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願,離散(二)
他在浮靈山上種滿了玫瑰花,嫣紅似血的玫瑰鋪滿了浮靈山上的每一個角落。
浮靈山頂的院落里,前院滿是鮮艷嬌嫩的紅色玫瑰,而後院則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
這詭異之景在浮靈山上卻最是正常不過,因為他喜竹,而她則是喜歡這鮮艷的玫瑰。
她會穿着一件月白的衣裙,坐在宛若烈火般的花海之中,她的裙擺完全鋪開,白色的裙擺上落滿了紅色的花瓣。
偶爾會有幾隻蝴蝶落在她的發上,她的袖口衣襟,甘願成為她的一絲陪襯。
他則是斜倚在竹椅上,手捧一本書卷,眼神卻是始終落在那笑顏如花的女孩身上。
他曾問她,女孩子都喜歡蘭花這等清雅之花,為何她單單喜歡這如火的玫瑰。
明明她便如同一株曠古幽蘭,乾淨的不染世俗……
她揚唇一笑,一雙眼睛明亮的晃人,卻是別樣的堅毅,她說她不喜歡嬌弱,不喜歡等人垂憐。
她喜歡玫瑰,因為它渾身豎滿了刺,就算是被人折斷,也要讓那人付出血的代價!
她說這話時明明是在笑,那雙明亮的鳳眸卻是閃過凌厲至極的光,竟是有身居高位者的尊華。
他沉默,他知道她在宮裏過得不開心,可是他不明白,為何會有人不喜歡她,整個浮靈山上的人都喜歡她,都疼愛她,她聰慧靈動,是他見過的最美好的女孩……
“月兒,你在宮裏過得很艱難?”
她輕快的起身,拂落了裙擺上的落英,莞爾一笑,莫不在意的笑道:“也還好吧!她們雖然是看不上我,可是卻只有我一人會些武藝,但凡是敢欺負我的,我都把她們扔進了河裏!”
看着他沉默不語的模樣,她連忙跑過去解釋道:“師父,你不要生氣,我只是教訓她們一下,沒有要她們性命的!”
他抬眸看着她,伸手自然的理了理她額前的碎發,“她們欺負你,你父皇不管嗎?”
她隨意的坐在一邊,搖搖頭說道:“她們自然不會在父皇的面前欺負我,被我扔進了河裏,便去找父皇哭訴!
父皇頭疼,我不想看他為難,他說讓我來山上悟道,我便沒有拒絕。父皇也不容易,我離開了,他才能真正的過自己的日子。”
她的笑一向坦然,他知道她慣會用笑來掩飾自己,她笑的越是絢麗美艷,她便越是在意傷心。
有些事她說的輕鬆,可是他知道,事實如何會如她說的那般簡單。
他心疼她,憐惜她,他只想看她發自內心的燦爛笑意,不想看她強顏歡笑,用上揚的嘴角掩飾眸中的淚光。
“月兒,師父教你武功好不好,以後便再也沒有人能欺負你,即便你離開了師父,也一樣可以保護自己……”
“不!我為什麼要離開師父,我想一直待在浮靈山,一輩子陪着師父!”她有些急切的開口道,眼裏的光彷彿是害怕被人遺棄一般。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頭,其實她不知道,他等的便是這麼一句話!
可是彼時,她年歲太小,不知道這一輩子的含義,而他卻又太過放在心上……
“好!師父會一輩子陪着月兒,永遠不會拋棄你,永遠會在你的身邊保護你……”
她歡喜的點着頭,卻是突然狡黠一笑,“師父,我剛才騙你了!”
“你騙我什麼?”他只淡淡的看着她,眼裏是仿若春風拂柳的溫柔。
“其實我喜歡玫瑰花還有一個原因!”
“什麼?”他依然淡逸,悲天憫人的雙眸不知何時染上了一縷脈脈柔情。
“其實,我還喜歡玫瑰蜜糖的味道,甜甜的,香香的!”她不知道,她此時的笑意便如那玫瑰蜜糖一般,甜進了他的心裏,讓他的每一個夢境都是玫瑰色的。
“好,師父給你做!”他寵溺的笑着,只要是她喜歡的,他都願意為她去做。
他為她做玫瑰蜜糖時,她就坐在他身邊,雙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
“師父,你真好,這世上就只有你與我母後為我這般做過!”
