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她

密雲離西原很近。

我一個人，去了西原，輾轉着倒了好幾班車，一路打聽着蘇老師所在的那個鄉村小學。

足足找了一天，才在傍晚到了那個邊陲小鎮上。

這裏很貧窮，很落後，景色卻很美。

卻像我生活過的董家村，讓我能油然而生出一種親切的感覺。

到了那座鄉村小學。學校的門口盛開着黃燦燦的油菜花，倒還真的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覺。

我進了學校，在學校的操場上看到了一群正在玩耍的孩子，走上前去，問他們，這裏有沒有一位姓蘇的老師。

“有啊，你要找蘇老師嗎？你是蘇老師的什麼人？”一個大眼睛的女孩問我。

“是蘇老師的男朋友嗎？”一個調皮的小男孩起鬨說。

我笑了笑，說你們這些小孩子真的是人小鬼大。

“到底是不是啊？”小男孩追問。

我搖了搖頭。笑着說我和你們一樣，也是蘇老師的學生。

之後，我被那群孩子領着去了教學樓最東邊的一間教室外面。

“蘇老師好像在上課。”那個小男孩說。

“嗯，那我在這裏等着。你們去玩你們的吧，謝謝你們。”我說。

然後我就坐在了操場上的旗杆石台上，看着蘇老師所在的教室方向。

從教室里傳來了蘇老師帶領那些學生讀單詞的聲音，蘇老師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細膩悅耳。

我坐在那裏，感覺自己好像是回到了學生時代，甚至一眼看過去，全是自己十七歲的影子。

如果不是遇見她，我的那段人生應該會沒有任何色彩。

但是她走了之後。我的人生，比之前更加灰暗了。

今天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來告別的，還是來緬懷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有一句話，一定要親口對她說。

一直到放學的鈴聲打響了，教室的小朋友齊聲喊老師您辛苦了，然後一窩蜂跑出了教室。

跟着那群小朋友後面，一個高挑的身影，單手拿着教案，身穿最簡單樸素的運動衣，長發隨意的紮成馬尾。

我站起身來，向著蘇老師走了過去。

蘇老師看見我的那一刻，腳步立刻是停了下來，整張臉的表情也變成了無比的驚異。

我走到了蘇老師的面前。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先說什麼。

最後，還是蘇老師先開了口。

“好久不見了。”

我點頭。

然後我們兩個又是都沒有說話，共同編織了一段長長的沉默。

“先去我宿舍里吧。這地方這麼偏，你遠道而來，肯定還餓着肚子吧。”蘇老師說。

然後我就跟着蘇老師去了她的宿舍，乾淨整潔。正如我多年去，去過的，她在高中的那個宿舍一樣。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蘇老師忙活着給我收拾了一桌子菜。

在蘇老師做飯的這漫長的幾個小時裏。我們兩個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一直到吃飯的時候，蘇老師才是念念叨叨的問起了我最近的情況，當然她也是明知故問，基本上我一提。她也是知道的。

“最後你和周萌還是修成正果了啊，那老師心裏還有點微微的懺悔呢，高中的時候，差點就棒打鴛鴦。把你們兩個給拆散了。”蘇老師笑着說。

之後，彼此心照不宣的，我們兩個也都是沒有提當年在她宿舍里，我表白的事情。

只是在聊着當年班級里的瑣事，話題氣氛也很是歡樂，我還調侃着蘇老師，她為什麼沒有履行當年的諾言，去出家當尼姑。

“尼姑要剃頭髮。老師捨不得。”蘇老師笑着說。

“不過老師真的差點就出家了，就是在離開我們高中，到進入這家小學重新當老師之間的那段時間，一直在五台山當俗家弟子。”

“我的天，真的啊？您真的去修道了？悟出什麼了嗎？”我詫異的問。

“是不是面對着青燈古佛，突然間大徹大悟，斬斷俗世的所有念想，看穿了人世界的痴嗔貪念。然後才放下一切，堅持普度眾生的理想，來這所鄉村小學支教。”

“你看看你，還和當年一樣，這麼油嘴滑舌的。”蘇老師誇張的大笑。

“哪有那麼多悟道，不過是一個逃避生活的女人，最後還是選擇了最適合自己的生活而已。”

我點頭，說這樣也很好。

“而且您還在奉獻您的力量，給這些山區里不能受到良好教育的孩子們。”我說。

“唉，你也別把我說的那麼崇高，我只是一個逃避世俗社會的，嫁不出去的大齡剩女而已。”蘇老師自嘲着說。

“老師不用謙虛了，什麼嫁不出去的剩女，如果老師想結婚，肯定是有無數男人排着隊要娶的。”我說。

“還是別跟我提男人了，我的恐男症現在更加惡劣了。提都不能提，好在這個學校里沒有男人。”蘇老師說。

“這麼誇張？那我在這裏不會惹得您心情不好吧？”我笑着問。

“你不一樣啊，你和操場外面的那些小朋友一樣，還是個小男孩。”蘇老師說。

這時。我也是醞釀了一番情緒，想要藉機說出我一直想說的那句話。

“說起小男孩，剛才我剛進這個學校的時候，在操場上向一群小朋友打聽老師您，就有一個調皮的小男孩……問我是不是……您的男朋友。”我說。

“是小虎吧，他確實是一個人小鬼大的孩子，整天帶領着其他的孩子一起，討論着我為什麼不結婚。”蘇老師無奈的說。

“本來躲到這裏。就是想逃避被別人因為這個問題議論，沒想到這群孩子也時刻在為我操心，唉，真的是沒話說了。”蘇老師嘆氣。

“那小虎會張羅着，把他的哥哥叔叔什麼的介紹給您嗎？”我笑着問。

“那倒是不會。”

“那個小鬼頭，可是說了等他長大，要自己娶我呢，唉。可愛的小屁孩。”

蘇老師說這話的時候，眼角帶着風情萬種的笑意。

我的心瞬間一震。

裏面，像是有什麼死結被突然解開了。

直到這一刻，我才是徹底理解蘇老師當初對我的感情。

她是我的老師。就算她真的對我有愛意，也只是對一個男孩的愛。

我想說的那句話哽咽在了嘴邊，沒有說出來。

之後的幾天，我也是一直住在這所小學裏，和蘇老師一起，料理着這群孩子的生活和學習。

在我離開的時候，我去了當地的教育機構，以蘇老師的名義註冊了一個基金賬戶。留下了一大筆錢，來供這所小學的擴建和發展。

蘇老師送我走的那一天，是個下午。

天空呈現着一片漂亮的桃紅色，汽車站的進站口，彼此起伏的喇叭聲很是嘈雜。

和蘇老師面對面站着，我努力的擠出一絲微笑。

“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一路順風，好好生活，還有。祝你好運。”蘇老師說。

“沒有別的了嗎？”

蘇老師搖頭。

我看着蘇老師的眼睛，那句想對她說的話，還沒有說。

現在不說，以後應該就是一輩子的遺憾了吧。

最終，我還是開了口。

說了四個字。

“祝你好運。”

然後，我轉頭向著汽車站的進站口走去。

一步一步的走着。

陡然，我加快了腳步。

然後開始奔跑。

我開始拼了命的跑。

像是要逃避似的。

逃離渴望，逃離純真，逃離她。

歲月匆匆，我愛上過許多女人。

當她們緊緊擁抱我時。

問我會不會記住她們。

我都會說：“是的，我會記住你。”

但唯一我從來沒忘記的。

是一個從來沒問過我的女人。

蘇夢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