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話

“老~爸~我們回來了~”甜美的呼喊推開房門，晨夕當即雙鞋一甩，朝着正坐在客廳沙發閱覽報紙的晨昭就撲了上去。

“真是，”跟在晨夕身後的晨辰見晨夕這副全不同於校園時文靜模樣的作風，只得長嘆一聲，在替晨夕擺好鞋子之後，他也脫鞋走入客廳。

在此要稍提一提，晨昭和女兒雖說是逃離於此，但也並未像小說中那般隱居山林，晨昭以自己的積蓄在這座城市不太繁華的地段的別墅區中購得一套別墅（還是土豪），在躲避研究所的同時，讓晨夕也得以過上正常人應有的生活，不過，為了不讓女兒離自己太遠，就連晨夕大學的選擇也是就近原則。好在晨夕是個懂事的孩子，對此只是笑了笑，並未多說什麼。

“第一天的大學生活感覺如何？”晨昭取下眼鏡，在連同報紙一起放在茶几上后一臉慈祥的看着晨辰。

“嗯...有很多完全超出了我意料的東西，總之也算挺有趣的吧。”晨辰撓着後腦，一脫初次見面時的緊繃，有些懶散的說，“就是班上有一個很奇怪的傢伙，有時會刻意來撞我一下，或者絆我一下，而且還對我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

“哦？是什麼話呢？”晨昭依然帶着微笑，只是此時的笑容和先前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只是這點小小的變化不懂察言觀色的晨辰未能發現就是了。

“啊，他說，”於是，晨辰也就理所當然的回答起了晨昭的提問，“晨夕是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見勢不妙，晨夕趕緊尖叫着打斷晨辰，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惡撲上去猛捂住晨辰的嘴，其反應之迅捷甚至讓晨辰產生了難道她也是改造人的錯覺。

“記住，千萬不要在我老爸面前提起這些事情。”放手之後，晨夕立即湊到晨辰耳邊低聲提醒着。

“為什麼？”晨辰自是不知晨夕為何要把聲音壓得如蚊蟲一般，但既然對方如此，他自然也就照做了。

“因為他啊...”

“你們在竊竊私語什麼呢？”低沉的聲音讓剛一開口的晨夕渾身一抖，晨辰轉頭一看，剛好對上了晨昭“和藹”的笑容。

不錯，晨昭此時眯着雙眼，微彎的嘴角帶動了臉部些許皺紋，是啊，這是笑容啊！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和進屋時一樣和藹的笑容啊！但是這股莫名的殺氣是怎麼回事？！一股重壓使晨辰也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這時，晨昭又再度開口了。

“難道，你們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嗎？”

有危險！察言觀色已經不必了，晨辰的本能已給了他完全的危險警告！

“其...其實也不是什麼啦，我們自己就可以解決了...”

“真，的，嗎？”

一字字的停頓又似疑問，又似肯定，加重的威壓讓晨辰也不禁一振。

“真，真的。放...放心吧...表表表表表....”

晨辰這最後的舌頭打結可不是因為心中的驚慌，要說原因，那也是有些可笑的，僅是因為“表叔”這個稱呼晨辰實在叫不出口，就和那些訓練表白訓練的千百萬次，可到了實際時候總是是我一出口就卡機了。

要說這晨昭畢竟也是閱人無數，見晨辰面露難色哈哈一笑，恢復了平時的笑容淡淡的說。

“稱呼這種小事你不必介懷，雖說你現在的身份是晨夕的表哥，但是只要在無人的地方，你便可以按照你的方便來叫我。”

“晨昭。”晨昭話音一落，晨辰便已平靜的直呼其名，沒有一絲猶豫，顯得是那般理所當然，屋內的空氣也在這一刻凝結了三秒。

三秒之後，

“喂！！！”晨夕炸毛了，“就算老爸說了不用介懷，但你也不能直呼其名啊！叫叔叔不行嗎！！”

晨夕一步步的逼近推得晨辰逼的點點倒退，其護父之心切可說是讓人嘆息不已，不過！晨辰絕對沒有因此認為晨夕是一個維護父親的好女兒，他敢肯定晨夕在這之後一定還有後文...

“難道你不知道能叫老爸晨昭的只有我嗎！！”

果然...晨辰長嘆口氣，而坐在沙發上的當事人扶着額頭，一臉無奈的看着晨夕。

“你不覺得你作為女兒，直呼父親姓名更不對嗎？”

“哎呀~好爸爸~我們倆這關係~你就不要在意這些了嘛~”

晨夕一邊說著，一邊已撲到父親身邊，和正常女孩一樣開始撒嬌，父女間一來一去，大放名為溫馨的光彩，這幅畫面美麗的程度，我想就算是世界第一的畫師也沒有辦法調配出最合適的顏色於畫紙上重現吧。

