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大結局
史曜乾依舊不顯驚慌。
“哦?這麼說來,你一直都想要我的命了。那為何我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呢?”
他明知道如今南弦不會動手,自然也就不慌不忙,一派氣定神閑的模樣。
“你別得意,我現在不殺你,是因為你有價值。”
南弦說話間,單手大力地扣着史曜乾的肩膀,目光中溢出絲絲殺機,“你還是有一天要死在我手上,除非在這之前我先死。”
史曜乾毫不畏懼地迎視着他的目光,忽然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樣的眼神……似乎在哪裏見過。
而且那段記憶距離今天應該有些遙遠了。
他這一生見過太多的人,也殺過太多的人,與太多的人做過交易,時至今日,早就記不清數量究竟有多少,但是,有個別僱主還是會留下較為深刻的印象。
去年年初,有同行給他介紹大單子,說是一場不太好執行的任務,地點就在鸞鳳國,目標人物是良玉郡主。
攝政王府如銅牆鐵壁,一般殺手是闖不進去的。
而良玉郡主養在深閨,甚少出門,幾乎不單獨出門,這也就讓人更不好下手了。
他當時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別人不能完成的任務,對他來說也不算太難。
跟他接頭的是一名黑衣人,一頂大斗篷,帽檐壓得很低,從頭到腳都遮蓋了起來,整體看不出是胖是瘦,十分神秘。
許多人買兇殺人都喜歡遮遮掩掩,因此,關於這位僱主的身份,他也不是特別好奇。
直到對方付定金的那一刻,抬起了頭,他才看清了對方那雙銳利的眼,目光中的殺氣毫不掩飾,可見這位僱主對目標人物,起了十分強烈的殺心。
他與僱主只有這一個眼神接觸,卻記下來了。
因為這位僱主比較特殊。
那一眼,透着一股子來自地獄的嗜血氣息,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位僱主是個有身份的人物,而且本事應該不小。
絕對也是一個練家子,否則不會有那樣的眼神。
剛才與南弦對視的那一刻,他有一瞬間覺得似乎很久以前見過這麼個人,這下子回想起來,他幾乎可以肯定——
南弦,就是當初那位僱主。
再加上南弦剛才說了一句“你的命早就該沒了”,那麼這個猜測就更加接近事實。
買兇殺天真,又讓自己拖延攝政王回國的腳步。
南弦這麼做的目的,難道是為了實現他一直以來的報復——推翻鸞鳳國女權制度?
關於南弦想要稱王一事,還是從天真那裏聽說的,當時就覺得有些可笑,一個國度千百年來的制度,怎麼能靠着一個人強行推翻。
鸞鳳國女權制度的傳承,幾乎是深入人心的。
南弦支開攝政王,倒還解釋得通,因為攝政王是女帝的左膀右臂,得力助手,沒了攝政王,女帝的勢力有所消減。
那麼他殺天真又是為了哪般?天真的存在對他來說,具備什麼威脅嗎?
想到這,史曜乾便直接問了出來,“南弦,你我雙方都已經撕破臉了,你不如正經回答我幾個問題,解答我心中的疑惑。”
南弦的臉色依舊冰冷,卻還是接過了話,“什麼問題?”
“當初買兇殺我的人是你吧?就是我從鸞鳳國失蹤的那幾個月,流落到了北昱國,是不是拜你所賜?之後又出現了一個假良玉搗亂,這件事情應該跟你有關吧?”
“你猜到了?”南弦冷哼一聲,“不錯,當初想害你的人就是我,但我沒想到,我請的殺手這麼廢物,連你都殺不了,他明明都已經抓住了你,居然還讓你活下來了。”
作為南弦口中的‘廢物殺手’,史曜乾感到有些好笑。
當初他抓走了良玉郡主之後,並沒有直接了結了她的性命,她那般傾城之色,不賣個好價錢豈不是可惜?他想再多撈一筆,這才給她餵了毒,賣給了青樓老鴇,得了五萬兩銀子。
他算準了,她活不過當晚。
可她不但活下來了,還成為了寧子初身邊的紅人,化名顏天真。堂堂郡主就算淪落成歌姬,也能過得風生水起,足以見她適應環境的能力挺強。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會喜歡上他曾經的一個任務目標。
而且,投入感情之後,竟然很難抽身離開了。
哪怕是為了她冒險,假扮成她變成了南弦的階下囚,他也並不感到後悔。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離開這裏。
要是真的躲不過這一劫,也無妨。
他一定會拉着南弦一起下地獄,不會給她留下任何安全隱患。
這樣……大概就能永遠被她記住了吧。
天真啊天真,過去的那些年裏,我從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捨己為人。
“說說你要殺我的原因。”他望着南弦,面上波瀾不驚,“你這個人真的十分奇怪,另一個你喜歡着我,你卻非要跟他作對,我能理解為你是自己在跟自己斗嗎?你做害我的事,傷心的不也是你自己嗎?你總說你跟他是兩個人,其實你們還是一個人。”
只是精神有問題而已。
“我為何要跟自己作對?你這個問題問的好啊。”南弦唇角挑起一絲冷冽的笑意,“你們可知我過得有多艱難?你們活在這個世上,看誰不順眼都能想辦法將那人弄死,你們都能做到的事,恰恰是我做不到的,因為,最讓我看不順眼的就是另一個我,對我而言,人生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
“那你可真是莫名其妙。”
“我莫名其妙?是你們無法理解我!我保持清醒的時間,每個月只有短短几日,每回蘇醒過來,你知道我看見的是什麼?就是另一個我干下的蠢事。很多時候,我擬定了計劃,我明明就沒有出錯,可我一旦沉睡,再次蘇醒,就發現我的計劃被打亂!你說,你們可曾碰見如此惱火的事?”
說到後頭,他幾乎就有些咬牙切齒。
史曜乾自然是幸災樂禍。
心裏偷着樂,表面上卻不想惹惱對面的瘋子,因此還要故作平靜,“就算你惱火,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不記得自己何時得罪了你,使得你要來殺我。”
“你並沒有得罪我,並且,說句老實話,你這般美貌連我都有點心動,可你的存在妨礙到了我。”南弦給出解釋,“你給我起黑弦這個外號的時候,你就應該明白,正因為我是黑的,所以我要作惡多端,但是白弦他不肯幫着我作惡,那麼我就要設法把他染黑,我必須要讓他跟我一條心,再也不能破壞我的計劃,首先我要扼殺他的弱點,讓他不那麼優柔寡斷。”
史曜乾恍然大悟,“所以,他喜歡誰,你就要除掉誰。”
“當然。我不能讓他的人生美滿,他會妨礙我做事,我想要報復尹氏皇族,他不會幫我。既然他不讓我稱心如意,那麼我也要他不順心。更何況,你也是尹家的人,與攝政王是親兄妹,這讓我更加不能容忍,要是你最終和白弦走在一起,他一定會保你,攝政王成了他的大舅子,他就跟你們一條心了,這對我來說——簡直太荒唐了。”
聽着南弦的話,史曜乾心中冷笑。
擔心天真嫁給白弦?
可真是想得美了,天真能看得上白弦就有鬼了。
不管是白弦還是黑弦,沒有一個是有魄力的,要麼就是優柔寡斷腦子不靈光,要麼就是卑鄙齷齪無惡不作。
完全相反的兩個性格,都是那麼不討人喜。
心中腹誹着,耳邊南弦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最初的想法是想要勾引女帝,謀取權力,這一招要是能成功,就離我的計劃更近了一步,我這才支開了攝政王,叫我雇的廢物殺手拖延他的腳步,因為我知道自己很快又要沉睡,我希望殺手能夠幫我拖到我下一次蘇醒為止,但殺手沒有成功,更讓我意外的是,女帝心裏住着一個死人,她不會接受其他男子。”
又一次被南弦稱為‘廢物殺手’,史曜乾覺得心裏有些不痛快。
這個南弦,他以為他給出的任務有多簡單?
聽聽他那口氣,整得他自己多厲害似的。
難怪當初南弦作為僱主的時候,要讓自己去拖延攝政王的行程,原來就是想趁着攝政王不在朝中,試圖興風作浪。
可惜女帝看不上他,否則,魅惑君王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好計策。
“你的想法很宏偉,可惜註定無法實現。”史曜乾毫不客氣地抨擊,“你這樣冷酷無情的人,就算你有通天手段,稱王稱霸,也是個昏庸的統治者,你的臣民也不會服氣,你以為你能得意多久?”
“這就不是你該操心的事!你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的安危吧。”
“大不了就是一死了,我用不着擔心自己的安危,我也沒抱十分大的希望。”史曜乾一臉平靜。
“良玉,你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空氣中響起一聲冷笑,“你看到了嗎?白弦就快要跟我一條心了,我逼着他跟我走一樣的路,現在他已經沒有退路,或許他心中對我有憎恨,但是他奈何不了我,他不想接受我的存在,我也不想接受他的存在,我們誰也滅不了誰,那麼,就只能一起作惡了。”
話音落下,南弦發出一陣猖狂的低笑聲。
長久以來,他一直在策反着他最棘手的敵人,那就是另一個他。
而他也終於成功了。
這算是對他最大的考驗么?
