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阮昭芸以為自己死了,但她似乎又有了意識,有了感覺,她的耳朵嗡嗡作響,四周有點吵——
「芸兒,別睡了,都日上三竿了。」
「今日貪睡,再過幾日可不成,要當新嫁娘了。」
「三嫂嘴裏這麽說,心裏很不舍吧?」
「捨不得也得捨得,難道讓芸兒跟你一樣,都二十了還不嫁人?」
「二十還很年輕!算了,別說我,芸兒還不醒?我們都這麽吵她了。」
阮昭芸眉頭一擰,這兩個聲音是——母親跟琳姑姑!
可是她們怎麽會在佛堂?還有她們說的話她怎麽聽不懂?什麽新嫁娘?
「芸兒,乖,別睡了,起來了。」
「嘿,你們兩個丫鬟也別閑着,幫忙喊喊吧,依你們家夫人這種溫柔如蚊子叫的起床喊法,你家小姐是喊不起來的。」
「小姑子,我哪有什麽溫柔如蚊子叫?」
「你這就是羅,我那三哥便是讓三嫂你這溫柔嗓音給勾了魂,還決定此生不納妾呢,唉,這世上怎麽不多一個這種專一的好男人,不然,我也是可以勉強嫁的。」
「你怎麽笑話我了,小姑子。」
阮昭芸眼皮仍沉重,但她可以想像母親跟琳姑姑此時的神態,娘親一定是臉紅嬌羞,而與娘親情如姊妹的琳姑姑一定如男人般率性的拍着自己的胸脯。
琳姑姑說來是慶安公府的傳奇,身為貴女,但離世俗標準的大家閨秀極遠,她熱愛自由,不愛琴棋書畫,甚至還習武,身手不凡,也認識許多江湖人士,因而風評不好,影響婚事,至今已是大齡女子仍不願婚嫁,她不在意他人目光,活得自在,也幸好阮氏雖是百年大家,但不像其他世家那般勾心鬥角、面和心不和,族人團結又護短,胳臂都往裏彎,因此琳姑姑仍備受寵愛。
只是,從小就愛跟在琳姑姑身後跑的她,卻在七、八歲懂事後,覺得琳姑姑的行為太過驚世駭俗,不符世家女子規範,刻意疏遠,但她一直都知道,琳姑姑有多麽關心自己。
思緒翻飛間,幾個人又說了什麽她沒聽清楚,再回神時,就聽到——
「今兒真的怪了,小姐從沒睡得這麽沉的。」
「可能這幾日小姐都睡不安穩,要當新娘了,不安肯定有的。」
「可是小姐,你真的得起來了,老爺交代夫人了,要小姐再試穿一下嫁衣。」
這是夏竹、荷涓兩個貼身丫鬟清脆又含笑的嗓音。
父親甚疼她這個掌上明珠,就連整個阮氏家族對她這個三房的獨生女也都捧在掌心,離出嫁還有段時間,她親繡的嫁衣就已試穿好幾回,尤其父親,總叨念着一定要讓她成為全京城最美的新娘??
阮昭芸心頭陡地一震,直到此時,她才意識到那輕拍自己臉頰的手竟是溫暖的,就連握着自己掌心的手也是熱的。
瞬間,她睜開眼眸,但耀眼的光線讓她視線模糊,僅隱約看見幾個搖晃光影,慢慢的,視線變得清晰,映入眼帘的就是或坐或站在床榻前的母親、琳姑姑及兩名俏丫鬟。
再看看四周,她所在之處並非日日誦經的佛堂,而是娘家精巧別院的寢卧,她此刻就躺在舒適的床榻上。
「呼!總算醒來了,你這一覺會不會睡太熟了?」阮芷琳彎腰看着還一臉呆愣的侄女,一張古典精緻的容顏上有着動人的笑意。
阮昭芸眨了眨眼,眼前的琳姑姑比她印象中年輕好多——
「芸兒,怎麽看你姑姑看傻了?快起來試穿嫁衣,你爹想看看你穿嫁衣的樣子,說是不想出閣當天才看到。」詹氏笑着輕拍女兒的手。
阮昭芸被扶坐起身,凝睇着母親雍容沉靜的臉龐,忍不住激動起來,母親也跟琳姑姑一樣,比她印象中年輕許多。
「三嫂,三哥是怕他當天才看會落下男兒淚,太難看了,先看一次,心裏有個底,這幾天先哭一些,芸兒當新娘子那天就能鎮定點了。」
阮昭芸幾近貪婪的來回看着母親與琳姑姑說笑的臉龐,不是夢?