溫馨的東西固然令人嚮往，但是，有時候溫馨又實在是太具攻擊力的武器了。比如對於現在的晨辰來說。

在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時，晨辰的左手已經搭上了心臟的位置，他看着這份溫馨，嘴上笑着，心中卻在痛着。他的心再次如千萬根銀針同時紮下，這種痛甚至遠在在實驗室接受改造的痛苦之上，那個時候，他只可以通過吐出氣泡這種看似毫無價值的方式告訴外界他在痛，但現在呢，他甚至可以更加自由，就算是立刻走上前去對着兩人說“我可是從裏面出來的，你們這樣我會不舒服誒”都是可以的，而且毫無過錯。

但是他卻不能，不用任何人提醒，也不用任何人警告，他自己就能知道“我不能這樣”。如千萬根銀針又如何，現在就是真的有千萬根銀針同時紮下，就是把他紮成了刺蝟，他也只能保持沉默，看着，靜靜的看着。至於原因，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啊~”晨辰長長的打了一個哈欠，在兩人轉頭與他再次以面相向時，他已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不知是不是因為第一次走了這麼遠的路，莫名的感到好睏了啊，那麼，我就先去休息了。對了，晚飯就不用叫我了哈。”

語畢，晨辰也不再去管兩人是否給予回應，踏着沉重的腳步上了二樓。

這是晨辰決定的解決辦法，這一次，他依然做出了和最初一樣的選擇——逃避。

關上房門，晨辰一下子覺得身體好重，原來逃避才是最累的做法嗎？晨辰自嘲一聲，也沒顧上其他，直接就倒在了床上。

說起來，這個天花板裝飾的還真是不錯呢。

“老爸~”

恩...這裏既然有床，就說明這裏曾經是有人住過的吧？

“...能叫老爸晨昭的只有...”

啊，對了對了，這裏有這麼多書，說不定這裏是書房，這個床只是為了方便看書時更舒適的呢。

“哎呀~好爸爸~”

夠了...

“老爸~”

夠了夠了夠了！！

晨辰在心中吼道，一拳重重的打在床上，在被彈簧彈起之後又無力的落了下來。

剛剛的畫面真的是太溫馨了，能夠在那麼近的距離下看着那份溫馨的晨辰可以說是相當幸福的，本來應該是這樣，但是對晨辰來說，那卻是最不幸的情況。

為了忘記剛才的一切，晨辰不斷嘗試着轉移着自己的注意力，不斷的讓自己想這個看那個，但有用嗎？沒用！剛才所看見的一切就像是電影的重播鏡頭般一次又一次的在晨辰的眼前重現，雖是逃亡，但晨昭父女真的是過的很幸福，幸福的讓人嫉妒。

回想起還在研究所的日子裏，晨辰不止百次的泛起了對家的渴望，他唯一有權運用的大腦不知想像了多少幅家庭該有的畫面，年幼的他奔跑着撲進一對男女的臂膀，在被他們一起抱着舉起的過程中自己興奮的揮舞手腳，愉快的叫喊着爸爸媽媽，在他做對事時，他的母親會撫摸着他的腦袋誇獎他，他呢，則是回以笑容，天使般純潔的笑容，但當他做錯事被父親嚴厲批評時，他又會難過萬分甚至抱着媽媽大哭一場。這些在所有孩子眼中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得日常對那時的他來說完全就是神話級的奢望。

現在呢，他逃了出來，那樣的畫面也真正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近的他只需朝前踏出兩步便可觸碰，只要他想，他或許還可以走上前去也感受一下撒嬌的樂趣。

只是，就在他伸出手想要去觸碰時，他又發現在他與他們之間竟還隔着一堵堅實厚重的牆壁，無論冥月如何敲打，硬是連一點裂縫都沒有辦法在牆上留下，眼看着畫面與他的距離越來越遠時，晨辰放棄了，他選擇了離開，但偏偏就是這個時候，畫面竟然又這般惡趣味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這次他可以伸手去摸了，但能摸到的只有自己腦中的記憶。就和那時一樣。

這一刻，晨辰深深意識到原來他和它們的距離根本就沒有任何改變，神話依然還是神話，無論改造后的自己有多麼強大，現在的他是多麼渴望自己可以做一個什麼都沒有隻有家人的普通人，僅僅是與家人嬉戲打鬧這樣最最平凡的事情於他而言倚然已是天倫之樂。

不自覺的，嘴唇與牙齒觸碰溢出鮮血，眼淚更是不聽話的破框而出，晨辰又是用力朝床猛揮了幾下，企圖以此來壓抑自己這糟糕的情緒，可惜只是適得其反，空闊的房間中此時回蕩的只有他自己無聲的啜泣。

“這裏是...”

