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她心虛的笑笑,故作戲譫地回道:「沒什麼……夢見你摔進湖裏,差點就要淹死,真的嚇死我了。」
他一看便知她在撒謊。婁易不戳破她,只是在心底揣度,她都做了什麼樣的噩夢,竟會哭得這般傷心?
畫舫慢悠悠地在湖面上滑行,幾隻雪白大雁飛掠而過,驚起漣漪與水花。沈芯婕望着這一幕,腦海浮現的,卻是夢中婁易沉痛閉起的眼。
倘若她走了……婁易從此便只剩下他自己,她能留下什麼給他?
沒有。她所能留待給他的,僅僅只有失望與絕望。
心口驀然一空,痛楚湧出,顧不得一旁有隨從與丫鬟在,沈芯婕抱住了婁易。
「阿易。」她將臉緊緊貼在他胸膛,彷佛想確認他的心跳。
「嗯?」他低垂美目,一隻手輕摟在她腰后。
「你……想不想要孩子?」她突如其來的問道。
向來面不改色的婁易,明顯一怔,望着她的目光有絲愕然。
她眼巴巴的瞅着他,有些赧然的又問:「你沒想過嗎?」
也對,婁易還這麼年輕,應該沒想過孩子的問題。別說是婁易,就連她也不曾想過生孩子的事。
過去她與凱勛雖然已訂婚,但她到底還年輕,又正值舞蹈事業準備發光發熱之際,因此未曾想過懷孕生子這些人生規畫。
然而眼下的她,經歷了這麼多痛苦,心境與立場俱已產生巨變。過去的她,凡事優先考量自己,罕少為身旁的人着想,如今她才明白,過去有多麼自私。
興許是上一次回返二十一世紀,親眼看見凱勛有了別人,這件事所帶給她的衝擊,讓她醒悟了不少。
直至今時,她依然不覺得凱勛有錯。相反地,她越來越覺得凱勛是對的。
因為,她知道,最後被留下來的人,才是最可憐的。
「你想要?」驀地,婁易反問她。
她輕輕搖首。「坦白說,我從來沒想過要生孩子。」
婁易眸光微沉,未語。
沉默片刻,她又道:「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在我那個世界,我視跳舞如命,我想成名,想站在所有人面前,跳出最美麗、最精湛的芭蕾舞,得到所有人的肯定與讚美,那才是我所追求的。」
儘管無法完全理解她所描述的那些事物,可婁易明白她對跳舞的狂熱。
「如果想生孩子,就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跳舞,而且生孩子會變胖,身材若走樣,跳起舞來就不好看,所以我想都沒想過生孩子的事。」
她頓了下,忽爾別過臉,水眸熱切地凝視他,低聲道:「可是我想了想,既然來了這裏,我已經不能跳舞,不如……我們來生孩子吧。」
婁易又是一怔。
她漾開甜笑,往他肩頭上一躺,撒起嬌來,「阿易,我們來生孩子吧?」
他胸中一熱,俊顏卻一派若無其事,淡淡回道:「你還年輕,不急。」
不急?難不成婁易不想要孩子?
