一層薄冰,確實是有些打滑。

她因此摔了一跤,怎麼可以叫故意?

但假使不是故意為之,便不會示意宮人不必跟上前,自己反倒特地走下來。

心思雖然小,但可以說是不着痕迹,也是她一貫的作風。

“你說不能對她不管,卻沒有想過,我會不會因此覺得你是關心她才聽去探望,又因不想她摔跤而叫自己摔着了,若不是……”楚妤忽而收了話匣,不再說。

姬恆哪裏肯叫她將話說一半不說清楚,立即追問,“若不是什麼?難道你是這樣想的?覺得我是關心她才做了這些事?”

楚妤便答,“沒有,我沒有這麼覺得。”

姬恆再問,“為什麼?”

楚妤挑眉,理所當然道,“因為我相信你啊。”

·

聽說皇後娘娘到碧霄宮探魏昭儀的病,結果在碧霄宮跌了一跤受了傷,以致於皇帝陛下心疼不已,差點沒有將無雙殿外的石階拆了……

蘇凝說意外卻也不意外,只是這會兒,她的心思不在這上面。

今天從鳳央宮出來,將將回到怡景宮,宮人便和她說,她養的白貓不見了。

這後宮無趣,但每天有貓可擼,也不是那麼的無聊了,現在宮人卻說貓不見了。而今還是這樣的冰天雪地,她怎麼能不着急?

打發宮人出去找貓以後,蘇凝自己也穿上斗篷,獨自往一些可能的地方去找。本是有兩個宮女跟着她的,可是幾個人聚在一起,效率太低,她讓她們去別的地方。

蘇凝先是在怡景宮裏面找,沒有發現,又貼着怡景宮的牆根轉了一圈。折騰過大半天,終是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迅速從牆頭躥了下去。

除了她的白貓,也不會有別的了。

看到白貓逃到了怡景宮外面,蘇凝便也出去了外面追,雖然偶爾能看到它的身影,但要追起來也沒有那麼容易。

先前好不容易發現了貓,她怕跟丟了,心急之下沒顧上通知宮人,直到追着貓到了無人處方醒神不知自己是到了哪裏。

這個地方凄凄涼涼的,也有些破敗,後宮她不甚熟悉,到了這樣的地方,不由自主腦補了這樣那樣的冤魂。幸好現在是白天,否則真有些瘮得慌。

看到白貓正繞着一池死水走,蘇凝緊着跟了上去,卻突然聽到池子裏傳出來一陣的水聲。她一個哆嗦,拔腳就想跑,卻看到池子裏頭有個人正浮浮沉沉的掙扎。

救還是不救?

蘇凝心裏清楚這或許是與她無關的,她如果多管閑事,不知道會攤上什麼。

可是,她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這是一條生命。她明明會游泳,如果跑了,就是見死不救,害了一個人。她不是兇手,卻也是兇手。

蘇凝認命了,既然撞上了,她還能夠說什麼?

解下身上的斗篷,她縱身躍入池中,奮力游向了那人。

冰冷刺骨的池水很快奪去她身上的溫度,幸好池子不算大,水也不太深,她很快靠近了那人。靠近之後才發現,竟是一名宮女,瞧着不過十五六歲罷了。

蘇凝帶着她游到岸邊,光是將暈過去的人送上岸便近乎花費她所有的力氣。提前什麼準備都沒有,明明到了岸邊,她的腿還是抽筋了。

她覺得自己可真倒霉,但也幸好到了岸邊,她死死抓住一根石柱子,免得自己遇到更加倒霉的事情。遠遠看到似乎有人朝這邊走過來,蘇凝連忙喊了兩聲。

那個人循聲靠近,許也是看到岸邊的宮女,越到後面步子越快。直到這個人走到宮女的身邊,蘇凝抬頭一看,竟是見過的——是那個御前侍衛,宋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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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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