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齊天始斂眸看着她,鼻端嗅到了從她發間泌出的馨香,一大早起來就忙着為他抹臉穿衣,還未來得及替自己打理,一頭如絲緞般的青絲輕挽成一束,頰畔散落了幾撮細發,看起來別有一番慵懶的韻味。
他伸手想碰觸她的髮絲,卻在中途頓住,最終還是收回了受,深沉的眸光之中有一絲動搖。
“以後,我會做得更好的。”她小聲地說道。“只要你給我機會,我一定能夠做得更好的。”
說完,她抬起美眸,正好對上他的目光,沒來得及捕捉到那一閃而過的動搖,見到的依舊是不變的高深莫測。
“好了嗎?”他沒有答覆她,只是淡聲地問道。
沒得到他的回應,鳳雛掩住一臉的失落,卻只能微笑點頭,“穿好了,夫君今天也一起用早膳嗎?”
“嗯。”他不冷不熱地輕吭了聲,轉身往花廳步去。
這時,外頭傳來了動靜,下人們絡繹地端着早膳進來,等鳳雛穿戴好出去之時,飯菜湯碗已經都擺好了。
她在齊天始身旁坐了下來,驀然聞到了熟悉的香氣,低下頭,沒料到眼前擺開的竟是一桌在南方領地才能吃得到的早膳。
就如同樣擱在碗裏的粥,那氣味卻是不同於北地,飄散着一股清新的香甜味,她不敢置信地轉眸看着齊天始,只見他依舊是一臉淡然。
“以後,想吃南方口味的食物,只要跟千總管說一聲,雖說齊家的領土在北地,但並非找不到南方來的廚子,多吃些,我不想再聽見人家說你瘦了,說得我好像存心折騰你一樣。”
聞言,鳳雛的心裏滿滿都是暖意,但卻不自禁地莞爾笑了,成親至今,這是她聽過他說最多字的一句話。
“好,今天我把自己給吃撐了為止。”她用力點頭,雙手捧住了青瓷碗,喝下了一大口滿滿的甜粥,那又暖又甜的滋味,教她忍不住笑開了懷。
只要一點點好就夠了。
她恨自己的不爭氣,但只要他能對她有一點點好,就夠了。
看見她漾在臉上如花綻放的笑意,一瞬間,齊天始有些恍惚了,但他只是頓了一頓,端起了碗筷,平靜地用起了不怎麼合他口味的早膳。
哪怕只是一點點好,哪怕只是一點點的與眾不同,對於鳳雛而言,都已經是足夠教人心滿意足了。
這兩日,天候漸漸冷了,昨日,娘親派人給她送來了幾味南方特有的燉湯材料,還有一些她愛喝的上等茶葉,送東西前來的將領說夫人還在張羅,後頭還有更多東西要送來。
隨着東西送來了,還有一封娘親所寫的家書,一直以來,書信就是出自娘親之手,娘總說,並非是她老愛搶這差事,而是她爹一個大男人卻是臉皮薄,每每想給女兒寫信,對着書信,一個字兒也寫不出來,令人難以想像他是一個對着幾萬名兒郎仍舊可以侃侃而談的領主。
……天冷了,要記得多添件衣服,不要娘親不跟在身邊,就不懂得照顧自己,想吃些什麼就只管派人捎信回來說,你爹聽說你清減了,好幾日眉頭緊鎖不吭半聲,心煩着是否女婿薄待了你,才令你日漸消瘦,但願是你爹多心了,你知道的,對於一雙親生兒女,他就像是一個愛操心的老頭兒。
只是,雛娃,聽娘親一句勸,嫁到人家家裏了,總歸已經是人家的媳婦兒,別凈惦着娘家的好,用心學習與夫君的相處之道才最是重要……
家書里的一字字、一句句,都充滿了娘親慣有的溫柔口吻,鳳雛笑着看完,眼底卻已經是熱淚盈眶。
雖是薄薄的幾張紙,掂在她的手裏,感受卻是千萬情意的重量,雖然,她想要告訴娘親,不是她不努力,不是她不肯用心學習與夫君相處,而是,他從來就不給她機會。
鳳雛收好書信,交給綿柳去擱在收藏的紫檀里,一個人登高站上二樓的露台,靜靜地望着在秋色之下,閃着點點金光的湖水。
這時,齊天始跟在她的身後走上來,綿柳見着姑爺,才正想出聲,就被他揚手給制止。
他微微地努首示意,綿柳看了外頭的主子一眼,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點頭順從地退下了。
鳳雛不知他是何時來到身畔的,她轉眸看見他偉岸的身長,雖然有些訝異,但仍舊沒多做反應,回過眸繼續望着湖水,嫩唇噙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收到家裏來的信?”