他淺笑,那時他以為這是親近的表現,可是後來他才明白,她這般說,只是因為她把自己當做了親人,長輩,她信他,敬他,唯獨,不愛他!
他將那些嬌嫩的玫瑰花,做成了金橙橙的蜜糖,她將糖罐子捧在手裏,當作寶貝一般,誰也不能碰。
喝水時,她總會舀一勺金色的蜜糖放在杯子裏,笑盈盈的捧在手心裏,她說喝蜜糖水會讓心裏甜甜的,即便生活再苦,也仍覺得甜。
她問:“師父,你不喜歡喝蜜糖水嗎?”
他搖頭,只要看着她,他便覺得甜,如何還需要蜜糖?
白日裏,她與他一起在大殿內講道,他知道她心中無神,自是也聽不進去這些道法。
她今日已是打了二十個哈欠,她明明覺得無聊,卻還是要勉強撐着眼皮,在他眼神掃過去的時候,她還會挺直脊背,做出一副認真聽教的模樣。
見她如此,他的嘴角總是會時不時的揚起,仿若潤物春雨,竟是讓一眾門徒都覺得被凈化了一般。
夜晚,他與她在竹林中舞劍,她學的很快,他只需教上一遍,她就能學個八九分。
看着她在竹林中舞劍,月白色的衣影翩飛,銀劍如虹月如鉤,她仿若是在月下化靈的仙子,美的讓他找不出任何足以形容她的詞語。
“師父,徒兒舞的可好?”她收劍淺笑,微挑的鳳眸微微眯着。
他點頭,眼裏墜滿了笑意,她向他走來,或許是她太過興奮,竟是絆在了青石上。
他快步向前,接住了她的身子,讓她跌進了自己的懷裏。
那一刻,她完完全全的擁進了他的懷中,她身上那獨有的清香,混合著竹葉的苦澀和幽幽月色,盪進了他的心中。
他那一直平穩的心驀地劇烈的跳動起來,他一直以為自己對她只是疼愛,只是想要一直守着她。
或許是因為今夜的月色太美,或許是因為這個懷抱太過突然,他卻是看清了自己的心,他對她從來不是師徒之情,而是男女之愛!
她抬頭,懵懂的看着他,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尷尬的笑了笑:“沒想到我也會這麼笨,師父你會不會嫌棄我呀?”
“不會!”他竟是突然再一次緊緊的環住了她,讓她緊緊的貼在他了的胸膛上。
輕薄的衣料,無法阻絕兩人的體溫,她清涼如月,他熾熱如火,他寬大的衣袖垂落,幾乎遮住了她的大半個身子。
往日裏她歡快如蝶,如今將她囚禁在懷裏,他才知道,原來她竟是這般的瘦弱嬌小。
“師父!”她有些茫然,想要掙脫他的懷抱。
“別動!”一向清冷若雪的聲音竟是有些沙啞,聲音中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隱忍和壓抑。
她一向聽話,即便不解,卻還是停止了掙扎,乖乖的待在了他的懷裏。
她的個子不高,剛剛到他的胸口,他低下頭,輕輕的抵着她的頭。
兩人誰都言語,他不想說,她不敢說,靜默半晌,她才試探着開口問道:“師父,你怎麼了,可是有傷心的事情?”
“月兒……”
“嗯!”
看着她那純粹的眼睛,他咽回了已到嘴邊的話語,“無事,等你長大,為師再來與你說吧!”
她以為他心情不佳,竟是少見的沒有追問,只任由他抱着她,幾欲要將她融進他的身體。
直到許久,當他回憶起今晚時,仍記得那皎潔的月色,清冽的竹香,還有這個溫軟美好的懷抱。
他想着,等她及笄,他便與她說明心意。
可是,等她及笄,她的心,卻是給了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