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總管領人退下之後,鳳雛又捻了一塊花糕吃着,那香甜的味道嘗在舌尖,心上也是微甜的。
或許,她與齊天始當不上恩愛夫妻,可是,只要他對她仍有一份上心,她就覺得心滿意足了。
或許,是因為她太渴望能夠懷上齊家的骨肉,也或許是眉桐的親身經歷,讓她以為自己可以幸運的在新婚夜洞房便懷上孩子,所以,當她見到癸水來潮時,心裏竟失落得想要掉下眼淚。
生平第一次,那鮮艷的紅色令她覺得刺眼。
但她仍舊告訴自己,來日方長,她與他是要當一輩子夫妻的,此一時,不如爭一世!
一連幾日,她分批召見了府里的僕人們,按冊熟悉他們的姓名與來歷,但是無論她問他們些什麼話,他們的回答總是十分簡短,似乎是在應付了事,綿柳與青姚對於他們的態度十分不滿,但是她不在意,只說彼此還不熟悉,時日久了,情況自然就會改善。
只是,嘴上說的輕鬆,但鳳雛心裏其實是極不習慣的,以前在南宮家時,雖然她待在家裏卻能知天下事,就算是不出門,爹親與叔伯們總是不忌諱在她面前討論公事,當然了,更別說她常常擅自外出,最愛往市井裏窩着,聽百姓們說他們的天下事,往往更能明白百姓們在乎的,與他們這些軍家世胄有着天差地別的不同。
而嫁進了齊府之後,她就像是一隻被囚在籠子裏的鳥兒,別說是天下事了,就連這齊府里正在發生的事情,她也不是太清楚明白。
初更時分,一輪明月初懸上天際,在烏雲的籠罩下,顯得朦朧。
在通往書房的小院門口,鳳雛從綿柳手裏端過承托,示意她退下之後,一個人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在承托上,有着才剛煲好的湯以及兩味小菜,都是他們南宮家最得意拿手的佳肴,聽說齊天始今夜會從軍營回府,她便立刻讓人準備。
走在通往書房的長廊上,她不經意地抬眸望了天邊的月色一眼,又是十五了!
轉眼間,她竟然嫁進齊家近月余了!
鳳雛勾唇輕笑了下,那抹笑容談不上苦澀,卻不自覺地染着一抹無奈。
“夫人,”守在門前的小廝見到她,顯得有一點不自然的局促,“二爺他……”
“他在忙是嗎?放心吧!我總是送些吃的來給他,進去東西擱下了就走,不打擾的。”
“可是……”小廝頓了一頓,“請夫人稍候,奴才進去通報一聲。”
“嗯。”鳳雛頷首,看着小廝進門,不到片刻,就急忙走了出來。
“夫人,二爺說多謝夫人的用心,請您把東西交給奴才,他現在正忙着,今兒就不方便讓夫人進去了,請夫人見諒。”
聞言,鳳雛的心裏有一陣失落,都已經多少日了,她連自個兒夫君都難見上一面,但最後她只是抿唇笑笑,順從地將手裏的東西交給小廝。
就在她尋思想要開口之時,小廝已經接過承托,低着頭對她說道:“夫人,二爺還交代,請夫人早些睡吧!這幾日軍隊裏的事務繁忙,所以依舊還是歇在書房,請夫人見諒。”
“說什麼見諒,轉告二爺,就說我能明白,請他儘管寬心。”鳳雛強撐起笑容,卻仍舊難掩瞳眸深處的失落。
她轉身循着來時的長廊離去,再抬首,見到那天邊的月色,朦朧得幾乎已經看不清楚月亮的輪廓。
她泛起一抹苦笑,心裏覺得納悶,同時也覺得奇怪,是因為心情總有些鬱悶的關係嗎?她總覺得自從成親之後,天色陰霾的日子總比晴天多,那蒙蒙的天總教她的心開朗不起來……