兩名丫鬟伺候她下床洗漱,再為她套上大紅嫁衣,她獃獃的任由兩人張羅,聽着母親與琳姑姑頻頻打趣她,直到她被推着坐到銅鏡前坐下,看着鏡內那張粉嫩青澀的臉龐,她才真正的意識到,她重生了!
這不是那一張因飽受歲月折磨而變得滄桑的三十七歲臉龐,此刻的她,重生回到了出嫁前。
她淚光閃閃的看着不時打量自己的母親跟琳姑姑,想到前世她們一身粗服與父親離開京城,再看到兩個嬌俏可人的丫鬟,她們在江家的後宅鬥爭中成了犧牲品,一個為了維護自己被活活杖斃,一個被轟出府,凍死在冰冷的雪夜裏。
一切的悲劇,都因為她嫁給了江維仁那個衣冠禽獸!
瞬間,身上這套綉功精美的嫁衣像會灼人似的,她臉色煞白,急急的起身,低頭解開環扣,偏偏手太抖,愈扯愈解不開。
「怎麽了?不舒服嗎?臉色怎麽這麽白?」
四人急急上前幫忙將嫁衣脫下,憂心忡忡的看着她。
她深吸口氣,抬頭看着屋裏的四人,低聲的說:「我不嫁了。」
眾人嚇了好大一跳,「什麽?!」
阮昭芸陡然跪下,嬌容上有着堅定,「母親、琳姑姑,芸兒寧死也不嫁江維仁!」
繁華的京城裏,近日最讓人津津樂道的當數慶安公府與江府的婚事延後了。
眾所周知,阮昭芸可是受過嚴格教養的世家閨秀,言行標準到被其他夫人們當成教育女兒的最佳典範,她的婚事早在她十一歲時,前來說媒的皇親國戚就差點要將阮家門檻給踩平了,當然原因還有另一個,就是她身後的阮氏家族勢大財大,無論誰攀上都將前程似錦,一路飛黃騰達。
而在論婚事的各世家貴族中,原本最受囑目的應該是威寧侯府,除了有阮昭芸最崇拜的,在京城有第一賢慧夫人之稱的馮蓉外,該府的世子秦子宸還曾是她幼年走失時救了她的救命恩人。
但誰也沒想到,年歲漸大後,秦子宸負面消息不斷,成了眾人眼中的紈褲子弟,最後還出乎意料的跟隨舅父嚴思平前往邊疆從軍,就此馳騁沙場,不曾回京。
馮蓉其實是秦子宸的繼母,侯府二公子秦子賢才是她所出,他也喜歡阮昭芸,為此,馮蓉曾表示很希望阮昭芸能成為她的媳婦兒,至於是哪個兒子要摘這朵花,她雖避談,但人都有私心,也毋須多言。
在各方角逐下,阮家精挑細選了一年,最後才決定是江府的嫡長子江維仁。
江府算是沒落多年的京城世家,若論地位,兩家並不相配,但江維仁儒雅俊美,才學出眾,不僅中舉,也已漸漸在朝堂上顯露頭角,備受關注。
雀屏中選的江家隨即交換信物,更表示如果可以,想早早下聘、早早將阮昭芸娶進門,也好安心。
只是慶安公府堅持等阮昭芸十五歲再辦婚事,江府不得不應允,這一等又是兩年,才等到她及笄。
今年年節剛過,江府就開始佈置新房,採辦相關的事宜,忙忙碌碌的,還大手筆的準備擺桌宴客,一月等過一月,眼見剩沒幾日就是黃道吉日,慶安公府竟傳出阮昭芸得了怪病的消息。
一連幾日,不少大夫或御醫進出府中,個個臉色凝重,但面對外界好奇詢問,這些大夫全都三緘其口,不願多提。
更令外界不解的是,慶安公府謝絕探病,就連即將結為親家的江府也一樣。
聽說,阮昭芸所住的月盈樓周圍都有侍衛把守,守備森嚴,連府內其他房的人丁也不給靠近,防得可謂是密不透風,更讓外界議論紛紛。
直到這一天,江維仁跟他的父母終於被邀請至府中。
他們心急如焚,卻被要求站在月盈樓的寢卧門外,看着幾名丫鬟端着分量驚人的飯菜走進房內後,再一一走出來,在門外站成一排,接着,房門再度被關上。
不一會兒,裏面傳來號啕大哭聲,隨即又是清脆笑聲。
江維仁俊秀的臉上有着不安,這又哭又笑的聲音他一點也不陌生,「是芸兒。」
江和興擰眉看着妻子童氏。
童氏容貌中等,氣質端莊,看着那道緊閉房門,小聲說著,「看來外頭傳言是真的啊,芸兒這一下子哭一下子笑,不是中邪是什麽?」
「別胡說!」江和興立即瞪妻子一眼,再看着接待他們到此的大總管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