世上有幾個人活得像他這般艱難!
人們總是以各種手段,各種方法來剷除自己的眼中釘。
這件事情落在他的頭上,對他來說實在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絞盡腦汁地想讓白弦磨滅掉對良玉的喜愛,甚至告訴他,阿綉就是因為良玉才死,告訴他,所有的人都想要殺他,他若是想活下去,就要學會狠心。
跟另一個自己作對,厭惡另一個自己,用盡一切手段,將自己逼上一條作惡的道路。
他錯了么?
沒錯!
錯的不是他,而是命運。
他曾經也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如今他變得強悍,他有着引以為傲的絕世武功,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將一切看不順眼的人擊垮。
不管被他除掉的人多麼無辜。
只能怪他們自己命不好。
良玉、白杏、南綉……她們無辜又怎樣。
她們都與他或多或少有關係。
良玉是另一個自己的意中人,白杏是他親手救回來培養成殺手的少女,南綉是他的親妹妹。
看起來似乎都挺無辜……
可他在利用她們,傷害她們的時候,也並不感到良心難安。
這是否說明他已經不存在弱點?就連妹妹南綉,也只是他計劃中的犧牲品。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這般想着,他的心情又變得很輕鬆。
他——不存在弱點,沒有人能夠影響他的判斷,牽動他的情緒。
真正意義上的斷情絕愛。
“你太偏激,並且執念太深。”史曜乾狀若嘆息般地道了一句,“沒救了。”
話音落下,再一次捧起了碗,氣定神閑地吃飯。
坐在一旁的鳳阮媚低着頭,許久不吭聲了。
她知道自己如今所處困境,單憑自己和皇嫂很難逃脫出去,便很識趣地不再跟南弦犟嘴。
南弦和皇嫂的對話,她其實有很多沒聽明白,尤其是南弦多次提到‘另一個我’,這讓她覺得疑惑。
這人是腦子有問題嗎?精神不正常。
多半是的。
既然如此,就更不應該招惹這樣的人。
鳳阮媚打定了主意,不想去惹南弦,桌子下的手也輕輕扯了扯史曜乾的衣袖。
史曜乾轉過頭看她。
鳳阮媚做着口型,無聲道——
別去惹他。
史曜乾聳了聳肩。
對南弦態度和善又能有什麼好後果?
對南弦態度惡劣,也不會面臨被殺。
既然如此,何必慫?
心裏有什麼不爽的直說出來便是了。
“南弦,能不能告訴我下一步你打算怎麼做?”他轉頭朝着南弦笑道,“反正我如今是你的階下囚,也沒法和雲渺他們通風報信,你不妨跟我說說你的計劃。”
“你想都別想。”
“……”
一晃眼的時間,又是一日過去了。
這一天的上午,鳳雲渺在實施一個重要計劃的過程。
他與副相坐在一起,二人的面前是擺滿了瓶瓶罐罐的桌子,再往後,寬大的銅鏡緊貼在牆上。
副相好奇地看着鳳雲渺擺弄那些瓶瓶罐罐,只見他用一個木勺,從一個罐子裏挖出了些許膏體,塗抹在了他自個兒的臉上,用指腹揉開了,呈現出了一塊明顯改變了膚色的區域。
“殿下,你這是在做甚?”
“你最好坐着不要亂動,我在模仿你的面容。”鳳雲渺解釋着,“你也算是見多識廣了,可曾聽說過易容術?用藥物或者人皮面具將一個人進行改裝,只要技術足夠精湛,就可以偽裝成他人的模樣,出去晃悠也不會被識破。”
“這種技藝我是聽說過的,沒想到殿下竟然會……”
“這門手藝的用處很大。”鳳雲渺道,“別忘了,南弦也是這樣騙你的。”
南弦易容喬裝之後化名閻羅,一聽他的假名都覺得晦氣。
“殿下真是讓我開眼界了,原來可以這樣喬裝成別人。”副相目睹着鳳雲渺換臉的過程,有些不可思議。
他的技藝似乎很嫻熟了,那些瓶瓶罐罐裏面的膏體,上臉之後竟然完全沒有粘膩感,十分自然地轉化成了——一層假的人皮。
片刻的時間過去之後,鳳雲渺的臉部輪廓已經有了挺大的改變。
他就是照着自己的樣子換臉的。
“還真的是一模一樣。若是與殿下一同走出去,外人只怕會以為你我是孿生兄弟。殿下現在這副模樣,即使站在我爹娘面前,他們也認不出來。”
“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你與南弦做了交易,那麼就讓本宮來代替你和他相見,偽裝成你的模樣,帶着伶俐去見他。”
“太子殿下辦事,我是放心的,殿下還有其他的吩咐嗎?”
“在我的計劃中,沒有你能做的事。”鳳雲渺道,“你去了也幫不上我什麼忙,不如就呆在自己府中等消息罷。”
副相自知自己武藝不精,聽鳳雲渺這麼說,也就沒有異議。
他是文臣,不是武官,打架的事的確幫不上忙。那便只好向鳳雲渺說的那樣,坐着等消息了。
鳳雲渺又道:“你現在面朝銅鏡不要亂動,南弦那廝對易容方面也是挺有研究的,所以,我的偽裝一定要足夠精緻才行,太粗糙的偽裝騙不過他的眼睛。”
只要是對易容有經驗的人,近距離便能看出人臉是不是有異常。
鳳雲渺做事一向細心,更不願意在容貌方面被對方看出破綻。
而就在這時,他的餘光瞥見大堂之外走進了一道人影,轉頭一看,竟是——
史曜連?
“易容嗎?我幫你。”史曜連望着他,淡淡道,“你的技藝不會比我的精湛,畢竟我是專門研究這個的,別忘了當初假良玉是如何騙過你們的眼睛。”
頓了頓,又道,“有什麼計劃你大可告訴我,帶我一起參與,畢竟這事關乎着我弟弟的性命安危,我不能坐視不理。”
鳳雲渺聞言,將手中的罐子遞給他,“好,那你來幫我。”
史曜連走上前,接過了罐子,往罐子裏面瞥了一眼,“這易容膏,是從我的佳人閣里買的吧?我的東西,就算是閉着眼睛都能用得比其他人熟練。”
鳳雲渺道:“這樣很好,交給你了。”
史曜連一邊將膏藥刷在鳳雲渺的臉上,一邊詢問,“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行動?”
“明天上午。我假扮副相,綁着伶俐去接應的地點,南弦一定會提防着我帶人,因此,我不能帶太多的人,否則目標太明顯,人數需要控制在十個之內,最好分散行動,離我不要太近,等我放出信號彈之後,其他人才能出來。”
“什麼樣的信號彈?”
