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死才是最好的解脫
宋清歌轉頭看了戰祁一眼,雖然不是很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但是她依然相信他,畢竟時仲年作惡多端,就算戰祁饒得了他,時豫都不可能會饒過他。
停了半晌,她又回頭望向宋清語,握着她的手道:“對了小語,這些年……你和戰嶸是怎麼回事?”
宋清語是她的妹妹沒錯,如今她經歷了那麼多痛苦,作為姐姐,宋清歌自然希望她能幸福,戰嶸是一個百里挑一的好男人,如果他們兩個能成,她心裏自然比誰都高興。
但她也知道,戰嶸的心裏只有小七一個,她就算是再心疼宋清語,也不至於卑鄙到硬去撮合兩個沒有感情的人。
一提起戰嶸,宋清語的臉上又露出了那副羞澀溫柔的笑容,垂下眼,小心翼翼的含笑道:“四少他……是個很好的人。”
戰祁眉尾一揚,一針見血道:“怎麼,你喜歡他?”
宋清語的臉一紅,慌忙搖頭道:“當然沒有的事,四少那樣的人……我怎麼配?”
其實倒也不是配不配的問題,只是戰嶸喜歡的人一直是戰姝,就算宋清語對他有意思,也只能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
宋清語微微笑了笑,很是感動道:“這些年,一直都是四少在照顧我,他是我的恩人,我很感激他。如果不是他,我早就已經死在時仲年受傷了,哪還能活到今天?”
說到這裏,戰祁也有些好奇道:“那戰嶸是怎麼救你的?這些年來,我也沒聽他說過你還活着。”
“可能是四少也以為姐夫你當年送我出國是為了殺我滅口,所以一直沒敢告訴你我還活着吧。”宋清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當年時仲年製造車禍的時候,四少並沒有和我在一起,那天他部隊有點事,所以去的晚了,後來得知我出事被送去了醫院,他就立刻趕了過去,並且給我偷偷轉了醫院,還讓醫院對外宣稱我在送往醫院的路上就已經沒有呼吸了。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讓時仲年對我掉以輕心吧。”
戰祁聞言,不由得勾了勾唇角,臉上隱隱有着讚歎,“戰嶸那小子,沒想到心眼這麼多,竟然還能想到這一層。”
畢竟戰嶸在他們幾個當中已經算是比較實在的了,但戰家的男人畢竟是戰家的人,心機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的。
宋清語抿唇點了點頭,“這些年來,我一直都住在四少名下的一套房子裏,他給我找了最好的護工,還在家裏準備了全套的復健器材,時不時地回來看看我,我真的很感謝他。”
宋清歌握着她的手笑了笑,“我知道了,回頭我會親自向戰嶸道謝的。”
宋清語想了想,最終還是忍不住對戰祁問道:“姐夫,那時仲年……您打算怎麼解決他?”
戰祁只是一笑,聳肩道:“不怎麼解決,我不會解決他,我會一直讓他活着,好好的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宋清歌和宋清語都有些不解,可是觸及到他眼底的寒霜與凜冽,卻也沒有問更多,心裏知道他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
將空間留給她們姐妹兩個,戰祁便先識趣的退了出來,剛走出病房,便接到了戰崢的電話。
“大哥。”
“嗯,說。”
“時仲年搶救成功了,現在已經從ICU被轉移到普通病房了。”
“嗯。”戰祁點點頭,“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他後半輩子就這樣了,他的意識是清醒的,但是因為失語症不能再說話,從胸部以下的下半身都已經完全沒有知覺了,脊椎骨斷裂,餘生只能在床上癱着過了。”
這個結果似乎讓戰祁很是滿意,他微微挑了挑眉,“那醫生有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時仲年?”
“按照大哥你的要求,已經把這個治療結果透露給時仲年本人了。”
戰祁笑的意味深長,“那他有什麼反應?”
“能有什麼反應?一個又不能說話又不能動的人,既不能表達自己的意願,也不能反駁什麼,就是別人再怎麼折騰他,他也只有乖乖受着的份。”戰崢冷嗤一聲,“當聽到自己後半輩子只能這樣半死不活的癱着的時候,時仲年的情緒很激動,看他那個樣子,又是想喊又是想叫的,可是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像個啞巴似的,不停地嗚咽。”
戰祁滿意的笑笑,“然後呢?”