“嗯,教爹娘掛心,我這個當女兒的真是不應該。”
齊天始側首,斂眸盯着她白凈的笑顏,好半響,他才輕沉地開口道:“今天稍早,我也收到了一封信,一封從京城加緊送來的書信,你知道信裏面寫了什麼嗎?”
鳳雛抿着嘴唇,看着他,輕輕地搖頭。
齊天始輕勾起一抹淺笑,欣賞她的從容不迫,以及不自作聰明,“一個月前,有可靠消息傳來,說白家的領主白世頤已經與朝中劉公公連成一氣,挾持了小皇帝,將他囚在深宮之中,今日送來的那封信上寫道,一名曾與皇帝最親的小公公逃了出來,說皇帝已經被殺了。”
“什麼?”鳳雛睜圓美眸,不敢置信自己親耳所聞,“慢着慢着!如果皇帝死了,那代表……”
“是。”他眸光篤定,回答了她的猜測,“這個消息遲早會傳到另外幾位領主的耳里,就連你爹也會知道,鳳雛,眼下怕是再也由不得咱們想要過平靜的日子了。”
久久,鳳雛沒有開口搭腔,她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好一會兒以後,她才遲疑地起唇,“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件事?這不是你一貫的作風。”
“你的心思果然很敏銳。”他點點頭,“是,我曾經說過希望你安分守己,不要過問齊家的事,現在突然跑過來告訴你這件事情,確實唐突了一點,不過,我需要你去替齊家辦一件差事,這件事情唯有你能夠作到。”
“什麼事?”她不啰唆,開門見山道。
“我想讓你替我去東汗國走一趟。”
“東汗國?”鳳雛微微地擰起眉心,“我能做什麼呢?鳳雛不過是一個婦道人家,成親之後,與至贊汗王再也沒有來往,我能替你做什麼呢?”
她的心裏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心裏想到了至贊,想起他在她成親前,曾經派人到過南宮家,希望能夠娶她為妻,在被她拒絕之後,曾經發下狠話說要搶婚,不過,她也沒有客氣,說他只管出手,就只怕搶到手的新娘,會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最後,至贊究竟有沒有出手,她並不是太清楚,但相信是沒有的,否則她不會安然無事地嫁進齊家。這件事情,後來成了南宮家隱而不宣的秘密,可她相信天底下沒有不透氣的蛋殼兒,雖然南宮家上下一心,絕對能守得住秘密,但並不代表外人不會從別的管道得知。
“東汗國專門出產上等的馬匹,我與汗王幾次的交涉,一直都沒有結果,終於,他最後答應,如果是由你出門與他談判,說不准他會肯答應。”
“你答應了?”一絲寒意像是小蛇般鑽進她的心坎里。
“如果你能談成這樁交易,對齊家是大功一件。”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我要知道,你答應他了嗎?”鳳雛忍不住氣急敗壞地嚷出了聲。
“只要你肯點頭,我就答應他。”
“你就不怕他要——”
忽然,她住了口,直直的迎視他沉定的眸光,好半響,她終於看懂了他眼底的神情。
就算她被至贊染指了又如何?他不在乎。
她想,只要她能夠完成他給予她的使命,就算是利用了自個兒的身子,他也不會在乎的。
最終,在他的眼底,她只是一刻可以被利用的棋子,曾經有的一點點好,有的一點點與眾不同,不過是為了要哄她上當。
與他成親至今,她曾經無數次揣測過自個兒在他心裏的分量,總是想着再怎麼不堪,她也都是他的結髮妻子,他再如何不愛他,對她也總該有一份上心,以及最起碼的一份珍惜吧!