“紅雲霹靂球,投擲在地上會發出炸響,殺傷力很小,只有幾尺的範圍,主要作用還是製造聲音,響聲很大,以前軍隊常用的一種報信方式,方圓二十丈之內聽得見。”
“所以,我們和你的距離必須在二十丈之內。”
“不錯。”
“好了,先不要說話,否則臉部一直在動,會影響這膏藥形成人皮的過程,接下來的一刻鐘之內,保持面部不動,膏體自然會形成貼合臉部的面具,具體計劃等易容結束之後你再告訴我。”
……
午間的風,極輕,輕到拂不動天上的雲卷。
“動作都麻利點,給你們半個時辰的時間通通搬運完畢,否則就要你們好看。”
寬闊的石洞之內,南弦這般吩咐着手下的人。
他所培植的死士,如今就只剩下七八個了。
最初的數量達到上百了,被白弦那個蠢貨就損耗了大半,想起這件事情就覺得來氣。
此地處於帝都城外,算是偏僻,距離上次跟副相談判的地點,也就才十幾丈的距離。
他讓死士們搬運進石洞裏的東西,正是火藥桶。
荒郊野外通常都不缺少山洞,他花費了一天的時間在這附近走動,終於給他找到了一處好地形,就是眼下的這個山洞。
山洞不大不小,最重要的是,後邊就挨着一座山坡,他讓手下的人搬運了幾十個火藥桶進去,目的當然是——炸山洞。
幾十桶火藥,威力不可小視,炸掉一個山洞綽綽有餘,最主要的是,山洞一旦炸開,可以牽連到後邊的山坡,到時候無數山石滾落下來,漫天飛舞……
嘖嘖嘖。
那個場面想想都很壯觀了。
只要是靠近這邊的人,那就死無葬身之地。
他坐在樹底下休息,眼見着手下的人把火藥桶搬運完畢,這才道:“找一些樹枝幹草之類的,把這山洞口給填上,或者拿石頭堵上也可以,總之,要讓人從外邊看起來像是普通的亂石堆,絕對不能暴露裏邊的東西,另外,牽一條火藥的引線出來,穿過石堆的縫隙,就牽到我腳下踩着的這個地方。”
南弦說著,蹬了蹬腳,“引線牽到這裏來,拿些樹葉乾草之類的遮一遮,不要暴露在人的視線之中。”
吩咐完之後,手下的人便又開始行動了。
填山洞口,牽火藥引線。
南弦望着他們忙碌的身影,唇角牽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鳳雲渺,我給你們準備的這份大禮,你們可一定要笑納啊。
……
“皇嫂,我們還能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啊……”
“我已經浪費了多少口舌安慰你?你若還是要這麼焦慮,我也沒辦法了。”
都說懷孕的人較為多愁善感,他算是領會到了。
這鳳阮媚閑着沒事幹就只會胡思亂想。
“一直被關在這裏,我不曉得要做什麼,只好找皇嫂說說話來排解寂寞。”
“罷了罷了,你想聊什麼都行,就是別說喪氣話。”史曜乾拿她沒轍,只能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可好。”
鳳阮媚點頭,“好啊。”
“別的沒什麼好說,咱們就來說說這個南弦,這個人的頭腦十分易於常人,為什麼呢?我們可以猜想,他的腦袋分為左右兩股意識,左腦優柔寡斷,不算靈光,但沒有作惡的想法,右腦陰險卑劣,滅絕人性,只想害人。終於有一天,左腦在右腦的影響之下,漸漸也有了作惡的念頭,這說明,笨的人永遠是贏不過聰明人的……”
史曜乾將自己所知的,關於南弦的一切,說成了一個細碎而又不太完整的故事。
只因他本身與南弦的接觸也不多,關於他的事,很多還是從天真那裏聽說的。
鳳阮媚大部分的時間在靜靜地聽故事,偶爾問出一兩個問題,總算不再焦慮了。
……
是夜。
皎潔的月輝透過紗窗,打在冰冷的地面上。
床榻之上,顏天真躺在鳳雲渺的臂彎中,道:“明天的行動,一定要帶上我一起去。”
鳳雲渺環緊了她的腰身,“其實,我並不希望你去……”
“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此去很險,你們都要去冒險,留我一個人在家中乾等着消息有什麼意思?我又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我們以前也制定過大大小小的計劃,我拖過後腿嗎?這件事情本來就與我有關,我更不想置身事外。”
大家都有膽量去,她可不願獨自輕輕鬆鬆等着消息。
鳳雲渺知道她也是脾氣倔的,再加上她那不容商量的口氣,只好無奈應下。
“要參與可以,但是一定要聽從我的吩咐。”
“沒問題。”
“睡吧。”鳳雲渺在她的額頭上輕吻一下,懷抱着她進入了睡夢之中。
一夜就這麼過去。
第二日,參與計劃的眾人都起了個早。
鳳雲渺已經穿上了副相的衣物,貼上了史曜連親手製作的精良面具,偽裝成了副相。
他與副相的個子,本來就相差不大,一寸之內的誤差,南弦也不可能看出來。
畢竟他與副相才認識幾天。
假扮副相,可比假扮成天真容易多了。
史曜乾裝扮成天真,那才是真正的精益求精,身軀各個地方的尺寸都把握良好。
因為南弦和天真十分熟悉了,不得不認真對待。
“義父,繩子在此。”鳳伶俐走到了他的面前,遞上了繩子。
鳳雲渺接過了繩子,開始捆鳳伶俐。
從脖頸饒到胳膊再到腰身,看似捆得嚴嚴實實。
鳳伶俐的雙手被捆在背後,打結的地方就位於腰部以下,打了個活結,能讓他輕易觸摸到,很容易便掙脫開。
肖夢與肖潔等人,正在佩戴着此次計劃中的作戰用具——神水炸彈。
正是把奇臭無比的神仙水裝在小小琉璃瓶中,經過改良之後,添加了迷藥,將琉璃瓶炸開之後,臭味與迷藥同時形成,混合在空氣中,稱為‘神水炸彈’。
由於數量有限,每個人只能佩戴兩個,一左一右地掛在腰間,方便隨時取下來。
佩戴完畢之後,肖潔拿出了隨身攜帶的荷包,打開,裏邊是一大堆棉花團。
“這些棉花團是解藥,大家一定要記得,塞在鼻子裏,不要太用力呼吸,以免將棉花團噴出,塞着棉花團聞到的就是淡淡的柑橘芬芳,不會受神水炸彈的影響。”
說著,便自己摘下了兩小團,塞進了鼻子裏去。
其他人也紛紛效仿。
“香是挺香的,但是我好想打噴嚏啊。”龍受吸了吸鼻子。
顏天真也塞了兩糰子,道:“打噴嚏也不要緊,捂住鼻子再打,這味道聞着習慣就好了,總比聞臭味舒服多了。”
她的話音才落下,大堂外頭就有一道人影奔了進來,喊道:“殿下,鸞鳳國那邊傳來了書信兩份,請殿下過目。”
說著,遞給了鳳雲渺一捲紙條,還有一小卷布帛。
那布帛雖然是捲起的,卻也能看出白裏透紅,抖開一看,竟然是一份血書。
“竟然有血書?”顏天真走上前去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兩個血紅的大字。
逆子。
“這是南弦的父親寫給他的。”鳳雲渺道,“就是那位常年不在王府的鎮安王,盼望南弦能夠伏法認罪,才寫了這麼一份血書。”
為了表示有極大的仇恨、冤屈或決心,才會用自己的血寫成遺書、訴狀或志願。
用血來寫的信,能夠打動南弦嗎?
不可能。
“南弦就是一塊頑固的石頭,這份血書對勸誡他恐怕也不起作用。”顏天真說著,瞥了一眼鳳雲渺手中的另外一捲紙條,“看看那裏頭是什麼內容?應該是女帝陛下寫的。”
鳳雲渺攤開一看,果然是。
“女帝在信中說,她得知攝政王受重傷的事,已經快馬加鞭趕來了,人還未到,書信先到,還說,連南弦的父親鎮安王也一併帶上了。”
顏天真聞言,無奈道:“等他們過來也得好幾天之後了,等不了。”
“其實就算他們來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如今的南弦哪裏還懂得孝道?恐怕連自己的親爹都不認了。”鳳雲渺說著,抬頭朝送信的人吩咐道,“去備馬車。”
顏天真道:“準備要出發了嗎?”
“嗯。我與伶俐上馬車,其他人跟在我們之後,保持着二十丈左右的距離,不要遠了,也不可把距離拉得太近,兩三個人一組,分散一些,天真,你與肖夢肖潔一組。”
“好。”
……
寬敞的茶園庭院內,南弦嗅着空氣中淡淡的茶香,吃着飯菜。
忽然有一名屬下快步奔跑上前來,道:“主人,副相帶着你要的人,去了指定的地點。”
南弦挑了挑眉,“很好。”
說著,便起了身,走向茶園之外,“去把公主和良玉都捆起來,裝進馬車裏。”
屬下聞言,當即轉身去往關押着二人的地方,將二人都捆綁上了馬車。
南弦也坐進了馬車之內,道:“走。”
馬車行駛了起來。
“這是要帶我們去哪?”鳳阮媚面上隱隱浮現擔憂。
“八成是救我們的人來了,我們作為人質,當然要被帶着去談判。”史曜乾淡淡道。
“那……來的人是誰呢?是皇兄還是我相公?”這話是朝着南弦問的。
“公主的這個問題,我現在還不能回答你。”南弦的面上浮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等見面了,應該就知道了。”
馬車行駛了片刻之後,停了下來。
“主人,到了。”
聽着手下的聲音,南弦掀開了馬車的布簾,就看見正對面,大概一丈之外的地方,也停靠着一輛馬車。
駕駛馬車的人,正是副相。
南弦下了馬車,衝著對面的人笑道:“副相大人辦事果然有效率啊。”
“少廢話,你要的人我已經帶來了。是不是應該把公主放了?”
聽着對方的話,南弦挑了挑眉頭,“你說你把人帶來了,總得先讓我看見人才行。”
‘副相’聽聞此話,很是乾脆地轉過了身,掀開了帘子,讓南弦看清了馬車裏的人。
馬車之內,鳳伶俐被捆綁着,雙目緊閉,看上去像是昏迷了。
“伶俐小將軍就在這裏,公主呢?”
“公主在這。”南弦也轉身掀開了帘子,讓對面的人看清馬車內的兩個女子。
“太子妃也在?你把她們兩個都放了。”
“嘖嘖嘖,你這想的是有多美啊?一個人就想換我這邊兩個人質?”南弦像是聽見了笑話一般,放下了帘子,雙手環胸,“我可以把公主放了,先把鳳伶俐給我吧。”
“你先放了公主再說。否則我怕你耍賴,你那邊人也多,我這邊沒帶人,我肯定是不會耍賴的。”
“沒帶人就不會耍賴,這是什麼邏輯?我人多我就得讓着你,這又是什麼道理?”南弦慢條斯理道,“副相大人,在做交易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什麼問題?”
