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我知道了。」許久,何如玉開口,輕飄飄地應了一聲。

「那就好,別再做些無謂的事情,自取其辱。」薛明君把主僕三人的反應都看在眼裏,明明解了氣,心裏竟然也不痛快。他皺眉,不但沒有轉身離開,反而往內房走。

何如玉看着他,眼底藏着淚意,卻始終不肯落下來。

薛明君走到床邊,轉身看何如玉,意外地沒在她的臉上找出半點驚喜,可這不妨礙他之前的決定,「事情已經過去,我不會追究真相如何,既然想讓我留宿新房,那我就如你所願。」

進來的時候正好聽到冰冷的質問,想到他剛才一直在欺負小姐,玉眉現在看薛明君堪比仇人,可突然聽到這樣的話,她還是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樣看着他。見鬼,這位薛公子到底在想些什麼?剛才還言辭嚴厲,現在又決定留下,這一次不會又是捉弄吧?

事實上,何如玉也有此等懷疑。很快她就開始慶幸自己沒有高興太早,因為薛明君不急不慢地說道:「只不過爺歇息的時候不喜歡無關緊要的人打擾,你就在外間的榻上睡吧,權當守夜。」他說完,淡淡一笑,等看着她的反應。既然她費盡心思接近他、逼迫他,他就如她所願,留宿新房,只不過這留宿絕不是她以為的那樣。

果然,這句話徹底打敗了故作堅強的她。何如玉臉色越白,身體搖搖欲墜。她現在知道心灰意冷是什麼感覺了,如果之前那些冷淡對她來說都是意料之中,現在他的話就像是一把刀狠狠地刻在她的心上。從古至今,恐怕從來沒有一個正房夫人與新婚丈夫同房,卻只能睡在守夜丫鬟的矮榻上。

這樣的安排無疑是種侮辱,何如玉可以面對冷嘲熱諷,卻沒辦法接受這些,她雖是女兒身,卻從小被爹娘寵愛長大,沒有一個人對她說過重話。可現在,薛君明狠狠撕裂了她的驕傲和自尊,這一刻,她對他的期待漸漸地消失了。

何如玉一言不發,玉眉卻已經氣紅了臉,「你憑……」

暗香趕緊捂住她的嘴巴,滿眼心疼地看着主子,「小姐、小姐……」

理智被關心她的丫鬟喚醒,何如玉面無表情看向薛君明,「好,公子好好歇息。」

薛明君留宿新房,這事情一傳出去,府里都震驚了,有的信,有的不信。有人喜,有人憂。喜的是薛家二老,他們可不想看到兩個孩子繼續隔閡下去,憂的是看熱鬧的下人,這些日子他們沒少欺負何如玉,生怕有朝一日秋後算帳。

只有知道內情的玉眉和暗香是惱的,眼看着被何家人心肝寶貝似養大的小姐被這樣欺負,她們恨不得找機會打薛明君一頓,可主僕有別,身分差距,這念頭也只能在心裏想想。

奇怪的是,經過這一次,何如玉倒像是想開了似的,雖然連續幾天情緒不高,瞧着卻也沒多難受。

實際上,何如玉真的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她清楚地意識到,眼前的他並非她記憶里的那樣完美,當初那個雖然彆扭,但還是護着她,不讓她從馬上掉下來的青年並不是薛明君的全部,眼前的人比她曾經的認識更鮮活,更有自己的想法,也更殘忍。就比如他不喜歡她,就這樣毫不留情地捉弄她。

一旦想明白了這些,何如玉心底的煎熬反而好受一些,不必悄悄期待薛明君的溫柔,也能夠更加平靜地面對他,想清楚現在的處境。

那一晚睡在外間,她確實又驚又辱,可連續幾天陪着薛夫人在佛堂,被老人家滿面喜悅地追問幾次,看着薛夫人期待的眼睛,慢慢平靜下來。無論她何如玉是不是利用薛夫人施壓,薛明均不信,再解釋也沒用。

當初嫁他是執意所為,既然他不滿,那她就任憑他發落,把欠他的還了好了。等到還完了,她會坦然接受自己執着出嫁所造成的後果,安分守己,做不被寵愛的薛少夫人。

何如玉這樣想明白,心境已是大不同,看玉眉在抱怨,她也順勢說兩句,權當玩笑。等薛明君再來房裏,不等他說,她自己主動去外間歇息。和兩個親如姐妹的丫鬟睡在一起,反而安心不少。