如今想來,這些想法,其實都只是她的自以為是。
“如果你不願意,你大可以拒絕,我不會勉強你。”
“可是你希望我能去,是不?”
“是。”齊天始對自己的心意坦承不諱,“我的軍隊需要大量上成好的馬匹,這是事實,我不能對自己否認,我給你時間考慮,想到了答案,你可以隨時派人找我。”
說完,他轉身入內,在走到樓梯口時,碰見了剛好端茶上來的綿柳,看見她吃驚的臉色,想必聽到了他們夫妻兩人剛才的對話。
齊天始沒動聲色,兀自地走下樓去,綿柳還等不及腳步聲遠去,就急忙地把茶碗擱到桌上,跑出露台抓住了主子纖細的膀子。
“小姐,不能去!你絕對不能去!”
“住嘴,這不是你能說上話的事,退下。”
“可是……”
“不許捎信回去告訴我爹娘,要是讓我知道你那麼做,不要怪我不顧咱們往日情誼,知道嗎?”鳳雛壓沉得嗓音里充滿警告。
綿柳心裏的想法被主子一語說中,臉色青白不定,低着頭,囁懦地說道:“綿柳不怕小姐責罰,可是,為了這樣的姑爺,值得嗎?如果姑爺對小姐沒有半分真心,他能開得了這個口嗎?”
說到了最後,綿柳已經是不停地掉淚,她為自己主子受到的待遇感到不值而且心酸。
鳳雛別開笑顏,不想看見她臉上哭哭啼啼的眼淚,也不知是否因為湖光的照映,在她美麗的瞳眸映上了一層薄光,她咬住嫩唇,忍住了滿腔的心酸,心裏覺得既悲傷又可笑。
又是一個寂靜的夜晚。
過分的安靜教鳳雛更加感覺到內心的紊亂,她睡不着,一個人提着燈籠,不知覺地又走到了那個僻靜的小院。
“孩子,你來做什麼?”坐在小院裏蘇嬤嬤見到她進來,笑着問道。
“蘇嬤嬤不歡迎鳳雛來嗎?”她勾起一抹淺淺的苦笑,依着老人家的指示,坐到了她身旁的石椅上。
“不是不歡迎你來,只是嬤嬤不喜歡看人愁眉苦臉,瞧着心裏難受。”老太婆說完,靜審了鳳雛半響,開口道:“又是為了二少爺?”
鳳雛沒有回答,只是揚動唇角,路出一抹苦笑。
“孩子,要不要聽嬤嬤說件往事?”
“什麼事?”
“關於當初齊家兄弟奪嫡的故事,你想聽嗎?”
“嗯。”鳳雛用力點頭,她一直想要知道這件事情的發生經過,但是,在事情發生之後,齊家人對詳情絕口不提,所以外人也只能揣度,根本就無從得知真正的內情。
“雖然這些年,沒出過這院子幾次,不過,老太婆我是知道的,這天底下的人怎麼說咱們齊府的二少爺,說的有多難聽,老太婆是清楚的。”
“嬤嬤心裏不也怪着二爺嗎?”
“是啊!是怪他,可是他沒做錯,他只是迫不得已,當初,如果他不殺了大少爺,就會被大少爺所殺,一切起因都在那一天,老爺去找了二少爺,告訴他,齊家要由他來當家,這件事情被大少爺知道了,一直以來,繼承家業的都是嫡長子,當家的地位被自己的親弟弟給搶了,心高氣傲的大少爺哪能吐下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