“你真的是副相本人嗎?”南弦說到此處,目光冷然,“副相的生辰是什麼時候?副相的爹娘年紀分別是多大?還有——公主懷孕至今,已經多長時間了?先別說。”
問完之後,他又轉身掀起了馬車帘子,將頭探進馬車內,朝着鳳阮媚道:“剛才我問的幾個問題,都聽見了吧?老實回答!小點兒聲。”
鳳阮媚聽着他惡劣的口氣,也不敢大聲說話,只能小聲道:“夫君的生辰是十二月十八,爹娘的年紀分別是五十一與四十六,我懷孕至今差不多三個月半。”
南弦得到了回答,轉身看向對面的人,冷笑一聲,“現在,你把我剛才問的問題都回答一遍。”
“十二月十八,五十一四十六,三個月半左右。”對方的回答,與鳳阮媚給出的回答一模一樣。
此時此刻,鳳雲渺心裏在冷笑。
南弦會考慮到的問題,他又怎麼會想不到。
南弦多疑,在接頭的時候,很有可能質疑副相身份的真假。
所以最好的確認方法,就是盤問戶口。
副相的生辰八字、老家住何方,父母的生辰,包括還沒有入土的爺奶的生辰,甚至七大姑八大姨的名字,他聽過一遍便能記住了。
在來之前,早就設想了許多種可能,要偽裝成一個人,就得背一背關於這個人的家庭主要資料。
背人名和生辰,多簡單的事?
“我的回答你滿意嗎?你這人真是奇怪了,問我這些有的沒的,還懷疑我的身份?需不需要我把三姑六婆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都告訴你,你一個一個去核實,還有我老家住何方,家裏幾畝地,地里幾頭牛,你都要盤問嗎?”
副相的話,讓南弦稍稍打消了心中的疑惑。
副相是文官,就算真有什麼陰謀詭計,在面對這麼多練家子的時候,恐怕也不好施展。
那麼,就可以放心地直接將他拿下。
想到這,南弦一聲令下。
“將他拿下!”
“卑鄙小人,你不能出爾反爾!”
南弦的行為顯然惹惱了‘副相’,眼見着南弦的死士沖了上來,他從衣袖中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匕首,鑽進馬車內,抵着鳳伶俐的後背。
“都別過來,不然我就把這小子殺了!”
說話的同時,他瞪視着南弦,“你這小人果然不守信用,你讓我抓鳳伶俐,這就代表他應該對你有用,我若是把他給殺了,那他就失去了利用價值,你確定要這麼逼我嗎?我可真會動手的。”
南弦望着他的言行舉止不似作假,挑了挑眉,“你有本事,就真的刺下去給我看看。”
“你以為我不敢?這小子的死活我可不關心,我關心的只有公主,你最好守信用把公主給放了,我絕對不會耍賴。你也不想想,我好不容易才騙這個鳳伶俐喝下摻了迷藥的茶,把他帶過來,他要是醒了一定會知道是我害他,你能控制他,對我來說也是好事,怕的就是他平安回去找我算賬。”
說到這兒,‘副相’的刀子已經戳進了鳳伶俐的衣服內,“逼急了我,我就殺了他。我不關心你有什麼計劃,你犯不着來跟我賭,公主對你來說應該也沒有多少作用了吧?你把公主放了就這麼難?”
這一席話,讓南弦挑眉一笑,“副相大人,我相信你了,剛才只不過與你開個玩笑,別生氣,把刀子收回來。”
經過幾次試探,差不多能確定眼前的人就是副相了。
張口閉口三句話不離公主,一副迫切想要救回公主的神態。
副相說的不錯,沒必要跟他賭。
萬一真的把人逼急了,他殺了鳳伶俐,自己也撈不到什麼好處。
鳳伶俐可比公主有用多了,拿鳳伶俐換公主,不虧。
“你這個人實在可惡,做個交易這麼多彎彎繞繞,還不趕緊把公主放了?”
“好,我這就放了公主。”南弦斜睨了他一眼,轉頭朝着身後的馬車內伸出了手,“來,公主,我扶你下馬車。”
鳳阮媚望着他伸過來的手,有些沒回過神。
她……得救了?
“愣着幹什麼。”南弦催促着,“跟我出來。”
鳳阮媚回過了神,正打算遞出手,卻沒有想到,從她的身後伸來了一隻手,直接扼住了她的喉嚨。
同時,她察覺到腰間一緊,也被人扣住了。
她大驚失色,“皇嫂,你幹什麼?”
南弦眼皮子一跳,臉色沉了下來,“尹良玉,你搞什麼?”
良玉跟公主,關係不是也挺好的嗎?這時候扣着人家的脖子,勒着人家的腰作甚?
“搞什麼?這話應該我問你們!”史曜乾學着顏天真發怒的口氣,冷聲道,“對面那馬車裏的是我們家伶俐,用他換公主,我不樂意!”
“那是你乾兒子,又不是你親兒子!”南弦呵斥一聲,“說白了也就只是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人罷了,公主與你夫君好歹也是有血緣的,讓她平安不好嗎?”
“我管什麼血緣不血緣的,我跟伶俐認識的時間有多長?你算過嗎?我跟公主才認識幾個月啊?憑什麼我得眼睜睜地看着公主平安?讓伶俐來代替她受苦?我就是不同意。”
扮作顏天真,就得有顏天真該有的脾氣。
在顏天真的心裏,鳳伶俐的地位比二公主這個愚蠢堂妹高得多。
所以——他完全有理由這樣發火。
讓南弦自亂陣腳,糾結死他!
正對面,假扮成副相的鳳雲渺見此,心中覺得好笑。
這個史曜乾,可真是太會演了。
活脫脫一個顏天真的性格。
天真看重伶俐當然高於這個才認識不算久的堂妹,這麼一鬧,也是十分符合常理的。
不鬧才奇怪。
說不準回頭南弦仔細一想,顏天真的反應不太對勁,便又要疑神疑鬼。
倒不如就這麼鬧上一鬧,讓南弦不會有半分疑惑。
南弦這時候當然不懷疑,而是生氣。
鳳伶俐的價值比公主高,那一身百毒不侵的血液,多有價值。
這二公主,一個沒用的孕婦,活着的時候還能有點價值,跟副相換鳳伶俐,要是死了可就真沒價值了。
“太子妃,算我求求你,行不行?”鳳雲渺望着對面馬車裏的人,面上流露出哀求之色,“鳳伶俐是一條人命,公主是兩條人命啊,同為女子,你能不能心疼心疼公主?”
“伶俐還只是一個孩子,還有很長一段人生,你為了自家媳婦,傷害別人家的孩子,你就不怕良心難安?”史曜乾毫不退讓,“再說了,伶俐是個武將,年紀輕輕就有軍功在身,這是公主做不到的,公主沒有這樣的榮譽,伶俐長大以後還可以報效朝廷,我不會讓伶俐落在南弦手裏。”
“真是氣煞我也!”南弦低喝一聲,“你們的安危都是由我主宰的!你們兩邊怎麼就在我面前鬥上了?我告訴你尹良玉,你立刻放了公主。”
“我不放,你又能怎麼樣?殺了我嗎?我也是你的人質啊,我對你來說也有利用價值吧?”史曜乾氣定神閑道。
“太子妃,何必做得這麼絕!”對面響起‘副相’一聲大喊,“你我也是熟人,為何就不願意體諒體諒我?太子妃可別忘了,上個月你們賑災,從我這兒拿了二百五十萬兩銀子!錢是我出的,名聲讓你們掙了,咱們都是親戚,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損失,如今,你就這麼對待我?絲毫不記我當初的人情嗎?”
他這一段話說出來,旁人聽不懂,但是史曜乾一定聽得懂。
這段話聽起來,像是他在聲討對方,其實,另有內涵。
史曜乾也的確聽懂了。
鳳雲渺!
對面的副相是鳳雲渺!
二百五十萬兩,是當初在東陵國的時候,天真為了表示對大哥的感謝和愧疚,給他的辛苦費。
後來才知道,二百五這個詞,是有講究的。
二百五,指的就是人傻頭傻腦。天真在給大哥辛苦費的同時,也笑話了他一把。
二百五這個詞,讓人印象有些深刻。
此刻,對面的‘副相’說出了這個詞,捏造了一件子虛烏有的事,聽起來沒有任何異常,卻隱藏了這個只有知情人才能聽懂的暗號啊。
鳳雲渺不愧是鳳雲渺,這個暗示有意思。
史曜乾心中高興着來了個好幫手,表面上還要裝作不在意,學着顏天真的冷漠姿態,冷哼一聲,“我與副相你,算是熟人,可我與伶俐是親人,我已經想得很開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絕對不讓南弦的陰謀得逞。全都死了算了,我先了結了公主。”
南弦氣得臉色黑青。
對面馬車內的鳳雲渺心中覺得好笑,為了讓南弦更加心煩,便又補充了一句,“太子妃,你要是敢傷害公主,我就殺了鳳伶俐。”
“那我們就一起死了算了!”史曜乾的聲音比他更大,“我們全都一起死可好?讓南弦手上不再有任何一個人質,這樣,我們也將不會再拖累任何人,他威脅不到雲渺了,我覺得這麼做也挺好的,我已經看淡生死了。”
史曜乾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南弦終於是忍無可忍,跳上了馬車。
“你這個瘋婆娘,擾亂我的計劃,我要你好看!”