晨辰站在一座空曠的走廊之中，走廊被一層層的白色金屬覆蓋著，他環顧左右，卻沒能看見走廊的盡頭，他的面前立着一道金屬大門，門頂的指示燈呈現出綠色，晨辰咽了口唾沫，也不知是被什麼所牽引，身體竟不受控制的朝前踏了一步，只聽翁的一聲，大門自中間分裂朝兩翼張開。

門后是一個碩大的房間，房中的物品着實單調，只有一群男男女女，這些人中大點的看似與晨辰年齡相當甚至更長一些，而最小的應該只有三歲左右，他們都是靜默的飄着，絲毫沒有因為晨辰的出現而做出反應，是的，他們是飄着的，在一個注滿了不知名的綠色液體的營養槽中。本應空曠的房間中，此時整齊的排列了上百座營養槽，這幅景象，儼然有一種整軍列隊的勢頭。

緊接而來的是一陣陣嘈雜聲，晨辰定睛一看，原來在這房間中除了眼前的“死物”還有一群“活物”。這些人高矮胖瘦不一，但是都統一的穿着一身白褂，他們或走動，或交換着手中的數據，或就站在某一個營養槽前，操縱着位於槽前的機器。

這些人中有些人也是晨辰所“熟悉”的，這些人紛紛從晨辰身邊走過，但卻是連看都沒有看晨辰一眼。而那股詭異的力量仍舊牽引着晨辰朝房間的深處走去。其間，他發現大約每隔五個容器，就會出現一兩個是空的。也不知這些到底是本來就是空着的，還是住戶被管理員趕走了呢？

晨辰忍不住想道，繼續着步伐不知走了多久，心臟那猛然加強的劇烈震動讓他終於停下了腳步，在緩緩轉頭的剎那，晨辰於身前營養槽前看見了兩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那是一老一少兩名男人的身影。其中，老的已幾乎禿頂，少的則是生了一張俊俏的面容，這兩個人正是晨辰這十餘年來每日都會見上一面的“朋友”，既然兩人同時出現在了這裏，那這座營養槽里的肯定就是...

晨辰一邊否定着自己心中的那份肯定，一邊又緩緩抬起頭來。何為事實，事實就是無論你再怎麼希望它是或不是，都不可能對它的存在有絲毫影響，現在，在晨辰面前所佇立的營養槽中所靜默的自己就是一個擺在他面前的鐵錚錚的事實。

“開始吧。”隨着一聲蒼老的命令，年輕男子在控制板上開始進行起了操縱。

“咚咚！！”一股炙熱在男子按下按鈕的同時竄入晨辰體內，晨辰頓時感到自己的心臟被什麼東西緊緊一握，渾身的細胞彷彿也在這一刻全部沸騰了起來。

“好痛苦！”晨辰跪在地上，身體前傾迫以雙掌撐地，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斗大的汗珠不斷從他的身上滑落。

“功率加大。”長者平淡的說著，男子握住一旁的拉杆朝上推出一些。

熱量加劇！晨辰重重的摔在地上，只覺一團火焰正順着自己的血管流竄，它像一名死神，企圖將晨辰身體中的一切全部殺盡！至於晨辰，他只能無力的在痛苦中掙扎，他想要呼救，只是無奈體內燃燒的火焰讓他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努力睜開雙眼，看見的竟然是在營養槽中依然靜默的自己！

為什麼？為什麼在這樣的痛苦中自己還能毫無反應？為什麼自己要受這樣的折磨！搞錯了！這一定有什麼搞錯了！！

晨辰的意識越來越稀薄，他再一次努力聚神，竟看見了同時看向他的兩人，他們沒有言語，只是看着，晨辰越是痛苦，他們就越是滿意的點頭，緊接着，老者又揮了揮手，淡淡道：

“最大功率。”

年輕人點了點頭，手已經抓住拉杆將它推到了最高。

“住手啊！！！”晨辰在慘叫中翻起，他坐在床上大口的喘着粗氣，汗水將他從頭到腳浸了個透，窗外依然是那無法看見星星的黑夜，半響之後，晨辰才算反應過來自己竟在哭泣中睡了過去，如釋重負的他再度渾身乏力又躺了下去。

他舉起右掌，看着手中躥動的微弱火光，回想起夢中的那些情景，晨辰一把按住自己的額頭，空闊的房間中回蕩起了晨辰的笑聲，他對自己的嘲笑。

他嘲笑自己天真的以為逃離了過去的生活，殊不知現在和過去在本質上是沒有任何區別的。改造人這個身份已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身上，無論發生了什麼他都已無法逃離，何為神話？就是哪怕世界毀滅也無法成真的事情！這樣的事，又豈是卑賤的自己可以完成的。

“但是，”笑聲戛然而止，晨辰攤開雙臂，兩眼直直的看着天花板，顫動的雙唇輕輕的嘟囔着，“妄想也好，做夢也罷，一天就好，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希望能夠作為一個普通人活下去！”

之後的幾天裏，彷彿是上天在回應晨辰的呼喊一般，世界格外寧靜，寧靜的沒有一點兒波瀾。晨辰滿足於這樣的生活，無論是與晨夕一起在擁擠的地鐵中艱難的行進，還是在一聲“不好”之後和晨夕一起朝教室奔跑，他都會感到十分幸福！這種幸福令晨辰一度忘記自己只是一個改造人，同時也讓他忽略了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也是差不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