“大概是因為這樣的折磨讓他有點受不了了,聽醫生說,時仲年曾經嘗試過咬舌自盡,但是被護士及時發現了,又救了回來。他最近又進行過幾次手術,反正他下半身也沒有知覺,所以我直接讓醫生給他取消了麻醉環節,就那樣做了手術。”戰崢冷笑,“可以想像一下,一個人完全能感知周圍的環境,下半身沒有一點感覺,就那樣被醫生硬生生的剖開肚子做手術,眼睜睜的看着自己鮮血淋漓的身體是一種什麼感覺?”
漢朝呂后因不滿戚夫人受寵,於是派人斷了她的四肢手足,挖去了她的雙眼、熏聾她的雙耳、灌藥致其啞巴,然後將戚夫人丟進廁坑裏,命名為“人彘”。
如今的時仲年下半身已經毫無知覺,斷不斷他的四肢,對他來說意義已經不大了。戰祁雖然不至於像呂后那樣,把時仲年渾身上下都削的像個棍子一樣扔進廁所里,但是也不會讓他好過。
等他脫離危險期之後,戰祁就會派人將他送到城郊的一處住宅,並且派專人照顧他。而且聽醫生說,時仲年自己配了很多補腎壯陽的葯,所以現在的他慾望很強,卻無法得到紓解。他既然喜歡女人,到時就讓四五個女人去他眼前伺候他,讓他好好體會一下看着女人卻不能人道的痛苦。
戰崢忍不住笑,“大哥,你這招兒可是夠毒的。”
“毒?”戰祁哼了一聲,“這對時仲年來說,已經算輕的了,他那種人,就算車裂凌遲,都是輕的。”
“也是,後半生就讓他這樣過吧。”
掛了電話,戰祁仰頭長長嘆了口氣。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已經解決的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關於他親生父母的死亡真相了,其實他心裏已經隱隱有了答案,只是不敢去觸碰而已。
當年他一意孤行的認為是宋家害了父母,為此還對宋清歌做出了那樣過分的舉動,如果到時候的結果是他錯了,那麼餘生,他怕是都無法再直面這個女人了。
*
“媽媽,小姨長什麼樣子啊?”
醫院走廊里,宋清歌牽着知了往宋清語的病房走去。
她今天是特意帶孩子過來見宋清語的,畢竟是絕無僅有的親人了,知了還不知道自己有個小姨在世,所以她一定要讓她們見一見才行。
宋清歌摸了摸她的腦袋,微笑道:“小姨以前很漂亮的,但後來出了一些不好的事,她的臉可能不大好看了,但是她人是非常非常好的,所以知了等一下也要乖乖的,見到小姨不要大驚小怪,否則會讓她傷心的,明白嗎?”
知了似懂非懂的點頭,“我知道,以前我生病的時候也很怕別人討厭我,我不會讓小姨傷心的。”
宋清歌這才滿意道:“嗯,知了真乖。”
她牽着孩子推門走進病房裏,宋清語正靠在床頭寫着什麼,見她們來了,立刻藏了起來。
“小語,看我帶誰來了。”
宋清歌笑着將知了牽到她面前,“我女兒宋嬋,小名叫知了。”說完又對孩子道:“知了,快叫小姨啊!”
然而知了卻只是咬着嘴唇怯生生的望着她,雖然在此之前宋清歌就已經給孩子打了預防針,可真當她看到宋清語的一瞬間,還是會覺得有些害怕。
宋清歌見她這個樣子,立刻有些生氣,蹙眉道:“知了,你怎麼回事,怎麼不叫人?一點禮貌都沒有!”
宋清語倒是一點都不介意,反而是主動向孩子伸出了手,微笑道:“你叫知了?你好,我叫宋清語,是你的小姨。”
知了先是看了看她的手,又看了看宋清歌,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自己的小手,輕聲道:“你的名字和我媽媽的名字真像。”
宋清語忍不住彎了嘴角,“因為我們是姐妹啊。”
之後宋清語便和知了相處得很融洽了,知了似乎也沒有再怕她,反而是跟她說了很多小大人似的鼓勵的話。
*
“小語,再吃一點吧。”
宋清歌手裏端着碗,忍不住對宋清語再三勸說著。
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是不好,吃的也很少,醫生私下裏跟宋清歌說過,她的食慾一直不振,心理有很大的問題,再這樣下去,身體也會受不了。她現在已經只能用苟延殘喘來形容,再折騰下去不會有好結果的。
然而宋清語卻只是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轉頭給了她一個慘淡的笑容,“姐,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我真的吃不下去了。”
“可……”宋清歌還想再說什麼,可是看到她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她也知道強求不來,只得嘆了口氣道:“那好吧,不吃就不吃了。”
她將碗筷放到一旁的小柜上,轉頭拉住宋清語的手,含笑道:“小語,接下來你有沒有什麼想做的事?或者,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再有兩個月我就能生了,等坐了月子,你的身體應該也能好一些了,我帶你出去走走,好嗎?”