此刻他也不管動起手來會不會傷到懷孕的公主,他只知道,他快被氣瘋了。
明明他才是有資格決定一切的人。
結果副相和良玉較上勁了?
他想要留下的兩個人質,是良玉和鳳伶俐。
這兩個人質對他來說才是有最高價值的。
公主,放了也無妨。
可良玉偏偏就要來搗亂,真的就不怕死嗎?
眼見着他跳上了馬車,史曜乾只能騰出一隻手來迎接他的攻擊。
“瘋女人,就憑你那點功力,還想跟我打,本來還看不上你這一點內力,今天就把你吸幹得了。”南弦一邊冷笑着,一邊要去抓史曜乾。
鳳阮媚嚇得臉色蒼白。
馬車外,南弦的死士們紛紛湊上前來,想要幫忙。
同時,另一輛馬車上,鳳雲渺趁着對面處於混亂,將鳳伶俐背後的活結一扯,便扯開了。
“伶俐,計劃有變,隨時要準備行動。”
史曜乾這麼一鬧,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是打亂了南弦的思維,場面一失控,南弦就要暴躁,腦子裏考慮事情也就不會那麼周到了。
壞處是——
史曜乾和公主,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為了讓南弦方寸大亂,史曜乾顯然顧不得公主的安危。
這倒也符合他的作風。
在史曜乾的思想里,只要能達到目的,可以不惜任何代價,哪怕傷及無辜,他也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南弦的存在威脅到了顏天真。
至於鳳阮媚的安全能不能得到保障,他可沒有時間去考慮。
“南弦!你可一定要把公主救下來!”鳳雲渺故作焦急,朝着南弦喊叫道,“你們要怎麼打隨你們,不要傷了公主!公主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殺了鳳伶俐,氣死你。”
南弦本來就已經夠心煩了,聽他大呼小叫,心中的火苗燒的更旺。
“閉嘴!”
他呵斥一聲,當手已經扣住了史曜乾的肩膀。
與史曜乾過了幾招,他有些心驚。
良玉的功夫怎麼會有這麼好?這進步也太大了。
從前他真的看不上良玉的那點內力,他知道良玉的拳腳功夫厲害,內功修為卻不夠,因為她練習內功,也就只有最近一兩年。
但是此刻這麼一交手,他竟然可以感受到……高手才會有的功力。
良玉哪會在短時間之內精進這麼多?
他的思維,又開始亂了。
史曜乾彷彿還嫌不夠亂,雖然打不過南弦,但依然可以騰出一隻手,要去掐鳳阮媚的脖子。
他知道南弦一定會保護鳳阮媚,來換取活的鳳伶俐。
他假意攻擊鳳阮媚,南弦會阻止,並且讓鳳阮媚離開馬車,保證她的安危。
鳳阮媚一旦離開馬車,對面的鳳雲渺他們……差不多也就可以行動了。
這一次,還真是靠他和鳳雲渺的配合默契,使得局面混亂,南弦暫時也不佔上風。
鳳阮媚作為唯一一個毫不知情的人,除了驚嚇之外,已經沒有其他情緒。
“皇嫂,不要殺我……”頭一偏,險險避開了史曜乾要攻擊她的那隻手,她都快哭出來了。
她挪到了馬車的角落,蜷縮成一團。
“把公主帶下馬車!”南弦緊扣着史曜乾的胳膊,為了防止他再攻擊鳳阮媚,便朝着馬車外的死士吩咐道,“保護好公主,去把鳳伶俐換過來。”
鳳阮媚被南弦的屬下們帶出了馬車,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馬車之內,南弦已經在吸取史曜乾的功力了。
史曜乾動彈不得。
他知道自己估計要吃個大虧,但他也必須為鳳雲渺爭取時間。
“伶俐,行動!”
趁着鳳阮媚離開了馬車,鳳雲渺連忙從衣袖口袋內掏出了一瓶‘神水炸彈’,投擲在地上!
頃刻間,空氣中便有臭味瀰漫開,混合著迷藥,飄進區域內每一個人的鼻中。
不包括鼻子裏塞了棉花團的鳳雲渺和鳳伶俐。
“嘔——”
南弦的幾個手下幾乎都要被熏吐。
強忍着胃裏的噁心感,用手捂住了鼻子,想要屏住呼吸。
但是在這之前就已經吸了一點兒到肺腑中,反應過來不能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不過片刻的時間,腦子就暈暈乎乎。
鳳雲渺已經跳下了馬車,一個閃身到了扣押着鳳阮媚的兩人邊上,手中的匕首輕而易舉地取了兩個人的性命。
“伶俐,護送公主離開!”
鳳雲渺說話時,將隨身攜帶的信號彈往地面上狠狠一砸。
“嘭”
埋伏在遠處的眾人聽見了聲響,齊齊涌了過來。
鳳伶俐扶住了鳳阮媚倒下的身軀,往她的鼻子裏塞了兩團棉花,“公主,聞着這個就不難受了,我們趕緊離開這兒。”
說著,扶着鳳阮媚走開。
一抬頭就能看見遠處的數十道人影趕來接應。
南弦已經聽見了外邊的動靜,掀開了帘子正準備看,鳳雲渺已經跳上了他的馬車,對着他迎面就是一腳。
他練的武功雖然能吸人功力,但是也很忌諱中途被人打斷。
避開了鳳雲渺的一腳,正準備還手,卻在下一刻,臉色變得十分不好看。
清風卷着馬車的帘子,帶進來一陣臭味!
剛才還沒有聞到,這會兒乍一聞到奇臭無比的空氣,實在無比噁心。
而就是這麼一分心,鳳雲渺已經一腳蹬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險險躲避,化去了一部分力道,也還是覺得胸膛一疼。
他臉色一冷,伸手就要去抓鳳雲渺的腿。
鳳雲渺自然不願被他抓到,迅速後退一步,抓起了一旁的史曜乾,竄出馬車!
落地的那一瞬間,從袖子裏掏了個荷包扔給史曜乾,“拿這個塞鼻子。”
史曜乾一聞到空氣中的臭味,也差點吐了,眼見鳳雲渺面不改色,正覺得詫異,就看他丟了個荷包過來,打開一看,是一團棉絮。
鳳雲渺說,要拿這個塞鼻子。
他捏着兩團就往鼻子裏塞,頓時一陣淡淡的柑橘芬芳傳來,好受多了。
“死要錢!”正前方響起一道熟悉的喊聲。
抬頭一看,喊話之人正是史曜連。
他已經奔跑了過來,而他的身後還跟着一人,身段纖細,那麼熟悉的體型……
再往上一看長相,果真是女扮男裝的顏天真。
二人跑上前來,異口同聲道:“你怎麼樣?”
“還好,被吸了點功力,死不了。”史曜乾笑了笑,目光落在顏天真的臉上,“來之前我還以為,可能不能活着見到你了。”
“別說這二百五的話,快去讓肖潔檢查一下傷勢。”
顏天真說著,便轉過頭,尋找鳳雲渺的身影。
這麼一眼掃過去,只看見了正前方正在劇烈晃動的馬車。
馬車之內……
是雲渺正在和南弦動手。
“義父在哪兒呢?”鳳伶俐把鳳阮媚送到了遠處一棵大樹下休息,找了個人照看,便舉着兩根長槍過來了。
顏天真望着前邊的馬車,道:“他們在裏邊。”
說話時,摘下了掛在腰間的‘神水炸彈’,朝着鳳伶俐道:“伶俐,你上前去挑開帘子,我要把這玩意兒炸在南弦的腳下,熏死他。”
“好!”鳳伶俐點頭,舉着長槍衝上前去。
一個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馬車前,手中的長槍對着馬車的帘子一挑——
“嗤啦”
整片帘子被撕下來,露出了裏頭打鬥的二人。
南弦的手腳依舊很快,雖然吸進去一點兒臭味,迷藥的藥效卻還沒有完全發揮,對於內功深厚的他來說,他咬緊牙關依然可以強撐下去。
他的屬下們沒有他這樣的本事,才感覺到頭暈眼花,就已經被鳳雲渺帶來的人打了個措手不及,沒多長的時間就被殺了個乾淨。
顏天真瞅准了機會,將手中的琉璃瓶瞄準了南弦的腳下,再一次投擲出去!
南弦無非就是屏住呼吸在強撐,看他能夠堅持多久。
不過這廝的身體素質倒是真的挺好,一般人比不了。
“啪”
琉璃瓶子在馬車板上碎開,離南弦的腳果真只有幾寸距離。
南弦不敢在馬車內繼續呆下去,一掌朝上拍打,直接掀翻了馬車頂,飛躍而出。
他要儘快遠離這一片區域!