玉眉不想好好服侍新主子,何如玉也不勉強,反正薛明君這個男人看她不順眼,她做得再多,也改變不了他的看法,乾脆怎麼舒心怎麼來。

漸漸的,何如玉拋卻了出嫁后的戰戰兢兢,也會和玉眉、暗香兩個玩笑幾句,平時沒人在乎她這個新夫人,關起門來就當自己還在何家。就連去佛堂陪着薛夫人的時候,心態都平和許多,陪着說笑,如同對自己的娘親一樣自在。

只可惜,何如玉這邊自在了,卻有人在難受。只因心底的偏見,薛明君對何如玉很有些厭惡,除了晚上同院而眠,幾乎不想聽到她的名字,可連續幾天留宿新房,他還是慢慢發現。比如此刻,他好不容易清閑一日,躲在新房院子裏的樹下看書,一時口渴,端起旁邊石桌上的茶杯,裏面空空如也,半滴茶水也無,就連茶壺裏也是沒了。

不只是茶,還有點心。雖然那些東西他不愛吃,可這些天每次坐在這裏看書,何如玉都會讓丫鬢準備點心、茶水放在石桌上,還要其中一個站在不遠處侍候。可這一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隻爬上石桌的小蟲子明目張胆地爬來爬去。

薛明君濃眉緊皺,不高不低地招呼一聲:「茶。」

話音落下,沒有那個總是不情不願的丫鬟出來侍候,偌大的院子裏只有他的聲音,徒添幾分尷尬。

樹上落葉飄然而下,落在薛明君的腳下,他臉黑如墨,忍了一會,還是怒氣沖沖地站起來,朝着房裏走去。

房間裏,玉眉和暗香打鬧在一處,雖然忍着沒有大聲笑,可一舉一動都透着開心,兩人從桌邊打鬧到矮榻上,糾纏着,也不知道因為什麼。

矮榻的另一邊,何如玉用手中的摺扇擋着嘴,同樣捧着一本書,她沒有笑出聲,彎彎的眉眼和紅潤的臉頰卻透出她的心情十分之好。她看着丫鬟玩鬧不但不生氣,還十分縱容。

沒想到會看到這一幕,薛明君愣了一下,平時他出現在這個院子的時候,主僕三個總是很緊張,今天……不對,應該是最近變得好多。

更不同的是,此刻的何如玉沒有衣衫整齊,表情認真,她像是剛剛睡醒的美人一般,散發著他從未見過的慵懶氣息,懶懶地半靠在矮榻上,身上只穿件鵝黃的束胸長裙,衣襟處散亂着,露出皓白如雪的肌膚,映着垂在肩上的烏髮。

薛明君沒見過何如玉現在的樣子,平時她總會挽好髮髻,戴着首飾,讓他瞧着總嫌刻板、無趣。可現在那墨黑柔順的長發只被一根簪子束着,還有許多散落下來垂在身上。瞧着從未見過的美景,薛明君的心頭像是被什麼撞了一下,這樣的畫面即便是心懷偏見的他也不得不承認,真是美不勝收。

何如玉看兩個丫鬟打鬧,也是想笑,可想到在院子裏的薛明君,又忍了下來。她並非懼怕薛明君,只是不想惹來麻煩,可她看了半天,笑得累了,偶爾望向外面,誰知一眼就對上不知道偷看了多久的薛明君。

薛明君皺着眉,眸子裏神色卻並非全然的憤怒,更像是迷惑。

意識到房間裏發生的一切都被他看到,何如玉的心跳快了半拍,又很快冷靜下來,輕咳一聲讓兩個丫鬟停下來,略微整理了衣衫,「公子怎麼站在那裏,是有什麼事情嗎?」她的口氣不慍不火,卻透着十足的冷淡。

薛明君的眉頭皺得更厲害,「茶壺裏沒水了。」

「這樣啊,暗香快去泡茶。」

「好。」暗香的臉上還有未散的笑意,拉着玉眉一起跑去了。

「暗香去了,公子稍等。」何如玉微笑着吩咐了,又朝着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口的薛明君眨眨眼,似乎是疑惑他為什麼還不轉身離開,「公子還有別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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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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