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杜眉坐在診間裏,不可置信地盯着隔着一張桌子坐在對面的醫師,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艱難地擠出一絲牽強的笑意,「醫師,會不會弄錯了?」

醫師皺了下眉頭,雖然她這麽問有質疑他專業的嫌疑,但他可以理解她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又好脾氣地重複了一遍,「杜小姐,院方會儘快替你安排住院,經過切片檢查後我們才能確定治療方法。」

杜眉雙眼一澀,強忍着淚意低下頭。

昨天,她還為能夠進入世界前五百大的企業而驕傲,卻沒料到入職前的例行身體檢查,病歷上竟明明白白寫着「胃癌末期」四個字,這要她怎麽接受?

過了半晌,她好不容易稍稍平復激蕩的心緒,深吸了口氣道:「醫師,據我所知,胃癌不一定能夠根治,更何況我已經是末期。」

醫師一怔,伸手推了下鼻樑上的金色細框眼鏡,職業化地回道:「醫院引進了國外的抗癌新葯,對你的病情會有很大的幫助,請你通知家屬到醫院……」

杜眉搖搖頭,低聲打斷道:「沒這個必要,我不打算接受治療。」

醫師一愣,不死心地勸道:「要是不接受治療,你的身體狀況會變得很糟,這種新葯醫院已經使用了將近一年,效果比預期的要好,尤其是針對後期患者。」

她再次堅決地搖頭,不想把剩下的時間浪費在滿是刺鼻消毒藥水味的醫院和狹窄的病床上,每天只能掰着指頭數自己還剩多少天,不願過着這種近乎等死的生活,她想要快快樂樂的。

醫師見勸不了她,輕輕嘆了口氣。

醫院裏每天重複上演着生離死別,像杜眉這般斬釘截鐵拒絕治療的患者不是沒有,他能說的已經說了,能做的只是給她開一些止痛藥,以減輕她的痛苦。

杜眉從跟診護理師手中接過藥單,對醫師點點頭,表示感謝,突然她想到什麽,問道:「我還有多久的時間?」

醫師有些不忍地回道:「……最多三個月。」

她手一抖,眸光黯然,心底卻又忍不住吁了口氣。

上天還算眷顧她的,給了她三個月的緩衝時間,這樣她可以好好計劃一下還有什麽想做卻沒有做的事……

杜眉拿了葯後,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老家附近的小公園。

她蒼白的臉色怎麽也掩飾不住,她不想讓那個人看出任何端倪,更不希望他為自己擔心。

杜眉站在老舊的木橋上眺望遠方,這座公園是父母意外身亡不久後蓋的,父母發生車禍的時候她只有十二歲,看着最疼愛自己的雙親前一刻帶着微笑出門,下一刻卻全身冰涼躺在棺木中,她受到極大的打擊。

父親再也不會拍拍她的頭,對她慈愛地笑着,廚房裏再也看不到母親穿着圍裙忙碌的身影,曾經幸福的家庭驟然間變得支離破碎,獨留她一人。

住了十二年的家,驀地變得空蕩冷清,她縮在客廳的角落,抱着膝頭瞪大眼,彷佛可以看見父母的身影出現在屋內的各個地方,曾經的幸福似乎從未消失,但是她很清楚,這一切只剩下她腦海中的回憶。

杜眉不敢睡,生怕父母的影子在她閉眼後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會再也記不清他們的臉,以及曾經在這個家裏出現的歡聲笑語。

她將窗帘拉得嚴嚴實實的,不知道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

她父親只是個小有名氣的作曲家,再加上兩人的身後事花了不少錢,父親留下來的財產所剩無幾,其他親戚平常甚少來往,不可能收留她,最後是社福機構成了她的暫時監護人。

那段時間她常想着為什麽父母不帶她一起走,要留下她一個人,她真的好難過、好孤單。

直到一雙溫暖的手將她輕柔地摟在懷裏,她慢慢抬起眼眸,看見的是一雙深邃的墨色眼眸,目光儘是擔憂、憐惜與關切。

他看起來很年輕,大概只有二十齣頭,可是周身卻散發著一股沉穩的氣質,她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一手緊緊揪着他的領口,一手摟着他的脖頸,任由自己大聲哭泣,想要藉此將壓抑在心底的痛苦統統發泄出來。

杜眉感到傷心難過,但更多的是茫然和害怕,最親近的父母已經不在了,她孤身一人要怎樣過下去?