他的手下,已經全軍覆沒……
這一次上鳳雲渺的當,真的讓他幾乎咬碎了一口牙。
原來一直被他扣押着的良玉,不是真的良玉。
真的良玉哪能一兩年就練成那麼好的功夫?
可……真的太像了。
連脾氣和性格都一樣,偽裝成她的人,是得要多了解她,才能裝成這般模樣?
內心氣急敗壞,腳下生風一般地逃跑。
他要跑到他埋炸藥的那個地方!
如果上天註定今天他逃不過這一劫,他就要拉着所有的人陪葬。
這麼一來,死也不虧。
他跑,鳳雲渺和鳳伶俐極力追趕。
其餘的人也都全追了上去。
終於快到了他埋火藥的地方,他停了下來,轉頭朝着眾人喊道——
“站住!”
說話間,他雙手扒開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綁在腰間的一捆火藥包,從衣領內側口袋拿出了一對打火石。
“後退!”鳳雲渺低喝一聲,朝身後的人打了一個手勢。
南弦眉眼間顯露出得意之色。
身上綁的炸藥包,只是一個幌子罷了。
來之前他就做了最壞的打算以防萬一,沒想到……真的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他要是點燃自己身上的火藥包,就以現在他跟鳳雲渺他們之間的距離,未必炸得到他們。
所以,他的確只是嚇唬他們,讓他們不敢靠近。
他真正要點的,是他腳邊的火藥引線。
山洞內的火藥,那可是幾十桶啊。
一旦點燃,鳳雲渺他們哪能來得及跑?
來不及的。
幾十桶火藥的威力,幾乎可以想像是怎樣的恐怖。
他們全都要粉身碎骨。
“你想死,我們不攔着,相反十分樂意看。”對面響起鳳雲渺的聲音,“南弦,在你死之前,還是看一樣東西吧,看完之後再去死。”
南弦抬起頭,冷漠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這是你父親用血給你寫的信。”鳳雲渺從衣袖口袋內掏出了一卷布帛,揚手扔給南弦,“自己好好看看吧。”
南弦伸手接過了布帛,望着布帛上面的血跡,有些怔然。
他爹?
要是鳳雲渺不提起來,都快忘記自己有個爹了。
竟然用血給他寫信。
他低頭看着血書,開頭兩個字讓他臉色一沉。
逆子?
呵。
逆子,見字如面。女帝陛下待我南家恩德,何曾有過虧欠?為父不在家中監管你,你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實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配為南家子孫,為父命你快快認罪伏法,與為父一同向陛下請罪,如若不然,為父引劍自刎向陛下賠罪,你這等不肖子孫,死後不得進南家墓地。
南弦看過之後,冷哼了一聲。
“老傢伙,這麼多年以來也沒見到幾回面,這會兒還給我捎血書過來,說我不孝,這父子不認也罷,死後不得進南家墓地又怎樣?以為我多稀罕似的,人活着的時候就該風光無限,死了之後埋哪都一樣,祖墳不讓我進,還指望我傷心嗎。用引劍自刎來要挾我,可笑。”
顏天真譏諷道:“你對外人冷酷無情也就罷了,對待親生父親都如此說話,我問你,要是沒有你爹,你能降臨在這個世上么?如今你連他的死活都不管,畜生不如。”
“是他自己想死,又不是我逼着他去,他不認我,我為何又要犯賤地去討好他?想都別想。我南弦一直就是孤家寡人,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了無牽挂。”
斷情絕愛,本就該如此冷血。
去他娘的什麼親情友情愛情,擁有這些,只會讓他有弱點,成為他的羈絆。
他老爹的這一封血書,也並不會喚起他的‘良知’。
他老爹加官進爵之後,為表忠心,就長年守在邊疆,留下一雙兒女在府邸里,一年最多回來一月半月。
對待君主,他是盡忠了,可對待自己的兒女,他並沒有盡到一個父親該盡的職責。
這個不稱職的父親,不認也罷。
還在信裏面尋死覓活,簡直幼稚可笑。
伏法認罪?不可能。
他寧可和所有的人同歸於盡,也不要認罪。
他犯的罪可不是一般的小罪,就算誠懇認錯,也得不到一條活路。
反正橫豎都是死,為何不多拉一些陪葬的人?
而就在他這麼想着的時候,人群中的史曜乾湊到了鳳雲渺的身側,低聲道:“拿一個你們剛才用的臭東西,砸到他的臉上去,你看他的腳邊。”
經史曜乾這麼一說,鳳雲渺的目光落在了南弦的腳邊。
一根黑灰色的……
引線?!
此刻空氣中有微風,吹動了地面上的落葉雜草,那條輕飄飄的引線,也在地面之上微微拂動。
眼尖的史曜乾第一個就看到了,卻沒有大聲嚷嚷出來。
不想驚動南弦。
要不是鳳雲渺扔出的那一份血書稍微拖延了點時間,南弦這個瘋子恐怕就已經點引線了。
那條火藥的引線牽到不遠處的亂石堆里,只有短短几尺的距離。
但是從他們這邊跑過去,點燃之後也來不及掐斷。
火藥燃燒的速度,快過他們奔跑所需的時間。
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被點燃!
史曜乾急中生智,朝着南弦道:“你父親對你還是存了些不忍心的,畢竟是親父子,你把血書反過來再看看,血書背後寫了什麼。”
南弦聞言,下意識把手中的血書翻了個面。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鳳雲渺拿了一顆‘神水炸彈’,朝着南弦的頭頂砸了過去!
南弦聽見迎面傳來的破空聲,沒有多想,朝着邊上一閃,迅速避開。
這麼一避開,也就與火藥的引線拉開了些距離。
他娘的,又是這個臭東西!
他已經起了警惕,連忙屏住了呼吸。
而他才站穩,餘光就瞥見一道人影沖了過來,抬頭一看,正是良玉。
不對,應該說是假的良玉。
對方衝上前來,那速度快如疾風一般,一下子就到了他的面前,朝着他揮出拳頭!
就在其他人都不了解史曜乾的行為時,鳳雲渺的身影也閃了出去。
他要去拔掉那根火藥引線!
“他要點火藥,不能讓他得逞!”史曜乾大喊一聲,赤手空拳和南弦搏鬥在了一起。
眾人望着鳳雲渺衝去的方向,這才明白過來。
一開始還奇怪,南弦自己身上綁着炸藥,遠離他就是了,何必衝上前去。
原來南弦真正的打算,是要引爆更多的炸藥。
鳳伶俐等人手持長槍,紛紛前去圍攻南弦。
南弦有些手忙腳亂,已經抽不出時間來點炸藥了。
他也沒時間吸取史曜乾身上的功力,因為有太多人來干擾。
史曜乾一直在搶他手中的打火石。
鳳雲渺已經走到了火藥引線旁邊,將整條引線撿起,奔到了石堆邊緣,掐斷。
同一時,南弦也瞅准了機會,對着史曜乾的肩膀狠狠打出一掌。
史曜乾的身軀飛了出去,被衝上前來的史曜連接住。
躺在史曜連的懷中,吐出一口血。
南弦被眾人手持長槍圍攻,手中依舊緊緊地握着打火石。
就算沒有機會點火,他也絕對不鬆開。
彷彿只要握着,就能有一絲機會。
他被逼得步步後退,身後也想起了衣衫飛揚之聲。
轉頭的那一剎那,就迎上了鳳雲渺打來的一章。
他退。
“哧”
一柄長槍,正中他的後背。
他愣住。
一股劇烈的疼痛從後背蔓延開。
鼻翼中充斥着一陣臭味,他屏住呼吸的極限已經到了。
趁着還有最後一絲清醒,他緩緩轉過了頭。
刺中他的那一把長槍,被顏天真握在手裏。
“你終於可以去陪阿綉了。”顏天真望着他,開口語氣冰冷,“到了地下,千萬記得要跟阿綉認錯,你毀了她的一輩子,只怕你求不來她的原諒了。”
話音落下,手中的長槍刺得更深了一分。
這一刻,空氣似乎靜止了。
顏天真抽出長槍,帶起一道血液。
南弦的身軀轟然倒塌。
他仰躺在地上,雙目圓睜。
忽然,他開口——
“良玉……”
顏天真走到他的身旁,“還有什麼遺言要說嗎?”
她低頭看南弦,這一刻,在他眼中看到的竟然是解脫。
她有點發怔。
白弦?