沈芯婕有些緊張的斜瞅他。「難道你不想要孩子嗎?」
「我沒說我不想要。」婁易難得給了答覆。
「那就是想要了。」嘿,他心思藏得可真深,明明想要孩子,還不肯承認。
婁易面沉似水,沒吭聲。
她故意挨到他耳側,呵了口熱息,嗓音嬌甜地道:「阿易,我們來生孩子吧,好不好?」
他眉眼未動,只淡淡瞥她一眼。「胡鬧。」
「我胡鬧什麼了?我們來生個孩子吧,嗯?」她甜甜笑着,挽緊他的胳臂,粉嫩嫩的小臉蹭呀蹭的。
婁易別開俊顏,兀自望向嵐煙輕飄的碧綠湖水。
一隻白皙的縴手環上了他的腰,慢吞吞地挪動,軟若棉絮的身子貼上來,丁香花的氣味襲來,搔動他的心思。
大手一把按住了那隻不安分的小手,冷淡的俊顏,難得抹上了一層淡淡潮紅。
「芯芯。」他低聲警告。
她不理,另一手探進他衣襟里,隔着中衣貼上堅實的胸膛,有些戲諸地撩撥着。
婁易微僵,擰眉垂眸,凝瞪着懷裏那個膽大妄為的女人。
她揚了揚秀眉,水眸含笑,咬咬唇,不知羞的低語:「阿易,要不要跟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孩子呀?」
婁易實在拿她沒轍,拉開衣襟里那隻小色手,喊來船夫,讓船夫把畫舫掉頭回河岸。
湘城多運河,水上交通格外發達,內河運輸更是普遍可見,因此湘城雖然距離皇京甚遠,可皇京民間風行的玩意兒,沒多久便也傳來湘城,使得湘城成了南方的貿易重鎮。
河岸邊停靠着各式畫舫與落腳頭船,沈芯婕讓婁易攙扶着上了岸,隨行的許賦已在岸邊候着。
無意間,沈芯婕瞥及一艘靠岸的落腳頭船,幾名受雇的船夫正在卸着貨箱,船客三三兩兩,陸續下船上岸。
騫地,一張眼熟的男子面孔,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蹙眉,努力回想,卻在快想起時,被婁易牽起小手,朝着岸邊的馬車走去。
「欸,等等——我想起來是誰了!」臨上馬車前,沈芯婕忽爾喜嚷一聲。
婁易不明所以,正欲揚嗓詢問,沈芯婕卻抽回了手,提起裙擺就往運河那頭小碎步奔去。
婁易眉頭微皺,身姿俐落地追上,卻見她停在虹橋上,微微眯眼,眺望底下人潮雜沓的河岸。
「你看見誰了?」他直覺不對勁的問道。
她轉過身,興奮地回道:「我看見豬公子——不是那個豬,是諸。諸公子才對。」自我糾正完畢,還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心虛一笑。
婁易才不管是哪個諸,一聽她口中提及的是個男人,俊顏立刻一沉。
「他是誰?」這聲問明顯有些不快。
沈芯婕見他面色陰沉,嗅出醋味,憋笑道:「你做什麼這麼凶呀?那個諸公子他救過我,算起來是我的救命恩人。」
婁意眉一皺,又問:「他救過你?在哪裏?」
「就是在端王府的時候。若不是有他幫我掩護,我哪有可能成功逃出端王府。」
「這樣說來,這個人是元魏人?」婁易眼中漸起肅殺之意。
「我不清楚……我只記得,他說他是端王的謀士。」覷見他臉色不對,沈芯婕笑意收斂了些,連忙改口:「可能是我看錯了,元魏跟東周兩國情勢緊張,那人又是端王的謀士,怎可能會出現在這裏。」
婁易卻不這麼想,他面色凝重,喊來了許賦,交頭接耳的吩咐着。
沈芯婕雖然不懂這些古人的政治,不過經過端王強行擄人一事,她知道婁易對端王是痛惡欲絕,諸瑾既是端王的謀士,倘若真出現在此,肯定與端王脫不了關係。
不過,少年皇帝都已經允諾過,不會再讓那些元魏人把她誤認為青鳶國師,她想諸瑾應當也該聽說了,若出現在此,不見得是衝著她來,興許是為了別的事而來。
「阿易,我們回去吧。」沈芯婕扯了扯婁易的袖子,柔聲央求。
交代完許賦,婁易重新牽起她的手,搭上馬車揚長而去。
河堤另一頭,一道天青色人影,隱身於人來人往的簡陋茶棚里,手裏端着一碗熱茶,始終望向馬車離去的那方。
回到湘城郡守的府邸后,沈芯婕也不避嫌,一路拉着婁易直往別院走。途中偶遇郡守夫人,那郡守夫人已有些年紀,略顯富態,可見着了細皮嫩肉的婁易,仍免不了的紅着臉,目光緊瞅。
「大人,夫人。二位可是去游碧鏡湖了?」郡守夫人上前福了個身,甚是客氣有禮的打招呼。
「是呀,我們去遊了湖,真的挺漂亮的。」沈芯婕心情甚好,興高采烈的搶着回答。
郡守夫人微愣,有些不自在的覷向婁易。
一般而言,夫妻若同在,遇有人問候,應當由夫君答話,畢竟出嫁從夫,在丈夫面前,女子只能附和應從,不得強出頭或是搶去丈夫鋒頭。
尋常人家或許不這麼講究這些細節,可婁易官居一品,婁氏又是名門望族,做為太尉夫人,應當遵禮甚重,不該這般失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