宋清語轉頭望着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感激道:“姐,真的謝謝你。”
宋清歌一笑,伸手替她將耳邊的碎發挽好,“瞧你,幹嘛跟我這麼客氣,我們是姐妹啊。”
她說的那樣自然而然,可是卻像一顆魚雷投在了湖裏,炸起了一片水花一樣,讓宋清語心裏一震。
好久,她才眼尾帶淚,微笑道:“是啊,我們是姐妹。”
宋清歌又和她聊了一會兒,戰祁便來親自接她了,畢竟已經是懷孕八個月的孕婦,要不是因為宋清語住院,戰祁都不想讓她出門的。現在他恨不得將宋清歌拴在褲腰帶上似的,時時刻刻都得守着她,一分鐘都不想離開。
宋清歌正在和宋清語回憶小時候一起捉弄許城的趣事,戰祁忽然來了,自然打斷了她們的聊天,宋清歌忍不住撅嘴,嗔道:“你幹嘛來這麼早啊,我和小語還沒聊夠呢。”
戰祁笑笑,趁機在她唇上咬了一下,“沒聊夠以後有的是時間,她還能跑了不成?”
他原本只是一句無心的話,可是在身體殘疾的宋清語聽來卻不是那麼回事了。雖然心裏知道戰祁並沒有惡意,但是還是忍不住有些難受。
宋清歌自然留意到了宋清語蒼白的臉色,立刻捏了一下戰祁的手,轉頭對宋清語解釋道:“小語,他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往心裏去。”
宋清語扯起嘴角搖頭笑笑,“不會啊,我知道姐夫只是說說而已。”
見她似乎沒有異樣,宋清歌這才放下了心,微笑道:“那你在這裏好好養着,晚上琴姨會來給你陪床,你不用怕孤單。”
宋清語乖乖點頭,“我知道。”
得到了她的肯定,宋清歌才在戰祁的攙扶下轉頭向外走去,一邊走,戰祁還忍不住抱怨,“這兩個小東西還要在裏面呆多久?我已經受夠了抱你都要隔着一個大肚子的日子了。”
宋清歌笑他,“那你倒是讓他們早點出來啊。”
戰祁撇嘴,“我沒那個本事,讓他們早點進去的本事倒是有。”
“你!”
宋清歌臉上一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這個男人嘴裏簡直是說不出好話,兩句話不到就開車,簡直飆車飈到了二百邁。
而他們誰都沒有留意到,身後的宋清語眼中流露出的那一抹艷羨的光。
有時候她是真的很羨慕宋清歌,一輩子只愛一個人,也得到了他獨一無二的愛。能這樣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真的好幸福,好幸運,可是她這輩子都不會得到了。
*
在宋清歌的認知里,她已經失去了薛衍這個親哥哥,於她來說,宋清語就可以算得上是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親人了。她曾經想過很多,比如以後為宋清語整容,為她安裝假肢等等,她還想過帶宋清語環遊世界,給她找一個不錯的歸宿。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就在她和戰祁剛回到家不到兩個小時的時候,她就接到了琴姨的電話。
宋清語自殺了。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宋清歌正靠在床頭看電視劇,戰祁仔仔細細的給她剝着橘子,兩個人都享受着此時的靜謐和安然。
正當宋清歌和他談論兩個孩子究竟是男孩和女孩的時候,琴姨的電話就來了。
宋清歌當即便握着手機愣住了,手裏的橘子也滾落到了地上,整個人怔怔的靠在床頭,傻了似的。
事實上對於宋清語會死這件事,宋清歌並沒有覺得特別意外,就像是早就已經有了這種預料似的,所以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心裏的難受要大於驚訝。之所以會驚訝,也只是因為比較突然而已,
她以為宋清語對這個世界還會有留戀,比如她,比如戰嶸。
只是她沒有想到,宋清語竟然會對這個世界絕望至斯,哪怕這個世界上還有她最心心念念的人,她都不願再多停留一刻,用最決絕的方式了結了一切。
戰祁一直在一旁觀察着她的反應,見她掛了電話,便問道:“出什麼事了?”