從來不會在月底出現的白弦。
臨死之前,竟然提前蘇醒?或許是屬於他的意識終於搶到了身體的支配權。
“良玉……我是死在你手裏的嗎?”南弦望着她,忽然扯出了一抹笑容。
顏天真應了一聲,“嗯。”
“真……好。”南弦氣若遊絲,“良玉,我……去陪阿綉了……你……幫……幫我跟我爹說一聲……對不起他。”
“好。”顏天真應了下來,“我會告訴鎮安王,他的兒子在臨死前幡然悔悟,讓他老人家不要太難過,我不會告訴他你做過多少混賬事。”
得到顏天真這樣的回答,南弦似乎終於可以瞑目,緩緩閉上了眼。
輕風卷着落葉,吹拂過每一個人的烏髮。
終於,一切塵埃落定。
……
三天之後,女帝尹殤骨抵達帝都,顏天真親自去城門外迎接,迎進了鳳伶俐的府邸內看望尹默玄。
尹默玄依舊十分虛弱,尹殤骨的到來讓他臉上有了笑容。
鎮安王此行,本來是想要親自了結逆子,見到顏天真的時候,得到的卻只有一罐骨灰。
南繡的骨灰,是她收拾的。
南弦的骨灰,也是她收拾的。
終究沒有給南家留下一個後人。
鎮安王捧着骨灰,老淚縱橫,一瞬間彷彿又老了十幾歲。
一雙兒女,一個不剩。
“陛下,臣教子無方,竟然連他有反叛之心都不知,害得攝政王重病在床,請陛下摘了臣的爵位,賜臣毒酒一杯。”
尹殤骨正在給尹默玄喂葯,一聽鎮安王跪在床前這麼說,伸手揉了揉眉心,“你這又是何苦呢?朕知道這一切不怪你,你這一年回家才幾次?你伴侶早逝,如今人到中年,一雙兒女都沒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孤孤單單,朕也感到十分無奈,你從來都沒有反叛之心,又何罪之有呢?”
“臣……”
“行了別說了,朕不會治你的罪的,再說了,南弦在死之前已經認錯,他的遺言只有一句,就是轉告你一聲對不起,朕原諒他了,你也就不必太往心裏去,朕對你沒有任何處罰,你立下過軍功,足以抵南弦犯下的過錯,往後,你就在鎮安王府里好好過日子罷。”
她的話音才落下,房門外便出現了一道身影,敲了敲門框。
她抬頭望向房門口的人,是白杏。
“有什麼事進來說。”她道。
白杏走進屋內,朝着尹殤骨一拜,“陛下,民女年少時經歷屠村,多虧有南弦郡王出手相助,這才免受土匪侮辱,如今南弦郡王不在,鎮安王沒有兒女,我沒有父母,民女想從今往後好好孝敬鎮安王,當成自己的父親照顧,以報答南弦郡王的恩情,只是不知道……鎮安王願不願意。”
“這樣很好啊。”尹殤骨道,“朕認為這是個不錯的想法,你如此記恩,一定會好好孝敬鎮安王,這樣吧,若是鎮安王同意,你就改姓南,朕封你南杏郡主,你要延續南家的香火,未來的子女也姓南,如何?”
白杏怔了怔,“我只是想要孝敬鎮安王,不要任何封賞。”
“你救過攝政王不止一次,這也是功勞啊,難道不該接受封賞?”尹殤骨說著,轉頭望向鎮安王,“你覺得朕的想法怎樣?”
“臣沒有異議,多謝陛下不罪之恩!”
鎮安王雖然依舊悲傷,心中卻也得了一絲欣慰。
難得混賬兒子還對人家姑娘有過恩德,讓他收了個乾女兒,將來有人給他送終。
白杏與鎮安王離開之後,尹殤骨這才轉頭看着尹默玄,握上了他的手,“知道你出事的那一刻,嚇死我了。”
尹默玄望着她,唇角掛着一抹淡笑。
“你還笑?”尹殤骨輕斥,“好好養傷,把傷養好了之後……”
“之後怎樣?”尹默玄連忙追問,“你是丟下政務,千里迢迢過來看我的嗎?”
“不然你以為呢?”尹殤骨握緊了他的手,“表哥,回去后我們商量商量婚事罷。”
就算尹默玄得知尹殤骨在乎着他,乍一聽這話,還是愣住了。
她竟然已經做好了決定?
“你……不再考慮考慮嗎?”他依舊有些不確信。
“不想考慮了。”尹殤骨搖了搖頭,“我們之間錯過太多時間了,直到你出事的那一刻,我真的想要立刻見到你,來的路上心裏就七上八下,看到你平安這才放心,我是在意你的,只是太遲鈍了,耽誤你這麼久。”
話音落下,她往前挪了一些,將頭靠在了尹默玄的肩膀上,“以後,我們一起看大好河山,一起看日出日落,好不好?”
“好。”尹默玄伸手抱緊了她。
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
上天終究待他不薄。
另一間客房內,史曜乾同樣躺在榻上。
不同的是,他沒有尹默玄那樣好的待遇。
給尹默玄喂葯的是尹默玄的心上人,給他喂葯的卻是……大哥。
“我自己喝吧,不用你餵了。”他接過了葯碗,仰頭就一飲而盡。
南弦那一掌,把他打到內傷。
不僅如此,他還虧損了不少功力,估摸着得要花個幾年時間才能補回來了。
不過損耗這些都是值得的。
顏天真每天都來看他,他告訴顏天真,南弦就是當年的那個僱主,南弦死後,她再也不用有後顧之憂。
她說,又欠了他一個人情,問他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他沒有回答。
他想要的,她又給不了。
既然如此,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哥。”他忽然開口,衝著床沿邊的史曜連道了一句,“我應該能夠下地走路了,這兩天的夜裏,找個機會溜走吧。”
“不跟她當面告別嗎?”
“不了,當面告別我怕捨不得走,還是留一封書信告別罷。”
“好。”
……
第二日一早,顏天真送葯來史曜乾的房間,沒有見到半個人影。
掃了一眼卧房,只有桌上用茶杯壓着一封白紙黑字。
她走上前去,低頭一看。
天真——
不忍當面告別,只好不辭而別,願你餘生歡樂,大哥若是研究新的胭脂水粉,依舊會給你每年送來,等你何時添了一兒半女,再給你準備大禮。閑來無事可以思念思念我,我不介意。
落款:最是善解人意的白蓮乾。
顏天真望着手裏的葯,嘆了一口氣。
這個人情還是沒能還上。
白蓮乾,願你也能早日找到伴侶。
……
時光飛逝,轉眼便是四五年。
“鳳歡顏,鳳朝言,你們給我滾過來!”
一聲咆哮,響徹東宮主殿上空。
路過的宮人們紛紛瑟縮着脖子跑開。
太子妃娘娘又在生兩位小主子的氣了。
東宮大殿之內,兩個粉雕玉琢的娃娃跪在地上,同樣精緻小巧的五官,七八分相似的容貌。
一男娃,一女娃。
當初跟鳳雲渺議論孩子的名字,說是女孩就叫歡顏,男孩就叫朝顏,結果沒想到生下一對龍鳳胎,女孩的名字不變,男孩的名字就得改改了,相同的尾字,總覺得怪彆扭。
男孩便叫朝言,取了諧音。
當初生下這對龍鳳胎,東宮上下歡呼,皇帝還特地舉辦了酒宴。
鳳家男丁稀少,生下男兒也是一樁功勞。
更喜慶的事情還在後邊。
就在她生下了龍鳳胎之後一年,皇后竟然也喜得一子,四十多的年歲得了個小皇子,幾乎是做夢都能笑醒了。
大公主得了個一母同胞的弟弟,也十分高興,公孫巧那小丫頭卻不太高興,要管一個比自己小上七八歲的孩子叫皇舅舅,覺得心裏很是不甘心。
小皇子的名字叫鳳旭,是早上出生的。旭日東升,朝氣蓬勃,是個好寓意。
她知道皇后心裏打的小算盤。
得了個小皇子,這將來應該就準備要奪太子之位了。
不過,近一年發生的事,卻讓皇后十分惆悵。
小皇子鳳旭,與皇后不是最親近的,最崇敬佩服的也並不是皇帝,而是他的太子皇兄。
鳳雲渺對這個年紀小小的堂弟倒也挺不錯,閑暇的時候會教他讀書習字,還耍過幾回劍舞讓幾個小傢伙一起看,久而久之,鳳旭對這個皇兄更加崇拜,比尊敬他爹還要尊敬。
皇后自然不樂意看到這樣的情形,怕自己的兒子被太子牽制,私底下會提醒兒子,不要與太子皇兄走得太近。
小皇子就當耳旁風,左耳進右耳出,照樣不亦樂乎地去親近鳳雲渺,活脫脫一個鐵粉。
於是,鳳歡顏與鳳朝言就有些不太高興了,覺得自個兒的爹爹把關心分給了其他小孩,有事沒事會尋思着,捉弄一下小皇子。
這不,今天就用玲瓏把小皇子給嚇哭了。
小皇子雖然親近鳳雲渺,卻還是挺怕大老虎的。
鳳歡顏與鳳朝言卻不怕,常常枕在白虎身上睡覺都是有的,這膽大包天的性格,也不知是遺傳誰的。
“我跟你們說過多少遍了,鳳旭是你們的皇叔,雖然年紀比你們小了點,但他確實是你們的長輩,你們怎麼能老捉弄他?幸好我今天把他勸住了,他答應我不去告訴陛下和皇后,否則,皇后就要上門來興師問罪了。以後用老虎嚇小孩這種事,可別再犯,否則我就罰你們倆……抄書抄一百遍!”