他輕輕拍撫着她的背,直到她哭夠了,哭聲成了帶着疲憊的抽泣,沉默了許久的他才開口,「別擔心,以後我會代替杜老師照顧你的。」

她哭得雙眼紅腫,幾乎要睜不開,可是他那令人安心的臂彎,溫柔沉靜的語調,讓她信了他的保證,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中。

心裏有一道聲音告訴她,這人是認真的。

後來,杜眉知道了他的名字,顧笙。

他年僅二十一歲,但已是娛樂圈小有名氣的音樂人,作詞作曲,才華洋溢。

他本想收養她,可是法律規定收養人必須年長被養人二十歲以上,再加上杜家雖不是名門望族,但也有些歷史淵源,她若是過繼在外姓底下,無疑是在打所有姓杜的臉,他便向法院申請成為她的監護人。

杜家不花一分錢保全了臉面,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

那次之後,杜眉跟他們斷絕了來往,過年過節也不願意一起吃飯,免得看着這些親戚假惺惺的嘴臉而倒胃口。

可能是杜眉站在橋上太久,再加上她那發白的臉色和兩眼無神的樣子讓別人誤會了,一位老婆婆特地走過來,皺着眉頭勸道:「小姑娘,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這世上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忍一忍就過去了……現在的年輕人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以為一了百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也不顧及身邊人,白髮人送黑髮人,那是多殘忍的事啊……」

杜眉哭笑不得地回道:「老奶奶,我不是要輕生,只是在想事情。」

老婆婆不信,她平常都會在這個公園運動,發現這個小姑娘神色凝重地站在這裏一個多小時了,要不是她多事勸一句,估計早就要跳下去了。

杜眉被她看得窘迫,只好解釋道:「我只是很久沒來了,這裏有我小時候最美好的回憶。」

老婆婆一聽,又再看了她一眼,這才勉強信了她的話,轉身離開。

沒有人打擾,杜眉的思緒又不由得飄遠了,想到當初她剛跟着顧笙回到顧家,每晚都被惡夢嚇醒,吃不下又睡不好,沒幾天就瘦得跟個皮包骨似的,嚴重營養不良,只能天天打點滴。

那時候,顧笙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日夜陪着她,每天晚上還帶着她到這個小公園散步,整整三個月,沒有一天落下。

也許是因為身體有活動,到了晚上比較好睡,胃口也變好了,身體狀況才漸漸有所改善……

她看着有些年代的木橋,因為被太多人踐踏,木頭的顏色淡了,紋路也變得不再清晰,可是她彷佛還能看見那時候的她,被顧笙牽着手慢慢從橋上走過的情景,他們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卻意外的和諧。

那雙溫暖的大手從來沒有放開過自己,從十年前一直到現在。

杜眉也清楚,她對他,從一開始的親情,逐漸變了質,卻始終不敢開口,因為在他的心裏,她只是老師的女兒、一個妹妹,再說了,他在娛樂圈打滾了十一年,什麽樣的美女沒看過,又怎麽會看上普普通通的她?

想到這裏,她低頭苦澀一笑,原以為這份心思會埋藏在心底,隨着時間塵封,這一輩子都不會讓顧笙知道,可是現在她只剩下三個月的生命,難道要她帶着這個秘密到死嗎?

現在再回頭看,自己這二十二年的人生里,除了顧笙,眼裏再沒有別人,她一直在品嚐着單戀的苦澀,卻不曾感受過兩情相悅的美好。

沒有經歷過愛情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杜眉不希望自己在閉眼的前一刻仍感到遺憾與後悔,與其這樣,不如鼓起勇氣說出口,就算被他拒絕了,至少她試過了,不是嗎?

對她來說,現在她唯一放不下的人,就只有顧笙了……

市郊一片稀疏的白色尖塔別墅,四周環繞着綠樹,鬱鬱蔥蔥,舒適宜人。

住在這裏的大多是有錢人、名人,保全設備相當完善,既保留了私隱,又安全寧靜,是眾多別墅區的首選。

杜眉獨自走在小徑上,很快地來到一棟兩層別墅前。

這棟別墅是顧笙打算照顧她後買下來的,他說她的父母剛去世,若是她仍住在老家,勢必會陷入美好的回憶中不能自拔,只會更加痛苦,倒不如在新的環境裏慢慢收拾心情。

老家並沒有賣掉,這也是顧笙的意思。

十年來他請人每個月去老家打掃一次,這兩年她慢慢走出了雙親離世的陰影,每隔幾個月她也會回去一趟,看看當初留下來的東西,懷念一下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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曖昧同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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