宋清歌握着手機靜靜地看了一陣,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輕聲道:“琴姨來電話說……小語她,自殺了。”
戰祁和她對視着,最終沒說什麼,只是起身去衣帽間裏給她取了一套衣服,分外冷靜的說:“走吧,我們去醫院。”
如今的他們已經可以說是很有默契了,即使她不說,他也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兩人換好了衣服,司機用最快的速度送他們到了醫院,今天的天色還是不大好,宋清歌下了車后,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夜晚有些冷,她隨手裹了裹外套,戰祁見她這個樣子以為她在害怕,立刻伸手將她擁進了懷裏。
宋清歌心裏一暖,朝他笑了笑,握了握他的手道:“我沒事,只是覺得有些冷。”
醫生早就已經在醫院外面等着他們了,見他們來了,立刻神色凝重的頷首道:“宋小姐已經被送到太平間了。”
戰祁點點頭,其實她現在懷着孩子,他是真的不想讓她總去那種陰森森的地方,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在這裏接連送走了兩位親人,他真的很怕她會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可宋清歌反倒比他想的要堅強得多,如果說薛衍的死對她來說造成了打擊,那麼宋清語的死就可以說完全是在意料之中了,比起打擊,她只是覺得有些難過,她的家人,她最終一個都沒留得住。
夜晚的醫院總是安靜的可怕,戰祁始終緊緊攥着宋清歌的手,兩人在醫生的帶領下往太平間的方向走去。
宋清語是跳樓自殺的,就在宋清歌和戰祁離開不久之後,她在琴姨還沒來的時候,就已經從樓上跳了下去。
七樓的高度,這一次沒有平台作為緩衝救她,再加上宋清語自己也沒有活下去的慾望,是直接頭朝下跳下去的,醫生說甚至沒能來得及實施搶救,腦漿迸裂,當場死亡。
太平間依舊是那麼冷,宋清歌進去之後就忍不住抱了一下手臂,戰祁立刻擁住她,給她搓了搓胳膊,對着醫生揚了一下下巴,“掀開吧。”
醫生點點頭,輕輕掀開了白布,宋清歌靜靜地望着已經閉上了雙眼的宋清語。
她的後腦勺已經完全凹陷了,臉上依然是被毀了的容貌,兩次墜樓,不可能有活着的可能性。
宋清歌只是凝視了她幾秒,便對醫生揮了揮手,“蓋上吧。”
從太平間離開的時候,戰祁一直都緊張的觀察着她的反應,見她臉色始終很平靜,這才算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宋清歌心裏其實漸漸已經平復下來了,現在想想,之前是她太聖母心了,一直覺得宋清語應該堅強的活着,可是仔細想想,她身上發生了那麼多事,活着對她來說其實是一種煎熬,死反而是最好的解脫。
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想法,所以對於宋清語的死,她已經看開很多了。
兩個人慢慢的向著醫院外面走去,剛走到門口,便有一個小護士追了上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將一封信遞到了宋清歌手裏,“戰太太,這是在宋小姐的枕頭底下發現的,好像是給您的。”
宋清歌低頭一看,確實是宋清語的筆跡,雖然歪歪扭扭的像是小學生一樣的字體,但她也依然辨認的出來。
“打開看看吧。”戰祁忍不住道。
宋清歌點了點頭,撕開信封口,將裏面的信紙拿了出來。
“姐,對不起,最後以這樣的方式跟你道別。我知道你一直想讓我努力堅持,好好活着,但是真的很抱歉,我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這些年來,我堅持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四少。我知道,這話說出來很可笑,他那麼優秀,我對他有一點垂涎之心,都是在褻瀆他。”
“有時候我真的好羨慕你,你有姐夫,有知了,還有肚子裏的孩子,而我什麼都沒有,餘生也不會再有什麼了。”
“姐,真的對不起,我媽媽做出了那種事,我的親生父親害了爸爸,對你來說,我其實就是一個罪人,可是你卻一點都沒有跟我計較,反而還把我當做家人,肯讓我繼續做爸爸的女兒,我真的很感激你。這輩子做爸爸的女兒,能做你的妹妹,是我最幸福的事。”
“姐,謝謝你的關心和照顧,前半生有你們做家人,我死也不覺得遺憾了。以後我會在天上保佑你,望安好。”
落款就是三個字,妹,宋清語。
一封信上全都是歪七扭八的字體,宋清歌甚至都有些無法想像,全身殘疾的宋清語,究竟是用了多少時間寫出了這封信。
她本來以為自己會哭的,可是看完這封信,卻並沒有落下淚,只覺得心情很平靜。
戰祁以為她是受的打擊太大了,忍不住擔憂道:“你沒事吧?在想什麼?”
然而宋清歌只是轉頭朝他笑了一下,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在想,餘生,我終於能毫無顧忌的接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