“母妃,我哪知道他膽子那麼小?”鳳歡顏撇了撇嘴,“玲瓏那麼溫順,不就是用爪子摸了一下他的臉嗎?有什麼好哭的。”
“就是,他是男娃,又不是女娃,膽子怎麼能這麼小?”鳳朝言顯然與鳳歡顏一條心,“作為男人,就應該有魄力,區區一隻老虎都能嚇破了膽,算什麼男人。”
“你這破孩子,毛都沒長齊,就學大人說話?”顏天真沉下了臉,“總之下不為例,不管你們有什麼大道理,我都不聽!”
“我就是想培養培養他的膽量。”鳳歡顏道,“他長大之後一定會感激我的。”
“那也用不着你現在就培養!過幾年長成少年了,再培養也不遲。”
“母妃,你這樣的教育方式,太仁慈的,教育要從娃娃抓起啊,無論是哪方面的技能,都要從小學起來。”鳳朝言掰扯起來,“鳳旭這般沒魄力,我出去都不好意思說他是我皇叔啊。”
“你們還跟我頂嘴是吧?是不是又想抄書了?”
“不敢不敢。”面對母親的責罵,兩個娃娃還是要服軟的。
“聽我的,下午就去給鳳旭道歉,教育他的事情,自然有大人去做,不需要你們瞎操心。”
將兩個娃娃教育了一番之後,顏天真這才走回了自己的寢殿。
原本想要好好午睡一下,才要睡着,就察覺到有一副軀體貼了上來,隨即身上一沉。
她微微睜開眼,“雲渺。”
“聽說你今日又發火了。”
“還不是因為那兩個小傢伙。”
“別惱了,他們其實並沒有惡意,只是喜歡惡作劇,我回頭一定會好好收拾他們,鳳旭那邊我也會安撫好。”鳳雲渺說著,一個吻落在了顏天真的唇上,抬手拉下了床幔。
“雲渺,現在是白天啊。”
“興緻來了,管他白天黑夜的。”他輕笑了一聲,拉開她的衣帶。
激情褪去之後,他握着她的手,拿到唇邊輕輕一吻,這才穿上衣服下了榻。
今日下午,要教鳳旭書法。
在教習鳳旭這一點上,他並不吝嗇。
他確實在把鳳旭當成儲君培養。
一路走到了御花園,鳳旭已經擺好了桌子,準備筆墨紙硯。
他的身後,皇後端坐着,面上一片慈愛的笑容。
直到鳳雲渺走近,皇后唇角的笑意斂起。
互相客套了幾句之後,鳳雲渺便開始教導鳳旭寫字。
“皇兄,你真的什麼都會啊,樣樣精通,好厲害。”鳳旭一邊寫着,一邊讚歎鳳雲渺。
“是啊,皇兄什麼都會,皇兄知道你想學,會一樣一樣地都交給你,琴棋書畫,還有武功。”
“皇兄真好,除了父皇母后,就屬皇兄最好。”鳳旭笑得十分開心。
身後,皇后在心裏冷哼一聲。
鳳雲渺這麼大方,無非是為了落個好名聲罷了。
但鳳雲渺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傻眼了。
“鳳旭,等到將來有一天,你學會了皇兄所有的東西之後,皇兄會給你一個很大的獎勵。”
“什麼獎勵呀?”
“太子之位啊。”
“啊?”
皇后嚇了一跳。
這邊上這麼多人,鳳雲渺這麼說……
倒像是說給所有人聽的。
鳳旭此刻還意識不到,太子之位有多麼了不得,只是嘀咕道:“皇兄這麼厲害,我就算學會了皇兄所有的本事,我也比不上皇兄,有幾個徒弟比師父厲害的呢?”
“不需要比得上皇兄,能學到七八成就行了。”鳳雲渺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你是我親手培養出來的,必須出色才行。”
“太子,你……你……”皇后顯然被震驚得不小,連說話都結巴了。
“皇後娘娘,我知道你心裏的想法。”鳳雲渺轉頭望着她,“我知道你這些年來一直不太甘心,不過,你為人雖然刻薄,卻從來沒有跟我耍過手段,這一點,我還是挺欣慰的。”
皇后:“……”
她不甘心是真的,但鳳家的江山需要有人來繼承,她再怎麼不喜歡鳳雲渺,也不會對他怎樣。
她是刻薄,但她還是有着道德底線的。
“這江山,是鳳家的江山,只要是有能力的鳳家男兒,就有資格繼承這一片江山,不一定就得是我鳳雲渺。我還是喜歡走我父親當年走過的路,父親當年把皇位讓給伯父,而我,將來也會把太子之位讓給皇弟,畢竟,他是帝后長子啊,比我更加名正言順,我去向陛下討一個逍遙王的職位來。”
望着鳳雲渺唇角那抹雲淡風輕的笑意,皇后垂下了頭,“本宮慚愧,太子如此不看重權利,本宮……”
“道歉的話就不必說了,我們鳳家人,就是應當上下都和睦,不像其他大國那樣明爭暗鬥,我們雖是皇室成員,也要維繫着親情,誰說帝王家無情?我們鳳家偏偏就有情。”
皇后望着他,多年來的成見煙消雲散。
也為自己這些年來的小心眼,感到愧疚。
天色將黑時,鳳旭與皇后回鳳儀宮去了,鳳雲渺也回到了東宮。
一條腿才跨過了門檻,迎面就衝來了一道纖細的身影,給了他一個熊抱。
“雲渺,伶俐要當爹了!”
鳳雲渺微一挑眉。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伶俐都二十二了。
伶俐和小瑩,是在去年年初完婚的。
話說回來,這幾年,不少親戚朋友那都添了娃娃。
鸞鳳國,尹殤骨和尹默玄在三年之前添了個女娃,這個女娃一降生,便是鸞鳳國的繼承人。
北昱國,寧晏之與鳳蘿莉生了男娃,寧子初都還沒子嗣。
據說,寧子初十分清心寡欲,幾乎把精力都投在朝政上了,很少去後宮。
東陵國,半宸與趙丹兒,也有兩個娃娃,一男一女,男娃三歲,女娃才一歲。
如今,連伶俐都快當爹了。
“雲渺,有件事情,我其實有點……不開心。”顏天真的嘀咕聲在耳畔響起,“我才二十幾歲的姑娘啊,我要當祖母?我的天,將來伶俐的孩子出世了,管我叫祖母,這一聲祖母出來,得有多老啊……”
鳳雲渺有些哭笑不得。
“我們不要伶俐當乾兒子了,好不好?”顏天真道,“他跟你不就相差七歲么?當你弟弟多好,非要當什麼義子,咱們都是年輕人,被叫成祖父祖母,我覺得彆扭!改天我要跟伶俐商量商量,把稱呼給改了!”
“其實,不用叫祖父祖母,可以叫師父師母。”鳳雲渺伸手輕勾了一下顏天真的鼻子,“你看,我如今已經在教三個孩子,也不差多教一個。”
“叫師父師母這還差不多。”顏天真頗為贊同,“對了,咱們家那小子和丫頭呢?你教育過了沒?”
“晚些再教育他們,他們出宮上街去了。”
“又去野……”
“無妨,有人跟着,我會被人欺負的。”
“我是怕他們欺負別人!”
“……”
繁華熱鬧的帝都街道上,鳳朝言牽着鳳歡顏,兩人雖然個頭小,跑得卻還挺快。
“妹妹,咱們得跑快點,把龍攻龍受甩開,不能讓他們看見師父。”
兩人跑進了一條窄巷裏,這才停下來喘氣。
“你們兩個小鬼,還挺準時啊。”
一聲輕笑響起,下一刻,一道雪白的身影落在二人面前。
“師父,咱們今天學什麼?”
“今天啊,不學武功,帶你們逛逛街,過幾天就是你們娘親的生辰了,你們這兩個小鬼可別忘了。”
“呀,你不說我真的差點忘了。”
“真是兩個沒良心的。”白衣人一手牽一個,邁出了腳步,“走,我們去逛逛。”
“師父,你的衣服好風騷啊,綉了這麼大一朵白蓮花。”
“因為我的外號就是白蓮啊,呵。”
(正文完)
------題外話------
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結局直接就上傳了,不像以往一樣請假十天半個月琢磨,主要還是不想讓大家等太久。
還有幾章番外不定時更新,可能隔兩三天更新一章,老讀者知道我不太喜歡寫長番外,番外不會長的。
正文到此結束,該配對的也都配對了,主線劇情寫完了,配角的故事感覺也沒有什麼好寫的,所以關於配角都會用比較少的筆墨交代,大家看的開心就好~
送幣活動——
領取門檻:秀才等級要達到。
本章完結留言前十的妞,第一名333幣,第二名222幣,第一名111幣,后七名99幣~(重複樓層跳過)
我終於可以放鬆一段時間了哈哈哈哈哈哈。
新文的事下個月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