因為常年處於微妙的敵對狀態,所以,據鳳雛所知,五大家族的軍隊一直都整裝待戰的,平時打仗的時候就別說了,就算沒有戰爭的時候,士兵們大半也都是在軍營里活動。
不過,與南宮家一樣,齊家的軍隊也大多是自耕自足,在秋收農忙時分,會分編成幾組小隊,回到各自的家鄉去幫忙收成。
而女眷們沒法子打仗,卻也不是沒事閑着,除了伙食之外,軍隊消耗最大的就是常常折損破裂的衣袍,她們紡紗織衣,組成了一個訓練有素的織局,定時提供大量的布匹衣衫給軍隊。
“小姐,就是這兒了。”綿柳在織局門口停下了腳步,回頭跟主子稟道。
“嗯。”鳳雛點點頭,提裙走上了台階。
她們走進了大門口,老遠的就聽見裏頭傳來紡布機運作的聲音,還有女眷們一邊工作,一邊談天的說笑聲。
從門外就聽見她們的閑聊,聊着哪家的夫君孩兒如何又如何,哪家的夫人飯菜燒得好,誰家又娶了新媳婦,總是說著說著,大伙兒就笑了起來。
鳳雛站在石階下,深吸了口氣,與綿柳相觀了一眼,才提裙拾階而上,才走到了門口,女眷們一見到她的出現,熱鬧的氣憤頓時變得寂靜。
“希望我的出現,沒打擾到你們才好。”
鳳雛率先開口打破沉默,像是刻意忽略掉她們的疏離,儀態婉約地走進屋裏,隨手拿起了一匹布卷,輕撫着布料厚實的觸感,如果她沒料錯的話,女眷們應該已經在縫製冬衣了。
“夫人……”
馬大嬸首先開口喚道,她與屋子另一端坐着的沈嫂,兩人是主持織局最重要的人,在這織局裏,她們兩人說的話就算數,齊天始對她們也極為敬重,一向不加以干涉。
“嗯。”鳳雛回首朝她頷了頷首,“辛苦你們了,我摸這布料織得可真是紮實,穿在身上應該很舒服吧!”
“夫人過獎了。”沈嫂開口了,站起身,走上前不着痕迹地將鳳雛手裏的布匹給接過手,不同於馬大嬸北方人的粗硬骨架,沈嫂看起來有着南方人的細瘦,比鳳雛還矮上半個腦袋,只是那眉眼之中的精明教人不敢忽視。
“有想過要用靛青來染布料嗎?”鳳雛冷不防地問道,嫩唇勾着一抹淺淺的笑意,偏着首,裝出了一抹不經世事的無辜單純。
“靛青?”沈嫂疑問。
“嗯,是一種植物,會開出黃色的花朵,可以拿來染布,因為靛青的汁液有消炎的作用,所以,受傷時也可以拿來當應急的葯布,相信你們也應該都知道,如果在戰場上受了傷,只要控制住傷勢,不讓它發炎,傷者便不會發燒感染,存活的幾率就大了。”
“這……”女眷們面面相覷。
她們心裏都明白新夫人所說的都是實話,傷亡乃是兵家常事,但是,真正傷重致死的人並非多數,大多數傷兵都是因為在戰場上沒法子得到良好的照料,最後傷口感染併發重症而死,馬大嬸的二兒子便是因此喪命的。
鳳雛知道事情不必急於一時,她也不想強迫她們接受,只是仍舊維持着和善的微笑,“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我從娘家帶來了不少現成的染料,也帶了一些靛青的植株過來,如果你們想要的話,可以讓人上我那兒去取,凡是我能幫上忙的,請你們儘管開口,都是自己人了,不必客氣。”
“多謝夫人的好意,不過奴才們應該是不需要了,畢竟突然把衣料染了顏色,怕多此一舉,要是爺兒們不高興了,咱們還要捱罵。”沈嫂恢復了冷靜,開口拒絕。
“那倒是,想當初在娘家,我提議要用靛青染布時,還被長輩給數落,不過,他們倒不是因為顏色的問題,而是在我的家鄉,靛青所染的布料,是給初裹小腳的女子所用,想小腳初裹時,那雙腳丫子可都是皮破肉爛的,要是不小心讓傷口發了炎,那可是會要命的,自古以來,裹腳的嬤嬤們就是用靛青染布抑制傷口發炎,直到小腳裹成,不再有傷口為止。”
鳳雛把該說的話說完,適時住了口,轉身走向門口,綿柳也跟上主子的腳步。
“你們忙吧!”她回眸微笑頷首,“今兒個我只是過來打聲招呼,還要上各家各院去走走,這就不打擾了,告辭。”
“夫人,二爺回府了。”
一整個午後,鳳雛就守坐在大廳里,一連兩個時辰沒挪開過腳步,就在她終於想要放棄的時候,外面的下人過來傳話,說齊天始回府了。
她站起身,走到門口迎接,看見他進門,見到她的出現,臉上閃過一抹訝異的神情,但隨即就恢復了平靜的臉容。
“夫君。”她柔軟輕喚了聲,跟隨在他的腳步之後走進廳內。
齊天始冷不防地轉過身,看見她就站在身後,頓了一頓,薄唇勾起一抹輕淺的微笑。
“娘子。”他開口喚道,低沉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淡薄。
鳳雛仰眸直視着他,幾日不見了,他俊挺的臉容在她的印象仍舊深刻而且清晰,有時候,她吃驚於這個男人對她的影響力。
僅僅只是見着他,就令她心口暖暖地發燙着。
有時候,她想給這心情找個道理,但是,任憑她苦思千百回,就是說不出個可以令自己也滿意的理由。
僅僅只因為是他,就僅僅只是因為站在她面前的人是他而已。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給你等門,可是,這是我做妻子的責任,請你不要否定我想為你所做的努力,好嗎?”
她說著,還沒等他回話,轉身從綿柳手上接過一杯還冒着熱氣的茶水,抬手遞到他的面前。
“剛從外面回來,先喝口茶潤潤喉吧!”
見他眸光微斂,沒意思接過手,鳳雛刻意地將雙臂給抬得更高,像是在催促着他接受她似的。
齊天始將茶接過手,仰首一飲而盡。
鳳雛微笑着將茶杯接回來,交回給綿柳,仰眸恬靜地笑覷着他,“你不問問我,這些日子做了些什麼嗎?”
“你不是三歲孩子。”所以他不必要事事過問。
聽他把話講得再明白不過,鳳雛的微笑絲毫不減,她確實不是三歲孩子,也確實不勞他擔憂,但是,那與不聞不問,確實完完全全的兩碼事。
“這幾日,我上各家去拜訪,夫君不會介意我在莊子裏到處走動吧?”
齊天始的眸光之中閃過一抹深沉,那抹神情在轉瞬間消沒不見,“這裏也是你的家,你想去任何地方,都不會有人干涉你。”
“好,有夫君這句話,鳳雛放心了。”她微笑點頭。
他們的對話,聽起來就像一堆尋常夫妻閑話家常,似乎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在他們之間的不熱絡,讓他們看起來不似夫妻,倒像是陌生人。
“如果你沒要緊事,我還有事要忙,夫人,失陪了。”說完,齊天始沒給她答話的機會,轉身領着一旁的手下大步離去。
“夫君慢走。”
在她說出這句話時,他老早走遠了,十有八九是聽不見的。
但是,鳳雛卻仍舊含着笑,目送着他離開。
“小姐……”綿柳擔心地喚道,怕主子傷心。
“你聽見他說的話了嗎?”鳳雛回眸迎視婢女憂心的目光,唇畔勾着的微笑,就像是一朵新綻的春花,“他說,這裏也是我的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